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平司祈的背并不宽广结实,有着少年特有的瘦削清窕,但是却很温暖。

    居延趴在他的身后,脑袋搁在他的左肩,双臂搂住挂在他的胸前。

    安平司祈步履平稳,不急不缓地走着。居延磕着脑袋,右手百无聊赖得腾出空来抓住安平司祈耳间掉落的一缕黑发,很有兴趣地在指尖绕着圆圈。

    “方才听你说‘谢方丈解惑’。你这样的神仙,也会有疑惑么?”居延歪着头,凑着安平司祈的耳边好奇问道。

    安平司祈轻点了一下头:“三千红尘,气象万千,怎可能无所困惑?”

    居延听了发出一声“嗤”笑:“我一直看你不理尘世的模样,还以为你已经得道成仙,就差羽化升天了呢?”

    “司祈不过一介凡人,得道之说,实为惭愧。”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困惑是什么么?”居延抱紧了安平司祈的脖子,目不转瞬地盯着他的侧脸。

    安平司祈脚下的步子轻微一滞,淡淡道:“以前,我认为红尘纷扰,诸行无常,唯有心镜清明,方为去苦之法。但是最近,我常常心神难静,似乎有些想法开始动摇……”说到这里,安平司祈垂了眼帘,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清光。

    “好难得哦,你竟然也会动摇。”居延一副大惊小怪的模样,笑道,“仙入红尘,必为大劫,你要小心哦!”

    安平司祈浅浅地眨了眨眼,淡然道:“你对我说,若是众人如我,俗世将无处容身。这句话,我一直在参悟。”

    居延错愕,敢情他困惑的原因,就是因为自己随意牢骚的一句话?居延愣了愣,若真是如此,那自己岂非罪过大了?居延不语,认真凝视着安平司祈的左脸,忽觉自己轻易打破这个谪仙少年的心境,实在不该。或许对于他,远离纷扰,清淡离尘才是最好的归宿。半晌,闷闷道:“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人各有志,你不必放在心上。”

    “其实,你说的有理。六道众生中,天道太乐,耽于享福,不肯修行;地狱太苦,无法修行;畜道愚昧,不懂修行;唯有人道苦乐交参,道心激发,是以有法。人在世间,煎熬须臾,往生才可谓之‘极乐’。”安平司祈语调平缓,娓娓述之。

    居延笑:“我说的意思和你理解的意思并不一样。你觉得人存活于世,是一种痛苦的煎熬,但是这种煎熬却避无可避,所以尽可能修心养性,来减少痛苦。而我觉得,活着,是煎熬,不错。但是,既然苦是必然,为何不苦中作乐?百年如流矢,生命若昙花。流矢擦热燃烧,昙花刹那芳华。人生亦然,白驹过隙,要的不是留名在史,而是过程的真实苦乐,那样,才不枉来人世一趟。”

    安平司祈停下了脚步,过林清风吹动他的墨檀黑发,丝丝缕缕挠痒居延的面容。四周很安静,安静得可以清楚地听到两人贴近的心跳。

    “方丈云,毫厘系念,三途业因。瞥尔情生,万劫羁锁。一念嗔心起,八万障门开。”安平司祈轻缓开口,浅咬一下粉唇,续道,“前念迷是凡夫,后念觉是圣人。尘内尘外,只隔一心。”

    居延听着安平司祈复述着那老方丈的奥言赘语,只觉心烦,深呼了一口气,戏谑道:“惑众生者,非魔也。惑众生者,是佛也。众生惑,终身惑,身不由己,心不由己。你年纪轻轻,干吗要听一个白须老爷爷的话,古古板板的,一点都不可爱了。”

    安平司祈微微睁大双眼,侧过脸来。却不想居延歪着脑袋,这一侧,两个人的脸颊贴到了一起。

    热流轻淌,暖玉生晕。

    居延的脸渐渐红了,若朝之彩霞,粉之菡萏,潋滟明丽。安平司祈似是未觉有他,感到触觉,即转过脸去,又背着居延稳步向前。

    然后一路沉默,只有风过林间,兮兮沙沙的声响。两人各有心思,埋头自省。

    “居延,你怎么了?”只见前方居端急忙跑过来,紧张地看着安平司祈背上的居延。

    居延回过神,轻声道:“二哥,我没事。”说完飞快地扫了安平司祈一眼。

    “你兄长在此,我不再打扰。”安平司祈淡淡开口,放下居延,转身朝外走去。

    “是你把我三弟弄伤的?”居端却不打算就这么放走安平司祈。

    居延连忙扯住居端的衣袖:“二哥,不管他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跌倒了,他好心背我回来的。”

    居端看看居延,再看着安平司祈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缓缓道:“真是如此,那便多谢安平公子了。有劳,不送。”说完,一脸心疼地去看居延手上的伤口。

    “居延,除了手上,还有什么地方受伤了?”居端把居延全身上上下下扫了个遍,焦急问道。

    “没了,二哥,真的,就是点小伤而已。”居延嘴上说着,视线却是追随那道远去的雪衣身影,目光复杂。

    居端小心地搀着居延往前走,不想一提腿,膝盖磨坏的地方擦过布料,让居延忍不住一声轻吟。

    “居延,怎么了?哪里疼?”居端心慌。

    居延盯着二哥着急的模样,心中淌过一股暖流,摆摆手:“没事,可能被人背着,太久没动,小腿有些麻了。”然后对着居端眨了眨眼,调皮一笑。

    两人慢慢地走到正殿,方欣然站在求签簿旁对着两个孩子温柔笑着。

    “居端,居延,这是给你们求的平安符……”方欣然话还未说完,便见着了居延手上的白帕子。

    “居延,这是怎么了?”方欣然眉心微蹙,询问式地看向居端。

    “娘,没事,就是不小心擦破了点皮。居延以后一定会小心的。”居延拉了拉方欣然的衣袖,乖巧说道。

    方欣然的目光却是放在了那条帕子上:“这条帕子?”

    居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安平家的公子安平司祈好心替我包扎的。”

    方欣然又看了一眼那帕子,摸了摸居延的头,柔声道:“居延以后一定不要再让自己轻易受到伤害了。”

    居延看着温柔的娘亲,乖乖地点了点了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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