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源净了手,剪了纱布,小心翼翼的翻开了那药膏覆盖的伤口,见他右腹部下侧果然一处三寸来长的刀疤,缝了二十来针,姜清源眸子一定,心潮澎湃,禁不住赞了声,“精妙!”

    常母也探头瞅了眼,吓的忙缩回脑袋,口内念了声佛。

    “这真是刚才那姓花的小子做的?”姜清源又惊又疑,语调都变了。

    “我那会儿痛的死去活来,已经意识不清了,后来他们给我喝了一碗汤药,我就人事不省了,等我再次醒来,就已经这样了,虽然仍旧隐隐作痛,但没之那般的疼了。”

    姜清源从医多年,只在小的时候听说过爷爷和太爷爷给人动过刀子从身体里取过东西,可从他开始学医后就没再亲眼见证过,这么些年,难免心存遗憾,但每每当他想在这方面钻研学习的时候,都被他爷爷严肃警告劝阻。

    爷爷固步自封,姜清源无可奈何,但他心底深处是十分的不甘的,昨儿听同窗们一说,虽然大伙儿都嗤之以鼻,大都不信,独独他存了几分侥幸心理,偷偷摸摸的跑了来一探究竟。

    见到花吟的第一面,他心中已然肯定了,大抵是大家以讹传讹,那么点年纪的人,且不说给人动刀子了,就是给人看病也是胡蒙带猜吧,心下已经看轻了她。

    姜清源将常大的伤口又重新包扎了,见他手中握着个小瓷瓶,难免奇怪道:“你手中捏着的是什么?”

    “哦,花大夫说是从我肚子里割下的一截坏掉的肠子,她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就没扔掉,装了瓶子里让我带回家。”

    常母听了又道了声佛,说:“这个肯定是要带回家的,否则往后死了还不死无全尸了。”

    姜清源心头大惊,面上却扬起喜色,忙借了过来,拿至太阳底下细看,果见里头漆黑的一截,蠕虫一般,泛着股腥臭。

    话说另一头,花吟随着福气出了善堂后,花吟问福气可带钱了,福气说巧了,方才出来的时候兰珠嬷嬷给了他半两银子,叫他买些好吃的送给三郎吃去。

    花吟叫福气拿了那钱去买了些卤过的猪头肉,与福气一人分了一半。福气知道花吟何意,却止不住馋,先探手拿了一块塞进嘴里。

    而后这主仆二人,便在街心分道扬镳,各自找去。

    花吟肩上背着药箱,手中拎着一包香气四溢的猪头肉,边走边扬声喊,“老头!吃猪头肉啰!又香又好吃的猪头肉!师父别躲了,快出来!”

    她这一喊不打紧,倒是喊来了好几个要饭的,围着她打转,花吟避不开,又见他们都是些孩子,实在可怜,便将手中的猪头肉都分了他们。

    结果那些孩子吃了肉后尤嫌不够,上手就朝花吟身上摸来,讨要银钱。

    花吟被他们逼的连连退让,窘迫异常。

    而此时南宫瑾正坐在二楼的临街雅座与人谈事,好巧不巧的将这一幕全看进了眼里,因他生平最看不惯烂好人,此时禁不住冷哼一声,“蠢货!”

    对面的王大人今日巴巴的求了南宫瑾出来说话,为的就是听说有一处肥缺正缺人,想将儿子塞进去。前头二人一直聊的很好,王大人感觉时机差不多了,于是拐弯抹角的说到自个儿子头上,岂料南宫大人突然回了这么一句。

    王大人一愣,忙转了话锋,冒着冷汗道:“南宫大人教训的是,犬子无状,生性愚钝……”

    正在此时花吟仰脸擦了一把汗。南宫瑾一瞧那张脸,登时更无语了,嘴皮子一扯,“愚蠢之极,无药可救。”那群小乞丐是同一个骗子组织的,时常在京城中作乱,做些偷盗摸扒的勾当,南宫瑾虽看的真切,却没那闲情去管。

    王大人随不解其意,却吓的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南宫大人恕罪,下官只是一时鬼迷心窍,大人铁面无私,秉公办事,万求大人饶了下官这一回……”

    话说花吟躲过了那群乞丐后,正巧经过一处绸缎庄子,花吟也是随意的朝里头一望,刚好有个贵妇人在一众仆妇丫鬟的搀扶下走出了店面。

    花吟瞧那人面熟,禁不住顿住了脚,眼看着那贵妇人都快上了马车,花吟腾地脑子一灵光,矢口喊道:“云裳!”

    云裳惊了一跳,跟随的婆子们面上却凝了怒色,大街之上自家少奶奶居然被个小子喊了名讳,能不叫人不气恼吗。

    花吟认出云裳后,喜的忙上前说:“云裳,我前几日才随了我爹来京城,一直忙着没去找你,没想到这会儿竟碰上了!”

    云裳看了她好一会,面上也难看了起来,冷嗤道:“到底是哪里来的混小子!再胡言乱语送了官去!”

    丫鬟仆妇们上来就要拿她,花吟这才想起自己现在的身份,忙改了口喊道:“云裳姐姐是我啊!我是花家三郎,花吟是我妹妹啊!”

