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外的积雪在阳光下闪着盈盈的光芒,完美纯洁得让人窒息,好像可以一直这样安静地闪下去,到白发苍苍,到天荒地老。
    城里传出一阵阵若有若无的音乐,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热闹了。
    一骑飞驰而过,踏起了地上的积雪,一朵朵飞舞在空中,如碎玉琳琅。
    马上一名紫衣女子,面容因奔波而潮红,奋力地扬着缰绳,“驾!”喊声中带着一丝喑哑。
    她死死地盯着前方,目光中是交杂着绝望的希望,是将要失去什么的慌张。
    装扮一新的李府热闹非凡,皇上的一道赐婚圣旨无形中将京城的权贵聚集到李家。香车宝马,源源不断地驶入幽深的窄巷,直到最后让人寸步难行。
    李轻骥站在热闹的人群中,站在父亲身后一一迎接来客。大婚的喜袍衬托出他精壮高大的身材,浓黑的剑眉下是狡黠的眸子,带着笑意,却总让人感到一阵冰冷,以及被无端嘲讽的憋怒。
    “李兄,我特地带来了百年的好酒。”张世子纨绔锦帽,笑得风生水起。
    李轻骥重重拍了拍张世子的肩膀,责怪道:“这么好的酒,我怎么不知道?”他回头吩咐一个清瘦英挺的男子,“万临,叫人把酒抬进来,我和张世子拼上几碗!”
    张世子摇了摇手,“要是被你知道,那酒怎么能存满一百年?”他压低声音,凑过身去使了个眼色,“不过别喝多,洞房花烛夜,可不容易对付啊!”
    万临没有去拿酒,反而走到李轻骥跟前,耳语了几句。言罢皱眉看着李轻骥,李轻骥没有任何异样,转身跟张世子说:“等我啊,你不等我可以,酒得留下!”
    张世子指着他无奈地摇摇头,“真是好事多磨。”
    李轻骥一路和众人抱拳问候,向后院走去。
    李仕风瞥见儿子离开,脸上的笑意还未退去,微微扬了扬下颌,一个仆人跟了上去。
    门口站着一个女子,一身淡紫,裙裾已被飞雪打湿,皱皱地垂着。她发上挂着冰,手里拿着马鞭,胸口起伏着。
    李轻骥快步走来,此时他的脸上已没有一丝笑意,剑眉下漆黑的眸中透出隐忍,与刚才的春风得意截然相反,实在让人震惊。
    他抬头看着那女子,“你来了。”
    女子看到他眼中闪现出一样的光彩,二话不说跑过来,执起李轻骥的手,转身就走。
    李轻骥反握住她的手站住,“紫萱,冷静点。”她的手是那样冰凉,冷却了他一身的火热喜气。
    女子回头看着他,满腹委屈,“我一直都冷静,都听话,可我怕我太冷静会失去你。我只求你一件事,你依我一次好不好?”
    李轻骥低头沉默许久,抬起头看着紫萱,嘴角是他独有的笑意,嘲讽而自嘲,“我不能。”
    紫萱看着他,一步步后退,眼中的泪水不由自主地涌出,她恨恨地挥手一鞭,抽在他胸前的红花上。转身跑了出去。
    李轻骥望着空荡荡的门,转身向宾客云集的大厅走去,一身喜袍红光闪闪。
    新娘的仪仗已停在府前,如儿撩起帘,几个宫女扶着,倾群走下车,隔着盖头只觉眼前红得朦胧。
    盖头上红红的流苏垂在肩头,在风中滑过她的脖子。红绸的一端递到她的手中,握在手里冷冰冰的,柔滑如一缕飘渺的空气,抓也抓不住。
    正午的阳光很遥远。李轻骥牵着那头,脸上带着笑容,不管两旁的人拱手道贺,大步走进府去。
    跪接圣旨,谢恩,平身,吉时到,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
    对拜时倾群缓缓转身,她突然感到一阵惶恐,心里仿佛空洞了一块,填也填不满。生命的温度就这样无法阻止地流走,最后她变成一具行尸走肉。
    拜天地的人已不是容倾群,而是一个顶着皮囊的死人。
    一阵热烈的掌声中,婚礼结束了,筵席开始。倾群被如儿和几个丫环扶入洞房,外面的热闹庆贺是要持续到晚上的。
    倾群坐在床边,手指触到冰凉的绸缎被面,像被烫了似的一下闪开。
    玉娘来到她身边,倾群要掀起盖头,玉娘按住她,“群儿,你有了归宿,我也算对得起你的父亲母亲了。以后你要敬重夫君,孝敬公婆,独孤家的女儿世代贞淑贤良,要让你父母的在天之灵安心。”
    倾群努力点点头,喉头喑哑,一句话也说不出。洞房里温暖如春,她却禁不住地颤抖,她开始怀疑自己的下半生就在这里度过吗?一切犹豫一切追求都在今天转为定局吗?她像喝醉的人,在不该清醒的时候突然清醒过来。
    天色渐晚,浓浓的烛泪滴下,灯花爆破,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倾群只觉脖颈僵硬,外面的喧哗声早已盖过了音乐,长久单调,没有任何变化。
    一阵欢声笑语和纷乱的脚步声打乱了后院的宁静。“听说新娘是个大美人儿,让我们见见?”声音中都带着浓浓的酒意。
    门猛地被推开了,一阵寒风吹进,烛焰在风中剧烈的波动着,门外的声音清晰地传进来,“春宵一刻值千金,李兄,你要……”声音渐渐低了下去,接着爆发出一阵暧昧的笑声。
    几个丫鬟低声道:“少爷,少爷,这边。”李轻骥踉跄的步伐说明他喝得不少。
    倾群下意识地收了收脚。就听见一个醉醺醺的声音,“都出去!”
