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璃从看顾长安不顺眼那日起,就益发地看她不顺眼。

    偏刘珩这个人还就爱往顾长安旁边凑,哪怕她不多分给他一个笑脸,他都乐意在她旁边坐着,反正把她堂堂的静慧公主晾在一旁,就找几个无趣的侍卫来守着她。

    姜璃觉得,不整整这个姓顾的,实在难消心头一口恶气。

    姜璃贴身的婢子是打小就跟在她身边的,摸她的脾性喜好比什么都准,只要她一个眼神递过去,那婢子就知道该干什么事,说什么话。因此姜璃对顾长安的厌恶她是看在眼里,急在心里,没少给她出主意,可惜那些不入流的小手段姜璃根本看不上眼。

    这日,他们行至一处水草丰沛的地方,静慧公主忽然冒出了游赏的心思,温言软语地求了刘珩几句。

    刘珩思量了片刻,想起顾长安说的“母国战败,就把静慧送到大齐,她也是个可怜人”,这才绷着脸答应下来。

    美人坐在细绒绒的绿草间,仰望碧空,自然是如画。可惜美人希望赏画的人却没什么兴致,刘珩皱眉倚在一旁的树干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这位将军,我们公主说了,想请将军为公主采些花来编个花环。”

    顾长安看看旁边忽然冒出来的姑娘,认出是静慧贴身的婢子泽兰。这个小丫头对她一向没什么好脸色,但她懒得同这些深闺里养出来的奴婢们计较,一直也就没当回事。

    顾长安想了一瞬,点头道:“行,那你在此候着。”

    泽兰柔柔地施了一礼,嘴角噙着丝得意的笑。恐怕能差使动将军的奴婢,她是头一个吧?

    顾长安在周围瞎逛,不一会儿手里就攥了一捧五颜六色的野花。白辛在后头跟着她,犹豫半天也没说出半个字来。

    顾长安回头看看他,“想说什么就说,支支吾吾的也不怕别人笑话。”

    白辛揉揉脸皮,道:“您明知那丫头就是憋着什么坏,打发了就得了,何必理会她。”

    顾长安笑笑,倒是挺释然,“女人们的伎俩从来就不过如此。我们侯府里什么都不多,就是女人多。她们从生下来就在那一方天地里,看人看事自然翻不出那道墙。这个道理放在静慧那也是一样。可她能被惯出骄纵的性子,至少说明她父皇宠爱她,她比别人手段高明……”她晃晃手里的野花,“至于这些不出格的事,由着她也无伤大雅。”

    “敢情她为什么为难您,您都知道啊?”白辛暗自磨牙,决明那王八蛋,说什么顾将军反应迟钝,得时刻提点着。

    “……这点事还是闹得明白的,”顾长安望了眼树下时不时扫她一眼的人,道,“自古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咱们的英雄却对美人没兴趣,美人倒没过了英雄那关。”

    白辛失笑,“瞧您这美人英雄论,跟绕口令也差不多了。”

    顾长安摆摆手,“行了,你跟决明俩人别没事琢磨这些了。咱们能把这位公主全须全尾的送进京城,就算功德圆满。”

    “是,属下知道了。”白辛挠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他和决明俩人近两年为他们爷的婚姻大事“操碎了心”,不知不觉间也跟童生一样冒出几分老妈子心性来。

    顾长安抓了满满一把野花走回到泽兰身旁,递给她道:“拿回去复命吧。”

    泽兰不动声色后退了一小步,道:“公主的意思,是请将军拿过去。”

    顾长安垂眸看了眼手里姹紫嫣红的花团,道声“知道了”便抬脚往姜璃休憩的地方走去。

    顾长安步幅大,走起路来也算得上虎虎生风四个字了,泽兰在后头小步紧倒腾,才勉强跟上她,累得连连喘气,她边跟边鄙夷地想,这个女人真是没点女人味,粗鄙,简直就像宫里那些浣衣的粗仆。

    姜璃拿着从水边捡来的鹅卵石在地上摆了个乱七八糟的形状,倒是也不嫌鹅卵石脏,一个人玩的津津有味。

    顾长安走到她身旁停下,行了个礼道:“公主,末将将您要的花采来了。”

    姜璃笑眯眯地看看她手里的一捧野花,道:“将军也是个姑娘家,想必也会编花环的,本宫不想脏了自己的手,就请将军代劳吧。”

    顾长安皱了下眉,花环是什么鬼东西,花圈她倒是会扎。她捏着那堆花想了一瞬,觉得花环和花圈在某种程度上应该是异曲同工,当下便在姜璃身旁蹲下来,把野花散开,一支接一支扎起来。

    刘珩倚在树下像是要跟那树干融为一体般,时不时瞥一眼顾长安,脸上的神色愈发的高深莫测起来。

    “你说京城那边已有十日没消息过来了?”刘珩忽然开口,却问了个跟当下没什么关系的问题。

    决明点点头,也是一脸疑虑,“自打队伍过了国境,决微就一直没信儿。”

    “咱们得尽快回京,”刘珩摩挲着粗糙的树皮,道,“自今日起,如非必要的事情,一律不再停车休整。你和白辛把燕国那些人看好,本王不想听见什么废话。”