    众人已经拿住了花吟,将她按在地上,云裳拧眉细看了她一眼,陡然笑了,一挥手让仆妇散开,“细一瞧果真与满满妹子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三郎你倒是变了不少。上回你妹妹给我来信,说是你爹来了京城做了礼服的郎中。我就念叨着这几日也该来了,怎么没见她来找我……”

    云裳还要再说,宁家的仆妇上前在她耳边嘀咕了一番话,意思是叫她不要在大庭广众之下说那么多话,不成体统之类的。

    云裳面色不郁,却也不好违逆。她自从成亲后与宁半山一直夫妻不睦,连带着家中的仆妇都看轻了她。

    云裳又轻巧的说了几句话,大致是让花三郎转告花吟没事去宁府找她玩之类的,而后便上了马车。

    小厮赶了马车,花吟这才回过神,急急追上,慌问,“你何时嫁了宁半山,怎么没听你提过?”

    云裳一愣,不料花三郎竟知道丈夫的名讳,略一想也能想的明白,遂笑着说:“百多日了吧,有空带上你妹妹,来宁府找我说话啊……”

    花吟见云裳面色郁郁,眉骨上有一块尚未结痂的疤痕,正要上前再问,一个肥婆子突然气势汹汹的上前一挡,花吟一时没站稳,就被她撞的仰面跌坐在地上。

    那宁府的马车走了后,花吟一直坐在地上久久不能回神,算了算婚嫁日子,难道是自己和郑西岭订婚后,云裳就一怒之下嫁了宁半山?可上辈子她明明记得云裳是次年夏季才嫁的宁半山啊,这怎么就变了?

    难道竟是自己的缘故让她重蹈覆辙?

    耳里传来几个嘴碎的在笑说着宁家二儿媳是个悍妇,时常和丈夫对打,而二公子又是个眠花宿柳,整日不归家的等等。

    也不知过了多久,花吟失魂落魄的走在大街上,不知不觉来到一处小巷,惶惶然回过神,正待离开继续寻师父。

    却从她身后疾步跑过一个小丫头,边走边哭,没注意将花吟一撞,也不道歉,越过她直接去拍前头一处后院的门。

    里头很快开了门,探出头来一个老婆子,急的嚷嚷道:“大夫呢?大夫可来了?”

    小丫头又哭,一个劲的摇头哽咽的说不清楚,“大夫嫌咱们这个地方脏不愿来,说要看就让自个儿过去,又听说是姑娘要生产,就更不愿意来了。”

    那婆子气的将小丫头一打,也跟着哭道:“你就不会求他?不会跟他下跪?就算是哭爹喊娘也要将大夫给请了来啊!这都一天一夜了,眼看着姑娘就不行了……”

    小丫头又哭,“可我都跑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但凡有名的大夫我都请了,可他们一定说咱这种地方都不愿意来啊……”

    “唉……都是个命啊……何苦生做女儿身啊!做了女儿又没投个好胎,偏投来这种地方……”

    ☆、第四十五章

    花吟见那二人哭的凄凉,眼看着就要关了院门进去,忙提步上前,胳膊将院门挡了一下。

    那婆子红着鼻头,泪眼婆娑的看着她。

    花吟忙收回胳膊,拱手道:“请问这位婆婆,府上可是有人病了?”

    婆子眼神古怪,却也回道:“我家姑娘生不出孩子,这位小哥,若没旁的事,我们先进去了。”

    花吟又向前探了半截身子,又道:“在下学过几年医,略通一二,不知……”

    花吟话尚未说话,那婆子已急急的打断了她的话,拉住她的胳膊道:“你是大夫?”

    花吟略一点头,那婆子已急不可耐的拉了她进来,“小大夫请随我来。”那婆子已然病急乱投医了,也不再废话,拉了花吟就进了里头。

    待花吟随着那婆子走进后院单独僻开的一间屋子,见屋子里三层外三层站了一堆朱环翠绕的姑娘,又见那些姑娘青天白日的或哈欠连连,或袒胸露背,行为举止轻佻,心下突然就明白了过来。

    屋子内隐隐传来女子有气无力的呻吟声,以及女人们的哭声和叹息声。

    待进了屋内,冲鼻一股血腥之气。

    那婆子走在前头,刚一进门就有人迎了上来,伴着哭腔道:“可是大夫来了?”

    婆子让了让,就请出了花吟,“就是这位小郎中。”

    方才迎上来那妇人一脸的失望,暗暗攥紧了帕子道:“可是那些大夫嫌给的诊经不够,只叫了这学徒过来充数?”

    婆子面上一片痛苦,只不吱声。那妇人心中已然明了,痛苦的道了句,“也罢,也罢,我儿福薄,怕只有这命了。”又拉了花吟的胳膊道:“小郎中,奴家只求你一件事,让我儿走的自在些,别让她再受这般痛苦了。”言毕不待花吟说话,就撒着泪出了房门,房内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声。

    花吟不及安慰她们,大步迈进了围了帐幔的里间。惊的里头的稳婆叫了一声,忙要撤下床上的蚊帐,单扶住产妇的胳膊叫花吟搭脉。

    花吟那还管得了那许多,伸手挡住那要撒下来的蚊帐,卷起袖子的同时,又卸了肩上的大木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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