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鹤舟也是个高傲的人,怎么会死乞白赖地跟着孟清言?就是习惯性地留意。上课迟到会想昨天晚上他又干了什么,吃饭吃的少会想他是不是身子又不舒服了。

    清言没有太多的表情动作,姬鹤舟却分得清,比如现在,他眼皮低垂,昨天一定没睡好。又总是捏个半拳,指头一个个地伸展开,他很纠结。时常咬上边的嘴唇,眼皮抖动,是难过和紧张。

    这个孩子怎么活的这么苦?

    一下课,姬鹤舟就不由自主地跟在了清言的后面。

    姬鹤舟教的是文学课,每天早上一个时辰。他的课后,还有仙术课、骑射课、阵法课,这些都是来路不明的清言不能上的。下完课,清言不是去藏经阁抄书,就是回宿舍闷着。今天,她换了一个方向。

    跟着,嘿嘿,竟然是城西有名的烟花地徨梦谷,花红酒绿,芙蓉暖帐,温柔乡,也是忘忧处。清言刚到门口,老鸨就来招呼:“哟,孟公子,好久不见!月娘在房中等您呢!”

    清言被老鸨迎着进了屋。

    这···这,清言这小鬼头,也太不检点了!

    姬鹤舟愤愤地离去,他可是洁身自好的人,最不喜欢这种酒醉青楼的行径,孟清言,我们绝交!

    清言依旧寡言少语,像一朵云彩淡淡飘上楼,绝对的诡谲,他看上去那么淡定沉稳。冯妈妈做这行也几十年了,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嫖客,长着一副让女人垂涎三尺的脸,一身不缺女人的贵族派头。年纪还小,却是半个月来一次的常客,每次来又都一副仇大苦深的样子。幸亏有月娘招架,你说这月娘,也是罕见的奇葩。头一次见过不问嫖客要钱的姑娘,只要真诚地说爱她,她就分文不收。什么情啊爱的,白长了一张迷倒众生的脸。

    “有病!”冯妈妈看着清言进了房,白了一眼,扭着水桶腰欢快地招呼着客人。

    屋中全是红色,铜镜前,女子正在描眉。她着一身红色,很鲜艳的红色,绸缎下,白净的皮肤若隐若现。腰系黄色绣着梅花的带子,腰带很宽很厚实,纤细的腰肢很诱惑,盈盈一握。披散的长发直到腰间,与其说那耀眼的黑色夺人眼球,不如说那玲珑的身段让人血脉喷张。

    清言抓住她一束头发,闻着淡淡的风信子的味道。镜中的她眼角上挑,又长又密紫色睫毛,目光倔强且妖冶。

    清言问道:“在做什么?”

    女子朱唇轻启:“不就是对着镜子看着脸,爱慕那倾国倾城的颜。”女子哈哈大笑,笑得过于刻意,显得凄凉。以前不知道她的哀伤,今日终于明白了她,日复日,夜复夜,一年又一年,十年后还有十年,最后等来的是习惯了等待和永无止境的寂寞。哭到最后没了声音,除了自欺欺人的笑声,还剩下什么?哀莫大于心死!

    “彤月,我都看到了,你和清玄。”

    彤月一惊,苦笑道:“是吧。年轻的他很俊,是不是?

    清言在藏经阁看到的书就是《天机录》,早前搜过月华的卧室,没有收获,推测可能藏在藏书阁。那日课上,姬鹤舟罚她藏书阁抄书,正中下怀。书阁的火是她故意烧起的,月华慌忙地跑到后面的书架上,是担心《天机录》的安全。云山闹贼,是她潜入书阁探查,不想搜寻无果,还打草惊蛇,藏书阁守夜的道士多了两倍。之后,孟清言在月华身上种下了香忧蛊,这种蛊有不易察觉的特殊味道。月华几乎不来藏书阁,而香忧蛊的味道到墙前停止,光秃秃的墙里就藏着云山至宝《天机录》。

    清言强行修炼结界的仙术,因为身子不调,几次血脉逆行,咬着牙看到《天机录》。每结界一次,伤一次心肺。

    终于看到彤月的几世孽缘。其实彤月本是天上的仙子,因为帮助恩人逃离牢狱,诱惑看守天牢的天将擎苍。东窗事发,擎苍被贬下界,终生终世24岁而亡。彤月被夺去魂魄,成了不死不老的魅,美丽的容颜为谁高兴为谁忧。生生世世地寻找,不过几个月,便又天人相隔。

    转到前一世,擎苍转生成为月华的首徒清玄,誓要修道成仙。彤月和他多次错过,最终在一起,陪着他走完生命的最后一刻。不想清玄根本没有投胎,而是和月华继续修行。

    那日,乌云滚滚,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彤月、楚客、墨染和尺素四人带着一群妖魔杀上云山,道士、士兵和妖魔一团乱战,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

    “让月华滚出来。”鬼哭狼嚎,那样凄怆到绝望的声音,只能是彤月,她原来乌黑的头发已经变得血液一样鲜红,披散的头发触角一般伸向四处,勒住前排的弟子,一扭头,上挑的长眉,眼角是血红的泪痣,眼睛和嘴唇是红得发紫的颜色,前排的弟子都飞开了。

