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商见得其父说话时咬牙切齿,实是对这曹嵩恨的深了,有意讨他欢心,便道:“这条老狗又偏得不知自爱,跑到咱们徐州来了。难怪父亲那日徐州城外迟迟不肯呼唤援军,原来是要借得张闿之手铲除这一桩祸害。”陶谦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为父当日确实这般作想。只是初时我见得那曹乱尘武功了得,想要揽他为将,因此便留了曹嵩一条性命。没想到曹乱尘这兔崽子竟是他儿子,为父竹篮打水一场空,果生是恼人。不过老天这次又是给了为父一个机会,待是除了曹嵩父子,为父纵是毒发身亡了、这徐州也是无得大患。”

    陶应听到现在,方是明白了一些,说道:“我懂了。父亲所说的‘自相残杀’、‘借刀杀人’二杀之意,便是让那张闿率领本部人马去追乱贼与曹乱尘,是要他们狗咬狗、斗得个两败俱伤,咱们可收得那渔人之利。嘿嘿,那张闿还蒙在鼓中,只以为富贵在即,去与乱尘那小子拼得个你死我活……父亲,您这桩计策果真高明。”陶谦见他终于开了窍,心中欢喜,道:“应儿,此中关节,将来你要好好揣测。毕竟这治州御人之道非是儿戏,你万万不可大意。”

    陶商恼他抢了自己风头,冷冷的说道:“弟弟后知后觉,也属不易。做大哥的且考考你,若是今夜张闿得了解药,杀了那曹乱尘、回得府来,咱们又是如何处置?”那陶应想也不想,道:“怎么处置?解药不与曹嵩,再是杀了张闿,咱们徐州不就太平了!”陶谦一听,方是稍有的欢喜之心又是冷了,直是摇头。那陶商见陶应果然入彀,心中暗喜,说道:“弟弟,你处事如此偏颇失当,怎可为徐州之主?”陶应反讥道:“做哥哥的莫要胡吹法螺,你有甚么招法,不妨说来与父亲听了,看看究竟有多高明。”陶商却也不急,笑道:“那张闿此次前去讨药,定是要与众贼子及曹乱尘一番激战,弟弟也曾见识得曹乱尘高强无比的武功,凭他那五百部众杀也杀得,但想来要亡个十之八九,张闿拿了解药回来,也不过数十人尔,你说这鸟儿没了羽翼、又怎可高飞?与其杀了他,叫咱们落得个卸磨杀驴的骂名,不如便将他不咸不淡的养着,待得一年半载之后,寻个正当点由头再将他杀了。他纵是有千万般不满,但羽翼已除,又能翻得天来?”陶应道:“那曹嵩呢?也不杀么?”陶商道:“杀,此贼一日不除、徐州一日不得安宁,怎可要杀?但父亲也说了,杀人有道,并不是你方才说的那般杀法……”他说到这里,故意顿了一顿,以观其父神色,果是见得陶谦目中含笑,正是欢喜间,听得陶应道:“卖甚么关子,你说出来便是了!”

    陶商笑道:“好好好,弟弟你就是性子太急了。有所谓温水煮蛙蛙不知,曹嵩这老狐狸咱们解药自然要给。若是不给的话,一来会落了咱们陷害他的口实;二来他那小儿子曹操在陈留屯有重兵,他听得曹嵩毒发身亡的消息后,定然要兴兵报仇,咱们能否御敌制胜且放在一旁,这两军交战、必有死伤,咱们与那曹操大战一场,自要伤筋动骨,这般买卖做的极不划算。所以,这解药一定要给。”陶应道:“照你这么说,这次不是便宜了曹嵩这老狗?”陶商道:“便宜嘛,倒也不至于。毕竟解药在咱们手上,但如何给、给的甚么,这中间的学问可就大了。”他见陶应目中疑惑,又道:“张闿寻回解药后,曹家众人定也知晓,所以如果咱们故意拖延时间,他们定然不依,所以只能早做准备。父亲,若是孩儿猜的不错,您这会儿已是令了心腹寻来了不少名医,正在抓紧炮制‘毒药’,待得解药一回,咱们便把两药相混。这毒药既是毒不死曹嵩、却能让他埋下隐患,初时不可察觉,待得他离了咱们徐州之后便会发作,有所谓病痛之所、循序渐进,病发初时,只是筋骨强痛,愈见往后,自然筋骨腐烂、无药可医,待得这曹嵩熬了十年八年的苦楚之后,方是一命呜呼。父亲,您这桩妙计可真谓是天衣无缝,孩儿佩服的紧。”

