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群打量着无缺的表情,她眼中渐渐涌上惊恐,“无缺,你另有打算对不对?”
    无缺拿起她的手放在手中,他的掌心是温暖的,“我不能走。若镇守京城的将军逃了,军心就会不稳,还有谁会卖命跟着无是夺回这江山。弘国虎视眈眈,琰国的内患多拖一天,就多一天亡国的危险。”
    倾群抓着他的衣袖,“不可能,我不准你留下!”无缺伸手制止她的话,“倾群,听我说,这个道理你是明白的,若是你,你也会这么选。”他微笑着,俊美的脸上蒙着烛光,一如多年前那个出尘的翩翩佳公子,舞枪弄剑,骑马吹箫,“带着他们去清欢谷,你可以的。”
    倾群泪眼朦胧,“你不走我也不走。”
    无缺扶着她的肩头,“你在清欢谷学的家国天下,难道你忘了?”他笑了笑,“过去我一直不喜欢你谈论政事,一直反感入世之学。不过如今身处乱世,又有谁能躲得过。”
    无缺见倾群眼泪不止,劝道:“不许哭哭啼啼的。”倾群擦了擦泪,却越擦越多,无缺不禁伸手轻轻抹去她的泪水,此时他却有了一种超脱与安然,“这么多年,你一直假装坚强,我都忘了你哭的样子。”
    “对不起,当初……”
    无缺制止她,拿起她的手放在胸口,“过去的事我从未后悔过。”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心里从未有过我的位置,我也知道,晨岚对我一往情深。我远离你,我和晨岚成亲,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
    无缺鼓起勇气把她揽在环中,一如多年前,他们少不更事,憧憬未来。倾群闭上眼,“我一定会为你报仇,不论什么代价。”
    无缺下巴抵着她的秀发,“不要想报仇的事。我不想你对我的回忆里有恨。”
    倾群心乱如麻,“赵晨岚一定不会让你去。”
    “我没告诉她,你也要瞒住她,我不想她和我一起死。”无缺拍拍倾群的肩,“替我照顾好她。”
    夜里,一辆马车悄然驶出费府,守城的士兵见到令牌,立刻放行,车夫驾着马车平稳地行驶,倾群坐在车里,黑暗掩盖了她红肿的双眼,玉娘扶着她,两个孩子安静地坐在一边。
    “我去下一个驿站等你们。”无缺在马上俯身掀开车帘,对车内的人说道。
    倾群在袖中握紧了拳,赵晨岚点点头,“你小心。”
    无缺对着晨岚笑了笑,“放心。我去替你们把一切安排妥当。”他没有看倾群,倾群却目不转睛地注视着他,看着车帘缓缓放下,他的面容消失不见。
    赵晨岚掀开车帘,直看着无缺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才默默地回到车中坐下,豆大的泪水沿着她的脸颊滚落下来,她和倾群对视着,相对多年,她怎能不知无缺的选择。
    马车连夜赶路,身后的京城燃起大火,本该宁静的夜里一片大乱,李家多年来培养的势力已渗透在朝廷和江湖的各个角落,一夜之间,皇宫便被李氏掌控。
    几人奔波了一夜,才坐在一间刚开张的粥铺里,小二肩上搭着雪白的手巾,招待他们和两个同样落魄的赶路人。倾群的腿已完全麻木了,腰疼得仿佛拦腰被劈开了,小涵趴在油腻的桌子上睡着了。玉娘一手搂着康儿,一手捶着腿。
    倾群和赵晨岚默默相对。“李仕风的人,应该就要追上了。”倾群取下头上的银钗,在几人的粥碗里搅了搅,“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看来,你早就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赵晨岚有气无力,过去的赵家,何尝不是权力角逐的牺牲品。
    “现在我引火上身了。”倾群淡淡地说。
    “过去的事情,分不出对错。”赵晨岚托着额头,她已出落成一个成熟的妇人,一个宜室宜家的妻子,“我已经没有力气再去恨了。过去我也有错处,现在我已经不再执着,可还是……”
    这时又进来一个衣着朴素的大汉,默默地坐在门口的位置歇息,倾群有所顾忌,不由放低了声音,“天亮了,路上的人不少。”一对夫妻模样的人清清爽爽的走了进来,像是出远门的样子。面前的粥冒着袅袅的热气,寻常的一个清晨,寻常的一个粥铺,接待着这大路上来来往往的过路人。
    “无缺已经凶多吉少,我不会倒下的,我还要为他报仇。”赵晨岚擦了擦泪,捧起粥喝了下去。