    月华在彤蕊背后施法,是很凌厉的镇妖咒。墨染拉开她,强光擦过彤蕊的肩膀,她还是跌倒在地上。

    血湿了红色的衣裳,她浑身颤抖,满脸泪光:“他没有投胎,他不会不来找我,一定是老道困住了他,一定是!”声音由弱到强,到后面的“一定是”,声音那样的尖厉,清言莫名地流泪。

    “妖孽,清玄自愿修行,我不追究,你还敢放肆,扰我宝地。”月华偏执、决绝的神情。

    “你把清玄怎么了,今天见不到他,就血洗云山。”她甩起红巾,还想折腾。

    “口出狂言!”月华一冷,已结了除妖咒。

    “师尊,我来!”清玄跪在仙尊前面,他很清瘦的背影,头发凌乱。

    “清玄,是你吗?”彤月挣扎着爬起来。

    那身影转身,冰冷地如刺入心脏的冰棱,他并不看她,嘴角轻笑,仿佛没有看到她:“是我。”

    “清玄,是不是月华逼你的,我杀了他,我们回家。”彤月的温柔却伴着清玄的冷哼,让人心寒。

    “没有人逼我,是我不想见到你,我要修仙,没想到躲了这么多年,还是被你找到了。”

    “不会的,不会的???你有苦衷是不是?”

    又是一声冷哼,竟然不想多说一个字儿。

    刹那间,彤月头发一甩,抓了站在前排的一个弟子。那弟子被勒的面红脖子粗,动弹不得。彤月眼睛是柔软,在他面前,她没有凌厉。她只是想试探他是否真的无情。

    “放肆。”月华开始暴躁起来。

    清流站起身子来,剑从腰间抽出。彤月眼睁睁得看着,并不躲闪。清流面无表情,一声大喝,彤月头发应声而断,弟子摔在地上。他飞身过来,掌势凌厉,拍在彤月胸前,只打的彤月口吐鲜血。电光火石间,清流拿走她头上那只风信子玉簪,手一握,玉簪化成粉末,他转过身:“滚!

    彤月踉跄地站起身:“擎苍,这六世爱你,我无悔无怨。如今结发已断,玉簪已毁,此生彤月和你永不相见。”转身离去,楚客要扶她。她放肆的笑着,那样凄凉。

    看完《天机录》,清言觉得他们两人可怜,清玄假意伤她只是为救她一命,彤月未必不知。一段刻骨铭心的情感,一生难求,为什么要轻易放弃。

    “有时真情让人恐慌,假意让人心安。只要他好过,真真假假,有什么区别!”彤月喃喃道。她怎会不明白,她的血流着,他的心痛着。可是他为了救她而伪装,她难道不能为了成全他而放弃。她还是走了,没有留下的理由了。一切,也许都已经结束。

    “相见争如不见,有情还似无情。”清言仿佛懂了点。

    “文侯,你见过了?”彤月拉着他坐下,越过那伪装的倔强和孤傲,眼中的留恋和挣扎,是这个年纪的孩子该有的青涩。

    “不知道是酒本身的味道,还是你亲手酿制的,我总觉的徨梦谷的酒特别香醇。”清言并不懂酒,更不好酒,觉得酒这一物酸苦、辛辣,不愿多碰。只有心里苦的时候,拿来浇愁,仿佛越香的酒越酸苦、越凄凉。

    “绿水本无忧,行风而皱面。清酒原平常,心动而多情。”彤月又为清言添了满杯。

    月言端起酒杯,第二杯也是囫囵吞枣,更不得其味:“也许是前世的姻,也许是来生的缘,错在今生相见,徒增一段无果的恩怨。彤月,你应当明白。”即使哀伤也不屈身的倔强看着莫名的心疼。

    彤月看着清言长大,他不是个生来坚强的人,他的顾虑太多,总是委屈自己,他从小爱哭。可惜,除了坚强,他别无选择。彤月抚上他瘦弱的肩膀,想宽慰,却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最后只得心疼地说道:“那就尽早放下,至少面上。心里还可以想个四五六年,之后便感觉不到难过了。”

    “彤月,你果然是我的红颜知己。只要大家好过,真真假假又何必执着。”清言自顾自地斟酒,又是一杯,终于感觉到那眼泪般的酸楚。清言扔了酒杯,提着酒壶灌了整整一肚子的酒水。

    彤月扶着醉了的清言言到床上休息,才这么大的小不点儿,一身洁净的天青色衣裳,喝醉了也是那样的冷漠寡语,更没有多余的表情。彤月悠然取出怀中的香囊,香囊中除了安眠的桃花、梅花等香料,还有他十年的枕边味和袖中香。放到清言鼻前,清幽的香气引着他,虽然还是面无表情,脸上全是香甜的味道。

    梦中,娘亲正为他梳头,父亲送来了喜服,他牵着爱人走向所有人的祝福??????

    孟清言出来的时候,已经到了月上柳梢的时候,姬鹤舟一直在周边打转,终于等到他出 来。

    姬鹤舟还是远远地跟着。

    孟清言走的极慢,步履沉重,心不在焉,不知是喝醉了酒还是心下难过。

    回到云山,孟清言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冰块脸,走的稳重。

    姬鹤舟就这样一直跟着,送他回了宿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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