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军“纵火惊马”的举动显然让北军加重了防守巡逻,而在进攻方面,也更加地小心谨慎和讲究策略。

    天色阴沉,北风啸鸣。山上的树枝枯叶已经落尽,剩下光秃秃的一片,张开的枯枝好似尸骸的爪牙,阴森森地让人感到阵阵寒意。

    步秦、燕青与孙彪、步扬信及居延分析着北军的进攻形势与可能埋伏点,得出结论,战争已经历时数月,北军久攻不下,加之上次“惊马之辱”,今日一战,北军定是以主力进攻为主,企图包围南军主要军力。而南军的应对策略,就是要绕开北军的主力军,从两边包抄,然后将其赶入离梅石岗十里远处的一个山坳之中,企图来一个瓮中捉鳖。

    战争的号角已经响起,战鼓擂鸣,战马奔腾。步秦及孙彪率领南军的一半主力,燕青率领另外一半,两拨军队分南北两个方向相抄行军。步扬信及居延率领剩下的一部分军队,主要负责掩护及突发事件的及时传达。

    步扬信及居延率领的部队先行,旌旗扬起,战马疾行。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一路上的风吹草动,两人皆不敢放过。行军行了大半,整个进程顺利得让多数士兵放下了心中最初的高度警惕。居延的眉头愈皱愈紧,这种表面的平和之下,究竟暗藏着多少龙潭虎穴?心底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越来越浓,几乎就要冲破胸口。

    四周的山安静地近乎死寂,好像不动声色的魔怪,静静地看着这支大部队往深渊里走去。

    步扬信与居延对视一眼,互相眼中的涵义是那么清晰的疑问。居延勒住了马缰,示意大家暂时停下来。深深望了步扬信一眼,步扬信明白居延的意思,点了点头。居延扬起马鞭,在马臀部狠狠一抽,马儿撒开四蹄往前狂奔而去。

    居延注意着两边的地势,在奔了大约不到三里路时,眼前两山之间狭窄的甬道和一面北军的旌旗让居延的心脏顿时滞息。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抽着缰绳,勒紧的缰绳几乎陷进手心肉中,然而居延心中此刻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一切都还来得及。他们都估计错了,北军的真正目的是想将他们全部赶进这个狭窄的甬道之中去。

    看到前方步扬信越来越清晰的身影,居延扬起嗓子喊道:“快回去通知步将军往回撤军,快!我们中计了!”

    奔到步扬信跟前,居延急道:“快往回走啊!扬信,你听到没有!”

    步扬信皱眉:“居延,你去,我在这里守着。”

    居延怒,都什么时候了,眼前的这个男子竟然还在计较这些,扬起鞭子,以迅雷之势套住了步扬信胯下战马的脖子,让它掉转了方向,然后用尽全力在其臀部重重一鞭子下去。不待步扬信反应过来,居延的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等到步扬信想掉头的时候,已是奔出了好长的距离。

    望着步扬信绝尘的背影,居延一咬牙,沉声喝道:“除了前面二百士兵,其余的全部掉头,立即执行,不得延误!”

    步扬信狠命地拉住马脖,企图扭转,然而马儿吃痛,奔起来是撒开了四蹄没命地跑,一转眼,居延的身影已经隐没在了群岚黄土之中。心中痛楚而纠结,终是咬咬牙,朝着大部队主力的方向一路奔去。

    居延,你一定要等我回来,一定不要有事!步扬信狠命地抽着身下的战马,握着缰绳的双手手背青筋尽数暴突出来,几乎就要承受不了而爆裂。

    居延看着剩下的二百士兵,喝道:“现在,北军就在前方,我们必须要为后面的主力部队争取时间,所以,我们必须尽一切可能阻拦北军,包括我们的生命!听明白了?!”

    “明白!”二百士兵的回答整齐而悲壮。

    居延话音刚落,前方埋伏的北军尽数而出,泛着银色寒光的冷兵器顿时将昏暗的山路照得雪亮。居延加紧马肚,手中的长枪在空中转了一百八十度后,冰冷尖锐的枪头对准敌军,隐隐散着嗜血的光芒。

    二百士兵紧随其后,白刃凛冽。两军相接,嘶喊声,叫杀声,马蹄声,混成一片。北军埋伏的人数众多,居延坐下的战马早已被削断四蹄,倒在地上嘶哑悲鸣。那是洛玄翼赠送给居延的马,居延曾经戏称它为“左环”。左环是雪骢后代,无论脚力还是战力,皆是万里挑一的好马。每次战争,都是左环陪伴着居延,左环喜欢居延喂的松子糖,而居延喜欢轻轻抚摸着左环柔软的鬃毛,将身子靠在上面,享受短暂的宁谧。

    左环被削断的四蹄血流如注,它不会立即死去,而是会缓缓地流血,渐渐地增大痛苦,然后无力死去。这对于曾经一匹叱咤沙场的战马来说,是多么残忍的结局。居延望着倒在路旁的左环,那双如小鹿般温顺的眸子似乎淌着眼泪,里面是无尽的悲哀。手中的长枪越舞越快,心中的恨几乎要将整个山头燃烧殆尽。

    现在的状况几乎已经是完全的近身肉搏战。北军源源不断地扑来,居延身边的士兵越来越少,已经剩下不到一百人。居延清丽的脸上溅着点点鲜血,泛着诡秘的妖娆,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十多个人围攻过来,居延手中的长枪不敌众多刀剑的齐压,“刺啦”一声从中间断裂,居延倒抽一口冷气,握住断开的枪头,朝最下面的一个北军投去,少了受力的基点,围攻的刀剑一下子散开。居延抽出缠腰软剑,一个点地,手中握着银色软剑旋转一百八十度,手到之处,血花迸溅。

    眼中所见,跟随自己的士兵几乎只剩下了二十多人,眼中一片刺痛,然而战争仍在继续。居延眼睁睁地看着离自己不远处一个南军士兵的头颅被锋利的刀片削落,如注的血从脖颈涌出,染红了他所在的脚下,而掉落的头颅眼睛还保持着睁开愤怒的状态。这样一条生命,在无尽的恨意与痛苦中消散,只剩下残缺的尸身。

    翻山倒海的悲恸与痛恨从胸口咆哮出来,居延仰天长吼,喉咙中的声音已经沙哑,只剩下嘶哑的低鸣,宛如困兽。最后一个南军士兵在为居延挡了背后一剑倒下后,居延的脸上、战袍上,已经被鲜血染尽,找不出一丝干净的地方。

    黑压压的北军如潮水而至,居延已经精疲力竭,只剩下最后一丝信念支撑着自己。

    “那是南军将领,捉住他记头功!”

    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疯狂的北军士兵如群魔乱舞,居延只看到无数的冷银色向自己挥来,身后已是悬崖,退无可退。

    在第几十次的攻击后,居延终于抵不住再多力量的围剿,身子似乎已经完全虚空,一个晃闪,脚下踏落悬崖碎石,整个人直直地朝下倒去。

    身子在风中垂直下落,感觉到所有的力气都抽离自己而去,居延闭上了双眼。

    司祈,对不起,我恐怕……不能做到与你的约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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