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爱的旅客朋友们你们好,开往a市的火车已经开始检票了,请您整理好自己的行李物品从二楼3站台检票上车,祝您旅途愉快。”

    在听到这声广播的时候,凌俊逸身体微微动了动,睁开了微闭的双眼,然后他低头看向了手中的手机,时间显示,下午六点。

    眉头微皱,没想到这火车居然晚点了半个多小时,想来自己已经在这云城火车站足足呆了一个多小时吗?

    苦笑一声,凌俊逸注视着那些刚刚还在候车大厅里聊天解闷的人,不约而同的站起身来,拖着身边厚重的行李箱,向着广播中所说的那个站台奔赴而去。

    宽敞的走道瞬间被这些人围得水泄不通,长队一直排到了他的身边。

    他略带颓色的扫视了一眼,眼神莫名,在他眼中这一群人就好像是在不顾一切的集体奔赴一场葬礼,生怕晚一步就进不了那个像是一节又一节棺材链接起来的火车里。

    其实这样的比喻不太合适,这趟列车正通向的是一个浪漫的城市——a市,那是所有大学生梦想要去的地方,众所周知,那里风景优美人才济济,说是天堂也不为过。

    可是这些在凌俊逸的眼中,这种浪漫变得毫无生气,原先鲜活的生命变成了滚滚红尘中那些悲凉而又卑微的生命,他能够看到那些隐藏在浪漫背后的大地的肮脏和万物的葱茏,他知道此行是在奔赴一场华美的死亡和青春的残酷......

    而紧接着便是一个接一个和毁灭有关的故事,接踵而至。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坐火车了,凌俊逸一直想不明白,里面的座位号都是试先已经安排好的,为什么还是有人争着抢着往前面冲,还有为什么要在一节车厢那么狭小的空间里安排那么多的座位,人群堆积的地方,总是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火车车厢被凌俊逸列为包括电梯在内的第二号“禁地”。

    可惜无论他怎么不情愿,看着人群一个一个塞进火车里,而排在外面人越来越少的时候,他也只能是微微皱眉,摘下一直挂在自己耳朵上面的耳机,站起身来,向着站台走去。

    ......

    这场旅途的起因要说到三天前。

    凌俊逸一如既往的躺在自己的房间里,床上散乱的丢弃着一些照片,照片上是一个面目清秀,眼神灵动的女孩儿,尽管被照片定格,变成了死物,但是依旧掩盖不了她的灵气,不过最显眼的还是在那些照片之间随意扔着的一个红色信封,信封上书“a大录取通知书”,那是凌俊逸一个月前收到的。

    不过看起来,那个通知书的信封似乎没有被拆封过,而同样像是被乱丢在床上的凌俊逸似乎根本不以为意,只是兀自把玩着手中一个精致的吊坠,一脸颓废的样子,目光呆滞,门外传来了他父亲的声音。

    “车票我已经帮你买好了,后天的火车,学费也准备好了,你是选择一直这么消沉下去,还是要乖乖给我去上学,今天晚饭前必须要给我一个答复!”

    语气强硬,似乎是压抑了好久,这段时间看到自己的儿子一直这般死气沉沉,不是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莫名其妙带着一身的伤回来,家里人完全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些什么,就连通知书收到了,也没有让他们过目,就把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这叫他的父亲有气无处可发,每次经过他的房间,都叹口气,摇着头走开,不过,这一次,凌父似乎忍受不了了。

    紧接着凌俊逸的母亲也紧接着开口,似乎是不满凌父用这种语气跟儿子讲话,埋怨他几句,而后柔声道:

    “孩子,你别理你爸,他就那个脾气,你想好了就出来告诉我们,这都一个多月了,自从通知书下来以后,你就一直这样子,妈妈很担心你,你有什么事,就跟妈妈讲......”

    “你担心他什么,”显然,对于母亲这么娇纵儿子,凌父更加不满,“你看看他什么样子,原本很开心的事,考上a大,那是多少人的梦想,”凌父怒道:“这段时间许涛和小张也都找过他好多次,每次他都一个人跑出去,躲着他们,然后回来的时候,就满身是伤,”似乎是自己讲的这句话戳到了自己的怒点,他冲着紧闭的房门,大吼道:“你做什么事,我都不管你,我说过,只要你有本事自己处理,哪怕是翻天也行,但是现在,你整天龟缩在房间里,算什么男人,不就是死了人吗,这都过去半年了,你......”

    “好了,”似乎是讲到了什么敏感的字眼,凌母赶紧打住了他,“你少说两句好不好,我早知道就不让你来帮忙劝儿子了,越帮越忙……”

    “难道我说的不对吗?没本事面对,就知道躲着......”

    ......

    后面的话凌俊逸已经听不清楚了,因为刚刚父亲的一句话突然间刺到自己心中某快位置,甚至痛得让他失去了五感.

    “死了人么......”

    这确实是一个敏感的词汇,不过这份刺痛也让他的头脑稍稍的清醒了一点,右手紧紧握着那个吊坠,身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他慢慢从床上走了下来然后拿起那个没有拆封的通知书,打开了房门。

    父母还在自己的房前争论着,凌俊逸语气沙哑道:

    “爸,妈,通知书你们也看看吧。”

    凌父看到自己的儿子走出房门,停止了跟凌母的争论,瞟了他一眼道:“怎么,终于愿意出来了吗?”

    凌母接过凌俊逸手中的信封,口中不停地念叨着:“你看看,孩子这不是出来了吗,叫你刚才那样跟儿子讲话......”

