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祯元年八月二十日,秋收假期结束,米脂县吴氏学堂开课。

    吴氏学堂一共有十七个上学的儿童和少年,其中十一岁至十五岁的少年十二人,六岁至九岁的儿童五人。

    被隔成两间房屋的厢房,就是两间教室,右边是五个儿童和吴帆徽读书的地方,左边则是其他十一个少年读书的地方。

    这样的情形,让吴帆徽很是尴尬,他的座位在右边教室的最后面,前面则是五个尚未脱去稚气的儿童,和这些儿童一起读书,掉价不说,内心实在难以接受。

    还没有开始上课,吴帆徽就成为众人关注的对象,学堂里来了新的同学,以前也不认识,大家肯定是好奇的,胆子大的已经开始和吴帆徽搭话。

    先生此刻尚未进入到教室,毕竟都是少年和儿童,叽叽喳喳的,表现很是活跃。

    得知吴帆徽刚刚入门读书,诸多少年的神情瞬间变得奇怪,他们大概是没有想到。

    辰时,况先生进入到教室。

    十七名学生全部都坐在左边的教室,聆听先生训话。

    况先生眼睛的余光扫过,看了所有人,几乎就没有关注吴帆徽。

    “假期已经结束,今日正式开课,你们若是继续顽皮,不能够按时完成功课,我手中的戒尺饶不了你们。。。”

    况先生的话语,吴帆徽没有仔细听,在他看来,任何一个学堂,规矩都是差不多的,他这个新入学的学生,总是需要介绍给众人,或者先生直接介绍,譬如说学校里面来了一个新同学,大家相互熟悉一下等等,或者是自我介绍,让大家熟悉认识,但况先生没有马上介绍,也没有要求吴帆徽自我介绍。

    一直到相关的要求说完之后,况先生的目光才勉强看向他吴帆徽。

    没有等到况先生开口,吴帆徽就主动站起身来。

    忍耐是有限度的,该自我展现的时候要毫不犹豫,否则他今后在学堂的日子不好过。

    “学生吴帆徽,尚未取字,本县马鞍山村人,丙辰年生人,今后在吴氏学堂读书识字,与诸位学长学弟一道学习,聆听先生教诲,我是今日刚刚入学,很多规矩都不知道,期盼得到诸位学长学弟的帮助,先生给我半年时间,若是能够通过先生的考校,则与诸位继续在这里学习,若是不能够通过先生的考校,那就回家种地了。”

    “如此,我暂时不是况先生的弟子,只能够算是吴氏学堂的寄读生,但我相信通过努力,能够通过先生的测试,所谓天道酬勤,我也希望得到诸位学长学弟的帮助,让我能够继续在吴氏学堂读书,能够在先生的教授之下,学业有成。”

    吴帆徽的这一席话,镇住的不仅仅是教室里的学生,还有况先生。

    一个在小山村长大,十三年来都没有读书、没有见过世面的少年,能够有什么出息,就算是到学堂来读书,也不过是混日子,能够认识几个字,这是况先生的想法,要不是与吴庆超之间有着不错的关系,接受过吴庆超的恩惠,他压根就不会答应让吴帆徽进入吴氏学堂。

    可吴帆徽刚刚的一席话,展现出来落落大方的气质,哪里是一个小山村笨拙木讷少年所能够表现出来的。

    难道这是一个奇才,只不过没落在小山村,没有被发现。

    况先生不会相信,他倒是担心另外一个重大的问题,那就是吴帆徽其实读过书,有过授业恩师,这样他就绝不能继续教授吴帆徽了。

    “吴帆徽,你以前可曾跟随谁读书识字。”

    “从未有过,今日第一次进入学堂。”

    “胡说,从未学习之人,怎能如此侃侃而谈。”

    “先生,学生所说的是实话,到马鞍山村调查即可证实。”

    况先生禁不住走到了吴帆徽的面前,眼神变得凌厉,不过他从吴帆徽的眼睛里面看到的是平静,带着强烈自信的平静。

    “吴帆徽,我再问你一次,你是否跟随谁读书识字。”

    “从来没有,在村里每日就是玩耍嬉戏,十岁之后开始跟随父母在田间劳作,村里没有学堂,学生就是想着要读书,也没有机会。”

    “没有学识说话怎么能够脱口而出,难道你是无师自通。”