    玉娘倾群放下筷子,“不早了,我们……”倾群抬起眼,眨也不眨,慢慢地游移着目光,最后落在腰间的短刀上。玉娘和赵晨岚会意地扫了一眼,小小的粥铺里坐着稀稀拉拉的几个人,可是却天衣无缝的挡住了所有出口,形成合围之势,偌大的店里如今已死一般寂静。
    倾群站起来,“我们走吧。”她拉了小涵,赵晨岚和玉娘一言不发,护着康儿向门口走去,坐在门口的大汉低头喝着粥,倾群盯着门槛,鼓足了勇气要迈过去,忽听背后刀剑出鞘的声音,她没有回头,携着小涵冲出店去。
    五个人齐齐出招,把赵晨岚逼得连连后退,她猛地停在门口,拼了性命挥刀招架。倾群转头一看,马车已没了踪影,有人从窗户跳了出来,举着明晃晃的刀直冲过来。玉娘也拿起武器护住康儿。
    倾群飞身来到赵晨岚身边,为她解了围,几人背靠背站在一起,一时间僵持在那里。
    一个面色红黑的彪形大汉道:“我们奉了老爷子的命令,杀无赦。”他说话的声音十分尖利,像猫头鹰一样,令人毛骨悚然。
    倾群心里翻了几个个,转头看了看玉娘,她们两个功夫不可能是李仕风手下的对手,自己若不是有伤在身,还有逃脱的希望。
    倾群突然扳过小涵的肩膀,推倒前面,大声喊道:“你们让开,不然我杀了他!”
    众人皆是一惊,康儿吓得瞪大了眼睛,紧紧抓着玉娘的衣袖。小涵怔怔看着项下的刀。
    那大汉冷冷一笑,“你不会杀他。”话音刚落,几个人上前一步,缩小了包围。倾群凌厉地与大汉对视,哼了一声,“我对他的母亲恨之入骨,你怎知道我不想杀他?”
    大汉眼珠略略一动,“杀了他你们也跑不了。”
    “那我就先杀了他,你试试看!”话音刚落手握刀柄往里一推,玉娘和小涵同时叫了一声,赵晨岚惊呼,“你!”
    大汉喊道:“慢!”小涵的脖子上已出现一道鲜红的刀痕。他眼睛转了转,这是老爷子的亲外孙,伤了他,自己也活不了。大汉冷冷地点点头,“好,我们走!”
    天黑了,风很大,吹的窗子不停的震动,玉娘过去关上窗,已经是三更天了,五个人才找到了一个投宿的地方。倾群给小涵擦了擦脸,满怀歉疚地为他清理脖子上的伤口,“疼吗?”
    小涵漆黑的眸子看了看她,“不疼。”
    倾群更加愧疚,“涵儿不要怕,舅母不会伤害你。”
    “有舅母在,涵儿不怕。”
    玉娘哄着两个孩子睡下了,倾群沉思着,“得想个办法,现在我们已经没有能力保护孩子。”
    热闹的集市,人们三三两两地闲逛,小贩的叫卖声此起彼伏,这是一个小镇平常的一天,只是有一点不同,集市的入口处悄无声息的陆陆续续聚集了三十匹健壮的马,马上坐着的是清一色的着蓝色布衣的七八岁的少年,脸上抹了黑灰,无从辨识。赵晨岚和倾群出现了,她们走到人群中央,一声令下,三十匹马向四面八方飞驰而去。几个杀手冲了上来,认不出哪个是康儿,哪个是小涵,又不敢挥兵器去砍那些马上的人,只好分头去追。红脸大汉气的利声大叫,扰得人心神不宁。
    倾群很怕他人不人鬼不鬼的声音,恨不得自己聋了。大汉率剩下的几个人追了上来,没有了孩子的顾忌,轻松了许多,三人招招架架,九死一生,策马跑远了。
    集市上的人哪里见过这场面,踢翻了菜筐,扑飞了鸡鸭,鸡蛋碎了一地,人们汇成一股惊恐的人流,漫无头目的逃跑。人群中有两个个子不高的少年,头发蓬乱,衣衫褴褛,满面尘垢,其中一个高一点的拉了拉衣领,遮住项上的伤疤,回头看了一眼,拉着另一个随着人流远去了。
    朔风凛冽,一轮血色残月嵌在天边,苍穹下一队弘国士兵压着粮草,在寂寂的夜色中穿行。心凌乱地跳着,淡淡的雾中仿佛蕴藏着令人恐惧的东西,士兵们目光中闪着惊慌,风声鹤唳。
    两军对峙短短半个月以来,琰军中出现了一个令弘国粮队胆战心惊的名字,鬼面将军。他常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弘军运粮路上,骑一匹黑色骏马,白衣飘飘,不着铠甲,脸上是狰狞的恶鬼面具,目光冰冷无情,下手狠毒利落,能在他手下侥幸逃脱的士兵不多,每一次他都立马站在远处,似是注视着战场,却更像是注视着远方。
    见过他的弘国士兵都说他是地狱出来的鬼,会妖法,刀枪不入,未卜先知。一时间弘国运粮军队人心惶惶。
    今夜又是一个残月之夜,士兵们祈祷着鬼面将军不要出现,忽然,一个士兵一回头,看见自己左边不知何时已站着一匹马,马上一人,面目狰狞。
    随着一声惨叫,四周亮起火把,运粮队已被包围,士兵们四散奔逃,挥着兵器乱砍乱刺,忽然两名将领策马高声喝住慌乱的士卒,军心稍稳,与鬼面将军的部下殊死搏斗。
    突然一个将领冲上前,挥剑向鬼面将军劈去,“我杀死你这个丑八怪!”