    凌母心疼儿子,这段时间明显变得憔悴了许多,再看凌父,在看到凌俊逸走出的那一刹那,尽管心中有气,但是也暗松了下来,或许对他们来说,只要儿子没事,就比什么都重要。

    “妈,对不起,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凌俊逸微微开口,眼中尽是愧疚,这时候凌父也平息了怒气,“我刚刚虽然是气话,但是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既然你想不开,那就换个环境,去a大,或许就能想明白了。”

    凌俊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父亲,这个高大伟岸的身影虽然一直以来对自己放任不管,但是,他的句句真理,总是能够让凌俊逸心中豁然开朗。

    凌俊逸低下了头,对着凌父道:“爸,谢谢你,我知道该怎么做......”

    ......

    这就是三天前的那一幕,就这样,不管凌俊逸愿不愿意,终究还是踏上了前往a市的火车。

    凌俊逸自嘲的笑一笑,自己真的知道怎么做吗?但是就算不知道,自己的选择,躺着,也要走完啊。

    在车厢中部靠窗的位置,呆呆的看着夜幕下熟悉的风景,伴随着已经重新戴上的耳机里面传来的熟悉的歌声,飞速的从自己的眼前划过,那情形就像是七八十年代的胶片电影一样,胶片在传送带上飞快的划过,放映机放映出胶片上面的画面,一帧又一帧,放过的就再也倒不回去了。

    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凌俊逸注意到自己所处的这节车厢的人居然出奇的少,就连自己周围这几个位置都是空着的,刚刚还想着有那么多人冲向站台,估计人会很多的。

    不过,尽管如此,在火车上的夜晚应该还是一如既往的失眠吧,火车在自己这个城镇的边缘寂静的呼啸着,比此刻在火车上睡着的人和像自己一样睡不着的人都更执着的潜入黑夜没有氧气也没有方向的深处。

    作为一个与生俱来的悲观主义者,这种极端的品质在他身上存在着,所以,他能透过现实的壁障,俗世常识的藩篱,到达一个新鲜的,凌冽的,又美丽又绝望的彼岸。

    凌俊逸想着,若是所有事情都向着好的方面发展的话,那么现在他的身边就在右边的座位上,她肯定也没有睡着,穿着她那件白色的雪纺裙,半躺在列车的黑夜里,长发垂在她性感而苍白的锁骨上,那一定是一个美丽的让人难以忘怀的画面,尽管背景是这狭小的火车车厢,在车厢忽明忽暗的灯光之下,她就像一个不知道沃伦斯基会出现的安娜,当然,凌俊逸不是沃伦斯基,他也知道自己成不了沃伦斯基,至少他没有那份与生俱来的贵族气质,在他看来自己仅仅只是她的守护者,现在能做的只有在听到她喜欢的那首歌的时候,轻轻将耳机塞进她的耳朵里,然后换来她回头的轻轻一笑。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想象,这似乎成了一种天赋,从那天以后,他也只能够依托这些想象来填充自己的生活,他的灵魂已经被掏空了,空的只剩下这些想象,但是凌俊逸自己清楚,自己不喜欢用这样的方式来称述自己的生活,那份他自己都没有觉察到的冷漠颓废隐藏在他迷离的眼睛里,而且伴着一丝泪光,深刻而又显眼。

    多么奇异又美丽啊,关于这种想象,凌俊逸记得曾经看过一本书,作者迪安认为,它最初诱惑人,征服人,最后又奴役人,摧毁人,就像爱情。

    大约晚上八点左右,手机响了,是许涛发来的短信:

    “阿俊,我跟胖子已经到a市了,我们先去勘探地形,你到车站之前记得打电话给我们,到时候去接你。”

    凌俊逸嘴角微微上扬,心中难得有一丝暖意,这段时间也多亏了自己这两个好哥们,许涛和胖子是凌俊逸在云城认识的同级的同学,也就是凌父口中的许涛和小张。

    说起来他们的相识倒像是那种三流武打小说中一样,原本先是仇人来着,然后惺惺相惜,突然发现对方居然也是性情中人,所以就成了同道。

    尽管这剧情三流,但是在凌俊逸的心里却是难能可贵的。

    胖子原名叫张磊,包括许涛,三人延续了近一年多的好兄弟,如今又意外的能够再次延续,就在凌俊逸浑浑噩噩的时候,突然接到了他们两个的电话,告诉他他们被a大录取了,然后凌俊逸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a大的录取通知书,心中无奈,缘分这种东西还真是奇妙。

    随意地浏览过许涛的短信,凌俊逸点击了删除按钮,便再次将目光投向漆黑的窗外。

    火车依旧在完成着机械向前的动作,时不时会传来火车车轮和铁轨摩擦的声音,不过这样一成不变的声音听的久了,就会形成习惯,习惯了之后,这声音就再也无法阻挡夜幕的降临所带来的让人昏昏欲睡的感觉的侵袭。

    车厢里的人们都陆续的睡着了,横七竖八,各种姿态,人也只有在睡着的时候才会露出自己最真实的状态,尽管那些睡姿并不怎么雅观。

    但是,因为真实,所以本质是好的,而不像现在的凌俊逸,失眠的他,要时刻注意维持着自己在众人眼中的形象,就算没有人注意,也要维持,因为在他看来,这是醒着的人的责任,醒着的世界本就是要互相伪装,人们都是带着面具的。

    这趟旅行究竟是有关自己云城一切的结束,还是上天给予他一个新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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