光明正大地从正门出去,我本就是风府里的人,作甚么走不得。才出了大门,一眼看到鬼鬼祟祟围着风府转圈的小乞丐,愣了愣,跟着他走到拐角处。

    “出什么事了?”我淡淡地问道,平素不轻易找我,要跑到府门口来转圈,难道真有事了?

    “姑娘,林姑娘说想见见您。”洛雨低声道。

    “林——落?”顿了顿,才想起这个名字,心情顿时好转,“那走吧。”

    美人有约,不亦乐乎?

    云心山庄,外表很普通的一个庄院,其实占田百亩,假山园林,朴素雅致,相当于一个独立的庄园。

    这里算是我金屋藏娇之所,里面就藏了个大美人。

    进来的时候,屋里的女子正对镜梳妆,听到声音转过身来,嫣然一笑,轻声道:“你来了。”潺潺低音如私语,又如一汪清泉流淌过心田。

    有一词,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那一瞬间,我似乎看到了一片雪白的梨花齐齐开放,只是那满园的梨花,竟不及这女子一分的美丽。那笑容如此炫目绝丽,叫天地也为之一黯。

    秋水为神玉为骨,静若春花安如水,淡扫蛾眉肤胜霜,烟笼轻愁目含情。

    这是一个很美的女子,美得让人无法用词汇来描诉。而这份美,一半来自于她自身的气质,那种仿佛看透世间百态沧海桑田的平静。

    “你笑了。”不用人家招呼,我自个就寻了个地方坐下来,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

    “姑娘。”女人只是浅浅地笑着,不以为意,语气依然柔柔的,轻轻缓缓:“贸然找您,不知可惊扰了姑娘?”

    “别人或许,你就算了。沈大美人可是第一次找我呢,真让我有点受宠若惊。”我扬唇浅笑,上下打量着面前这个一举一动都能夺去人呼吸的绝色尤物,有些不解。

    “姑娘说笑了,这世上已然没有沈烟云,只有林落。”女子宛然一笑,沉静如水的眸中一时间闪过太多复杂情绪。

    “好,林大美人。”我从善如流。七年了,我还是改不了口,尽管这女人从来不笑,从来都是淡漠如冰拒人于千里之外,从来都是仿若世间已没有任何一物入得了她的眼。我却依然忘不了,七年前鲁国高高城墙上那抹凄美卓绝的倾城一笑,仿若揽入世间所有的风华,盈满无尽的爱恨痴怨情仇。

    然后纵身一跳,娇小的身子如断了线风筝一样,在半空划过一道绝美的弧度,飘然从那高高的城墙跌落滚滚护城河,成为我心目中最定格已久的的画面,同时也跌碎了无数仰首绝望的心。

    狼烟起,烽火乱,堆尸如山,血流成河,直说千军一怒只为红颜,为你屠尽天下又何妨?

    国亡了,家毁了,废墟座座,残败四野,柔弱的肩膀如何承担得起这天下人的指责和唾骂?

    恨不得,爱不了,隔着城墙远远看你,一身金甲染满血腥,执着依旧,情深似海。

    爱过于霸道拘紧,终还是如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城破了,家毁了,亲人也去了,孤零零留下来的那人,血泪已流干。踩着父兄的尸体,只说一切都是缘由你。

    那么,就去吧,如果死亡能洗去你们一身的血腥,也愿意了。

    只那一眼,我读懂了她的悲凉和绝望。

    鲁国最受疼爱才貌双全的小公主,天下第一美女沈烟云,香消玉殒。

    后来四国退兵议和,天下初定,战火消止。她用自己的生命拯救了战乱中的百姓们,从此不再有鲁国,也不再有那回眸一笑间夺去人心神魂魄的绝色。

    美人倾城,必定祸水。这是许多人公认的感慨。

    当然,我并不认为这是女人的错,男人们的野心和欲望,却总是要女人们来背负罪名。七载烽火,又岂是冲冠一怒只为红颜?扯谈!