    “是,属下明白。”

    顾长安手里的“花环”已初具规模,只是这“花环”除了能让每朵花都编进去之外,实在没什么美感可言。

    “将军对这些女儿家的小玩意还真是不在行,”姜璃说着,便将顾长安手里糊成一团的“花环”接过去,“本宫的母亲曾说过,一个女人,就该有女人的样子。这正是在什么位置上,便做什么样的事情。人一旦出了原有的格,那就像没有根的浮萍,不管飘到哪里,都没有归宿。听说你们大齐有很多将军都是靠着军功一点点爬上来的,将军也是么?本宫是想,寻常的君侯世家必不会让女子也去从军,所以才有此一问,将军莫要介怀。”

    顾长安不无遗憾地微微叹息,“能依靠舍命拼杀与过人才智而得到将军之位的,都是我朝最英勇的战士,长安一直都很是敬佩。只是长安生在靖远侯府,没有这样的机会与他们成为同样英勇的人。末将依靠着祖辈的庇荫才忝居此位,心里实是有愧。”

    “靖、靖远侯?”口才一直过人的静慧公主一时竟打了磕,秀眉微蹙地重新打量着眼前这个女将。

    “顾念之是末将的祖父。”那个把南燕打得屁滚尿流,让南燕军闻风丧胆的男人。

    姜璃的指甲掐断了花茎,细白的手指捏着花环垂了下去。她从未想过这个女人还有显赫的家世,就算有所耳闻也从没把她和那个顾家往一处想。

    她真是轻敌了!

    顾长安薄唇抿出个笑来,告一礼便转身离开了。

    攻身为下,攻心为上。

    姜璃的一番话自然是想扒出她的卑微,再在被世人所诟病的“女人从军”上戳她一刀,只可惜顾小将军早已见惯了这些深闺女人的冷嘲热讽,心头那块茧早就磨得刀枪不入了。

    姜璃心里憋着口气没撒出去,就像块大石头堵在胸口,上不来也下不去,挤得她难受。她打不着也骂不着顾长安,绕着弯地挖苦她也像是把泥巴丢进水里,根本影响不了她。

    姜璃不能把顾长安怎样,却可以拿泽兰出气。

    一连好几日,顾长安都隐约听见马车里传来泽兰啜泣着求饶的声音。

    多日来除了夜间正常休息,白日几乎不停歇的赶路让姜璃不断地抱怨,对待身边人的苛责更是变本加厉,可一对上“始作俑者”刘珩,她就把那点点罕有的温柔挤出来,用在跟他的只言片语上。

    半个多月后,队伍临近京城,顾长安和刘珩却同时察觉到一丝不对劲,而且他们也终于等来了决微的消息。

    决微一身狼狈地出现在驿馆,寂静的夜里,刘珩等人围坐在狭小的房间,气氛异常的凝重。

    刘珩面无表情地看着一脸疲惫的决微,“父皇病重,暂由康王监国?为何到现在才将消息传出来?”

    “是属下无能,”决微跪在地上,头埋的很低,“王府被胭脂堂的人看得死死的,消息渠道几乎全被掐断,如不是靖远侯府上的童生冒死递来侯爷的信,怕是属下们还不知朝中变故。”

    “侯府和叶氏那边可有消息?”顾长安垂目问他,面上和刘珩一样的全无波澜。

    “是叶氏的人助属下出城的,”决微面露疑惑,“可他们似乎有所顾忌,对胭脂堂三缄其口,只说叶氏也被牵制,行动不易。侯府那边,顾侍郎在朝中被多番打压,也是如履薄冰。”

    刘珩点点头,“知道了,你起来吧。”

    众人话刚说到一半,忽然都整整齐齐地禁了声。

    敲门声响起,门外是泽兰的声音,“王爷,请王爷去瞧瞧我们公主,公主不好了。”

    决明和白辛对视一眼——她又出什么幺蛾子?

    刘珩面色阴沉,嚯地起身走到门边,猛地将门一拉开,连看也没看泽兰,迈开大步出了房门走到姜璃房外,象征性了叩了两下,便直接推门进去了。

    姜璃虚弱地倚在软垫上,见刘珩进来,却偏要软绵绵起来见礼,这么一行礼,恰好人就那么一软,向前扑去。

    刘珩堪堪后错一步,于是堂堂的南燕公主便妥妥地摔了个大马趴。

    “公主不必如此大礼。”刘珩俯身拽着她的胳膊将她拉起,他手劲大,又没有怜香惜玉的想法,一抓抓过去,疼得姜璃简直要掉眼泪。

    门外,顾长安等人也到了,只是碍于姜璃的身份,谁也没进屋,一群人干巴巴在外头垂眸杵着。

    姜璃正对着门口,自然瞧见了顾长安,当下也顾不得羞不羞的,脚下一歪就贴在了刘珩的手臂上,娇喘几声道:“给王爷添乱了。”

    刘珩转头看了眼门外的顾长安,原想这人该是一副看戏的嘴脸,却没想到她脸色甚是难看地瞥了眼软成根面条的姜璃,然后一甩手就带着决明等人走了,连半个字都没给他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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