    偏偏仆人没有听见,一群人还是鱼贯而入,丫鬟老妈子捧着各色吉利的果子,一字排开,红枣,花生,桂圆,莲子,百合,芝麻,核桃,御赐的喜酒,一人一句吉祥,将东西摆在桌上,满怀期待等着领赏。
    李轻骥不耐烦地松了松领子,“滚!”
    老妈子们被吓得噤了声,一窝蜂又拥出门去。
    屋子里很静,倾群不敢喘息出声。李轻骥拿起茶壶喝了几口茶,扫了一眼坐在床上的新娘,放下壶,向床走来。
    倾群心提得高高的,忽觉手上一凉,垂眼一看,竟是一滴泪水掉在手背上,是自己的吗,怎么她全然没有感觉。
    李轻骥走近了,遮住了灯光,倾群可以看到他的脚,他模糊的轮廓,听到他粗重的呼吸,闻到他满身的酒气。一片黑影越来越近,倾群低下头,闭上眼。
    等她睁开眼,依旧是静静的,透过盖头灯火明媚得耀眼,那滴泪已在手背上干涸。李轻骥一头倒在旁边睡得正香。
    倾群一把掀开盖头,眯起眼适应了洞房里的灯火辉煌,如蒙大赦地长长出了口气。
    她不禁傻笑了起来,心情竟无比的轻松,像是得了绝症的人知道自己还可以多活一个月。
    倾群坐了少歇,利落地褪掉宽大的喜服,搭在架子上,穿着一袭衬裙,在梳妆台前卸掉钗环,洗去胭脂。
    回身时夜已深沉,外面静悄悄的。她走到床边,轻轻地替李轻骥把靴脱下,费力把他挪到里侧,盖上被子。
    她掀开灯罩,一个个的剪灭蜡烛。外面有无数双眼睛盯着这个屋子。她嘴角扬起一丝笑意,也许,新的生活没有想象的那样艰难。
    倾群在床外侧躺下,拉过嫁衣的外袍盖在身上,亦睡亦醒,朦朦胧胧到天亮。
    凌晨时她再也睡不着,李轻骥还在酣眠,倾群撑起身细细看看他的眉眼,他睡着时没有了狡黠的笑意,面容英挺如镌,只是仿佛蒙着一层拒人千里的寒霜,让人心里一阵发凉。
    她只见过几面的陌生男人,就躺在她身边,在冰冷的长夜里,身上温热的气息侵染着她的身体。
    倾群悄悄地起身,玉娘说过一早是要拜见公婆的。
    直到更完衣李轻骥也没有丝毫动静,倾群一个人去给李父李母请安,一进门她就暗悔没做好充分准备。因为她看到了李浣绮。
    倾群的目光落在李浣绮隆起的肚子上,她心里一阵闷痛,脑海中出现是无是和李浣绮缠绵的画面,是眼前无是放大的面容,落下的热吻,是身体的一阵阵悸动。
    李浣绮抬眼死死地盯着她,无声地较量,倾群避开她的目光,稳了稳心神,跪在地上,拿起茶盏奉茶。
    “嫂子温柔娴淑,一定是个好妻子。”
    “嫂子,我不如你有福气,我的夫君不在。不过我会等,一直等到死。”
    “嫂子……”李浣绮巧笑倩兮,她满目崇拜,她冷眼旁观,她撇嘴轻蔑,抬起高傲的头颅,讽刺地看着倾群。
    倾群一如既往地笑着,一句也不回答。
    一起吃过了早饭,又聊了一会儿天,直到告退也没有等到李轻骥。走出门的时候,倾群知道背后是李浣绮幸灾乐祸的神情。
    回到房里,李轻骥已不在,倾群叫如儿多加了一床被子。拿了一本书坐在院中的藤椅上。
    一连两天,李轻骥都是早出晚归,倾群没起来他已不见,她已睡下他才回来。
    第二天,李轻骥又深夜方归。黑暗中他在床外侧躺下。
    “明天我要进宫,请你也去。”倾群的声音幽幽地响起。
    “你放心。”他冰冷而略带疲惫。
    这是他们婚后第一次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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