    我从护城河里救起了她,只救起了人,没了心。

    望着这张皮表,我真是感叹万分,人啊人。忽然心念一动,当年的灭门一事,难道也是我老娘红颜祸的水?要知道当时惊鸿一瞥,我那便宜老娘的绝代风姿可不下于面前这个平静如水的美人。

    沈烟云能使八国争夺,她招来灭门一事,也不是不可能。

    嘴角狠狠一抽,漂亮不是女人的错。相反,我认为,是红颜就该倾国,是美人就该祸害一方,将那些自负狂妄的男人狠狠踩于脚下,让他们知道女人也不是好惹的,该为自己的花心风流付出代价。男女平等,女人也可以顶起半边天,凭什么女人就该为男人的罪恶和欲望买单?

    原谅我言辞过激,咱也是个女人啊!

    美人无奈抽抽嘴角,起身到室内抱出一把琴,通体翡翠莹人的玉琴。

    “姑娘,奴家想把这琴送与你。”

    什么?!我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看着一脸认真的美人:“这琴不是你的命根子的么?”貌似还曾听她说过这样一句话——琴在人在,琴毁人亡。难道她命都不要了?

    “落已然老了,不再适合做水心的主人。”美人轻声道,明媚的眼中一片迷茫。

    我抚摸着精巧的琴身,细致的弦纹,才有电脑键盘大小的七弦琴,既美观又实用,还方便携带。“送给我?”

    “此琴原名碎心。”似乎看出了我的疑惑,美人轻叹口气,“又名多情。”

    我摆弄琴弦的手顿住了。

    世间美人何其多,宝物何其少,细细一数,顶级的也就那几件而已。

    碎心琴,摄魂箫,琉璃盏,玉血石,倾城裳,九宫图,惊鸿剑,绝命刀。

    为了这几样东西,当年八大国n小国还有江湖势力,可是争得你死我活的,不然哪来的三十四载硝烟?匹夫无罪,怀璧有过。几十年战火,不知多少人血祭了宝物,但依然前赴后继不停不休。因此,也让这八大宝物传成了神品一般。

    据我所知,惊鸿剑在东漓,九宫图在凤月,绝命刀在大楚,倾城裳在西望,玉血石在普宁,排名前三的却流失民间,很少人见到,也不知落哪去了。

    谁曾想到,天下第一宝物碎心琴却是天下第一美人的贴身之物。多么不可思议啊!

    碎心琴本是女子之物,如其名一般,经过无数痴心女子的手,聚集了天下女子的伤情碎心,故也渐渐凝聚了一股强大的戾气,隐忍顽狠,一怒能音弑千军,方圆百里无一活物。善者得之是把好琴,恶者得到,呃,天下要乱了。

    也是,自古以来痴心女子何其多,怨气何其重,一旦爆发,杀伤力自然就大了。

    “为什么?”我低低的问,头也不抬。

    “你能弹它。”碎心琴有灵性,会选主,若不被认可,遭到的反噬极大,而我,不知弹过它多少次了。

    “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因为你没有心,足够无情。”美人看了看我,闭了闭眼,睁开,坚定地说道。

    “既知我无心,还给我?”难道她不知道物随主异,这魔物落入我手,将会造成多大杀戮?咳,虽然我并不嗜杀,不过难免有意外的时候,我开心还好,我要是生气,这天下就玩完了。

    “自古多情空余恨,情字最伤人,无心未必不好。”美人凄然一笑,“于我之手,只会徒添几番哀怨。或许,你才是它最合适的主人。”

    我默然,无心么,真的无心么?

    半响抬眼,道:“好,我收下了。”既然喜欢,就没必要做作回绝。

    “答应我,好好待它,别再让它碎心了。”轻轻抚着琴,像抚着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一样,然后慎重地交给我。

    我点点头,接过玉琴。放心,宝物我都会珍惜的。

    “如此,我也就放心去了。”美人唇边忽然勾起让天地为之黯然失色的笑容,一丝黑红滑落,身子随后后倒。

    我大惊,忙伸手,却接不住她的躯体,和她一起双双倒在地上。把了把脉,心脾俱损,毒已入骨。拧眉,正要去摸腰际的银针,却叫美人按住了手腕。

    “不要救。”美人笑得平静绝美,“让我去吧。”

    我心一震,哑了嗓音:“为什么?”

    “他去了,我也没什么好留念的。这么些年,谢谢你。”美人嘴角含笑,释然阖上眼睑。

    我僵住了身子,一动不动。

    良久,长叹一声。

    自古情字最伤人,她终还是没有躲过。

    公元527年,西望牟阳侯薨,享年三十七岁。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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