    陶谦大笑道:“商儿,为父这点心思可都被你看透了,哈哈哈哈,好孩子、好孩子!”那陶商更是得意,说道:“若是孩儿猜的不错,此刻敦促炮制解药的心腹姓糜、单名一个竺字。”陶谦更是大笑,道:“不错,不错!”那陶商亦是笑了一阵,眉毛陡然一皱,说道:“父亲,那糜竺忠贞不二,这桩密事自可埋藏心里。只是那些名医,该是如何处置?”陶谦面色一沉,反问道:“商儿,若你是为父,你该如何使当?”陶商想了一阵,目中露出凶光,道:“杀!”陶应道:“大哥说的轻巧,若是将这些名医全是杀了,日后若有病痛、又有谁来医治咱们?”陶商摇头道:“弟弟,不是大哥说你,为将帅统领者,岂可有妇人之仁?天下十三州,医者数以千万,纵是全徐州的医生杀绝了又是如何?咱们以金银相诱,还愁天下间的名医不来?”

    那陶应甚不服气、还要再辩,却听陶谦说道:“应儿,你莫要胡闹了。这徐州之主,为父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咱们说了这么久的话了,你且出门去看看那张闿回来了没有。”陶应一怔,手指陶商,问道:“那他呢?”陶谦双目一怒,道:“你哥哥处事果断,为父另有事体与他商谈。”陶应脑袋虽不灵光,但也懂得陶谦的言下之意,知道这徐州牧没有自己的份了,心中既是恼火、又是无趣,连告辞也不告辞,走至门前、抬腿便是一脚,将屋门踹得洞开,骂骂咧咧的出了屋去。

    待得陶应远走,陶谦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将陶谦唤至自己身前,将那官印交至了他的手中,道:“所谓‘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这人古贤的规矩,果然有理。其实为父早有传你之意,只是一直见你好于酒色,不知你能否担得这般大任,这才久久不言。不过今夜咱们父子一番长谈,为父已是晓得你的本事……商儿,为父今夜若是有所不测,咱们陶家可要靠你了!你弟弟年少气盛,说话行事虽是没得分寸,但他毕竟是骨肉胞弟,你做大哥的要多担待些,莫要学了前人那般的丑事,搞得兄弟阋墙、刀戈相向,与了外人以可趁之机,将这徐州家业给是丢了!”

    陶商接过官印,心中正是狂喜,一双手死死抓着,生怕其父反悔、将官印重收了去。陶谦交了官印,终是释了这场重负,长长的吐了一口气,正要和目睡去,却是想起了一件事,陡然说道:“商儿,为父差点误了一件要事!”陶商问道:“甚么要事?”陶商从怀中摸了一会,拿出一把金钥匙来,又是手指着床畔的书桌,道:“你将最下面的那个抽屉开了。”陶商依言将那抽屉打开,他原以为陶谦这般重视,这抽屉里定是藏了甚么宝贝,却不料抽屉空空、唯有一张薄纱,那薄纱轻巧,上面隐然有字。陶商不敢窥视,捧至陶谦身前,陶谦却是摇头笑笑,道:“商儿,纵是为父今日不死,这徐州也是由你做主了,你缘何还是以前那般畏手畏脚?”