    “村中耆老是有功名的读书人,学生时常观察他的一举一动,每日里思索琢磨,领悟其中道理,父亲也曾读书,平日里的言行教诲学生都记在心中,先生说学生侃侃而谈、脱口而出,那是先生的认识,学生倒是没有什么感觉。”

    “你、你这是强词夺理。”

    “非也,先生问什么学生回答什么,没有一句诳语。”

    况先生险些举起手中的戒尺,不过他忍住了,看了看吴帆徽,转身走开。

    “都回到自己座位,开始念书,午时一刻我来检查,若是读得不好,中午就不要吃饭了。”

    况先生离开了教室,回到旁边耳房,应该是去思考问题了。

    吴帆徽在众人吃惊的眼神之中,回到了右边的教室。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苟不教,性乃迁,教之道,贵以专。。。”

    “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冯陈诸卫,蒋沈韩杨。。。”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仄,晨宿列张。。。”

    五个小孩子都在念着《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不过念的过程之中,都会偶尔扭头朝着后面看,这让吴帆徽有些无奈,他本以为况先生会扎扎实实授课,解读四书五经的知识,谁知道所谓上课就是让学生读书。

    《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是入门学习的基础课程,要求熟读背诵,最终能够熟练的写出来,其中的《三字经》和《千字文》,需要简单的解析,做到了这一步,就算是完成了入门的学业。

    接下来学习的就是四书五经了,四书包括《论语》、《孟子》、《大学》、《中庸》,五经包括《诗经》、《尚书》、《礼记》、《周易》、《春秋》,不要小看这九套书,对四书五经的学习,将贯穿整个的科举考试过程。

    县试、府试、院试、乡试和会试,考试内容全部都出自于四书五经,只不过难易的程度不一样,越是到上一级的考试,难度越大。

    “书读百遍,其义自现。”

    脑海里闪现这句话的时候,吴帆徽总算是明白其中意思了,原来古时候授业解惑就是如此简单,先生教你读书识字写字,教你背诵文章,至于说能不能明白书中的道理,就看你的造化,看看你是不是将这些文章读过几百遍,通过诵读明白其中道理。

    当然,的确不能够明白和理解的地方,也可以请教先生,先生会根据自身的认识给与你一定程度的解析和点拨。

    其实说对四书五经的理解和注解,就算是几百年之后都有着不一样的标注,每一个学派都说自身的注解是最有道理的,相互之间不服气,导致观点难以完全统一。

    按照大明朝廷和皇上定下的规矩,科举考试八股文展现出来的观点,必须遵循朱熹《四书集注》的观点,自身是不能够有观点出现在文章之中的,若是出现了,不要说想着能够获取到功名,被直接下大狱都是有可能的。

    但读书人对朱熹《四书集注》的理解,也是各不相同的,某一个观点可能出现几种不同的看法,在解析的时候,同样会表露出来略微不同的认识,特别是明朝中期以后,这样的争论更加的激烈,面对这样的争论,朝廷也吸纳了某些读书人的见解,对《四书集注》之中的某些观点进行了较为详细的再注解,当然这些注解都是要符合皇权统治的。

    举个例子来说,有关读书人重义轻利的注解,到了明朝中后期就到了维护皇权利益的巅峰,认为读书人不能够有物质上的追求,哪怕是食不果腹、衣不蔽体,也要追求大义。

    这样的观点被很多所谓的卫道士拿来说事,很可惜的是,几乎所有人都是嘴上说一套,实际上做的是另外一套,那些读书人辛辛苦苦读书取得功名,进入朝廷做官,若是继续过穷日子,甚至是吃不饱饭,养不活家人,还一心一意为朝廷做事情,怕是只有傻瓜才会做。

    吴帆徽面临的问题远不止这些,他没有可供阅读的书籍,这年代的藏书是很珍贵的,就算是入门的《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读本,都需要学生自己手抄,而学生得到先生的器重,表现就是先生会给你几本书,让你去抄录。

    吴帆徽的确能够克服无数的困难,就如同阿基米德说过的一句话:给我一个杠杠,我可以撬起地球,他也能够凭借少许的平台和杠杠,展现自身的能力,绽放异彩,但这种平台和杠杠必须存在,无根之木和无源之水是不可能的,无师自通更是说不通的。

    吴帆徽现在需要的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的读本,用来装点一下门面,否则他一个大字不识的山村少年,出口成章,还能够熟练背诵《三字经》、《百家姓》和《千字文》,甚至能够背诵四书五经里面的内容,这岂不是成为了妖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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