    鬼面将军只出手一拨,将领的剑便脱手,两马交会间,鬼面将军把他丢下马去。那将领摔在地上,头盔落下,露出一头长发,是个女子。
    鬼面将军调转马头,提剑上前,正在奋力厮杀的另一个苍老将领失声喊道,“镜泉!”
    鬼面将军的马倏地停住,瞬间失神,地上的女子迅速发出一支袖箭,喝道:“去死吧!”
    袖箭已到,一阵寒光,鬼面将军一侧脸,躲了过去,面具却划成两半,飘然落下,女子定睛一看,不由一愣,惨烈的拼杀中,跳跃的火光中,他骑在黑色骏马上,独自失神,俊美的面庞,明亮的双眸,浑身却笼着一层哀愁。她从未见过如此英俊的男人,居高临下,如同天上繁星化作的神,此刻,她忘了说话。
    一切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无是醒转过来,策马俯身提起那个叫镜泉的女子,向那老将喊道:“五日之后,带二十车粮草来赎!”
    回到营帐,无是将女子扔在地上,思灵冲上去把她捆了起来,毫不留情,她最喜欢绑人,无是等人也习惯了,捉了人回来,都往思灵面前一扔。云溯与温若景踱了出来,无是下了马,“最近没有了京城的消息,不知出了什么事情。我要回京一趟。”
    “有什么好担心的,不是有无缺和李轻骥吗。”云溯慢悠悠地道。温若景拿出一张面具,戴在脸上比了比,“云溯是觉得这面具太丑。你走了,他又该扮将军了。”鬼面将军是他们三个人的杰作,他们身形相近,分别扮演,所以才有了神出鬼没的效果。
    无是看着他们两人打趣,忽然胸口一阵突如其来的疼痛,好像一剑穿心一般,他捂住胸口,痛得脸色煞白,云温一惊,上前扶住他,“怎么,你受伤了?”
    无是摇摇头,说不出话来,慢慢地被搀扶着走进帐去,“只是突然心痛。”他坐下,“最近我总是心神不宁,不行,我一定要回京一趟。”
    “人都说兄弟连心,会不会无缺出了什么事。”云溯若有所思地说。温若景瞪了他一眼,“胡诌,这有什么关系。”
    倾群日夜兼程,终于眼前出现了一片无边无际的绿色,是青翠的竹林。
    清欢谷谷主已将家业交给了任清欢,自己云游去了。白念仁用温热的手巾擦了擦手,号了脉,一捻长髯,侯宗早已急得上窜下跳,“大师兄,你倒是说话呀。”
    “没什么大碍。”白念仁摇摇头,倾群收回了手,跪倒在地,焦急地道:“祖师父,我的伤不要紧。如今李仕风已掌控了朝政,还请祖师父们铲除大患。”
    “李仕风?武林盟主?”任清欢吓了一跳。
    白念仁却平静道:“孩子,兴衰更替都是注定。”
    倾群急得眼泪滚落下来,“祖师父,李仕风杀了我哥哥,无缺也在京城里死守,如今已是凶多吉少。他杀了这么多人,还不够罪大恶极吗?他在武林中一呼百应,能镇得住他的,只有您了!”
    侯宗在一边听得咬牙切齿,“徒儿,那狗东西在哪里!”白念仁冷冷打断他,“怨怨相报,岂是你我管得过来的。”
    倾群泪流不止,“求求你们……”白念仁起身离去,“以后你总会明白,是是非非这个漩涡,不及时抽身,只会让你失去更多。”
    侯宗和吴通看了看倾群,无奈地起身离开,白念仁的声音渐渐遥远:“宠辱若惊,贵大患若身。宠为下。得之若惊,失之若惊,吾所以有大患者,为吾有身,及吾无身,吾有何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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