    陶商道:“是,父亲。”这才将薄纱揭了,只见上面以小篆写了寥寥数行金字,他口中念道:“董卓欺天罔地,灭国弑君;秽乱宫禁,残害生灵;狼戾不仁,罪恶充积!今奉天子密诏,大集义兵,誓欲扫清华夏,剿戮群凶。望兴义师,共泄公愤;扶持王室,拯救黎民。檄文到日,可速奉行!”这一文念毕,他神色已是大变,问道:“父亲,这檄文难道是天子所诏?”

    陶谦冷笑道:“你以为呢?”陶商愣了一愣,似是明白了甚么,道:“如今天子乃是那陈留王罢?……陈留王,陈留王,不过十来岁光景,正是性命被董卓老贼操持之时,莫说是让这诏书出得宫来,便是飞出只苍蝇、也要被董卓剪了双翅……这诏书莫不是矫诏罢?”陶谦微微一笑,道:“商儿,你再看看题头。”陶商道:“操等谨以大义布告天下……啊,曹操!”陶谦目中精光一闪,道:“正是曹操。”他见陶商表情愕然,以为其并不晓得这曹操的厉害,便说道:“商儿,这曹操说来可当真是个人物,便是比他老子也是不差。早年他为洛阳北部尉时,便敢不顾蹇硕与他祖父的情面,将那蹇硕的叔父蹇图给棒杀了;到得黄巾大乱之时,这厮又做那骑都尉,与为父在战场上并肩杀敌,其所治之军严整达明,确为彪军。这一次董卓入京,满朝文武敢怒不敢言,独有他曹操去向那司徒王允借了七星宝剑,假意进献、实为刺杀,此桩大事虽是未成,却可显他胆量智慧……商儿,为父与他老子同朝为官,你也不过只小他几岁,若你能有得他这般能耐,这徐州可就有望了!”

    陶商听的不是滋味,酸溜溜的说道:“父亲缘何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孩儿虽不敢自比那十二拜相的甘罗,但与曹操那厮比起来,怎的又是不如?”陶谦听出他话中的抱怨之意,呵呵笑道:“商儿,为父不肯誉你,是怕你骄狂自纵,须知有才者既要能锋芒毕露、更要能负重藏拙。”他见得陶商面色转喜,又指着他手中的矫诏道:“曹操这厮,胆子也是忒大了,连圣上的御诏都敢假冒。嘿嘿,他这一手玩的可真溜,天下诸侯见御诏如见圣上,那董卓虽有十万西凉精骑,又怎耐得住天下汹汹、百万雄兵?”陶商道:“父亲,这既然是曹操做的手脚,咱们又睬他作甚?”

    陶谦长叹了一口气,问道:“商儿,咱们能有今日的荣华富贵,乃是拜谁所赐?”陶商一愣,道:“当然是父亲白手起家,一步步奋力拼搏而来。”陶谦却是连连摇头,道:“错也!大错也!你也知为父白手起家,本为乡野间的寒酸书生,正是因了先帝广纳人才,为父才能被举为茂才,自此一身才识有了那用武之地。商儿,莫说为父现在只是这徐州牧,便是做到了那三公之首,先帝的这桩恩情总不能忘了。商儿,你要记着,做人不能忘本,现今汉室虽是不振、天子又是年幼,但为人臣子者不可‘家国有主而不为,社稷有难而不救’,你懂了么?”

    陶商道:“父亲的意思是,咱们待解决了徐州的麻烦之后,便要尽起徐州精兵,去那陈留会盟讨董?”陶谦点了点头,目露坚毅之色。陶商又道:“可咱们若是去了,岂不是长了曹操那厮的威风,白白与人做了嫁衣?”陶谦长长一叹,道:“为父与他曹操、乃父曹嵩再是如何相争,只是个人恩怨。这讨贼护国却是社稷大事,咱们一日为汉家臣子,便当清君除奸、万死不辞。”陶商重重点了点头,道:“父亲所言,孩儿今生谨记。”

    那陶谦见是这桩重托也是交由了陶商,这才合了双目,昏昏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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