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静节唬了一跳,赶紧站起来要退出去,云衍却把腰带递向她:“范文良进来,其他人都在外头候着。”

    看来自己不是这“其他人”了,宋静节只好接过腰带,低头挂到架子上。

    云衍解着衣赏:“我的伤少让人知道得好。”

    宋静节镇定地点头,耳朵尖却泛了点微红,低头看着脚尖,听到范太医的脚步声才松了口气。

    范文良放下药箱子,帮着云衍把外衣和里衣都脱了一半,光着一只膀子,露出胸口的血窟窿.范文良暗暗皱眉,拿手按伤口周围:“已经有些些微的感染,要是发起热来就麻烦了。利刃刺得太深,伤口又撕裂得厉害,一时半会要痊愈恐怕有些难。”

    云衍忍着痛咬牙吸一口气,听得宋静节心里一紧,抬头看过去,云衍左胸口半个巴掌大的伤口,血肉迷糊尚往外渗着血,她也跟着抽了口气。

    范文良一边清洗伤口一边擦拭着血水,左右无人,只好唤宋静节:“劳烦郡主,把药箱里头的金疮药拿出来。”

    宋静节赶紧去帮忙,伤药、纱布、绷带一样样翻出来。

    绷带要绕过脖子包扎,云衍示意范文良缠在肩膀靠外侧:“我的伤不要传出去,以后换药就在这,汤药用飞霜殿的药炉子熬。”

    再穿好衣裳,把肩头的布带遮的严严实实,除了脸色有些白,谁也看不出伤好了是没好。自然不能让人看出伤来,若是伤着,就有理由让他先养病,等病好了,之前赈灾的事就淡了。如今庄妃没了宫权又卧病在床,万安宫已经是明日黄花了,他这时候不能也被逼着退下来,必须要趁热打铁。

    赈灾的事自问是办的漂亮的,有功就要有赏。还有斩了禹州知府的事,一个小小的知府,哪有那样大的胆子敢公然压低田价,逼民卖田。禹州是什么地方,是程阁老的的故乡!

    云衍回去就点灯写了两份奏章,一份是赈灾的详情,一份则是禹州知府勾结官绅,强买百姓田地的奏报。

    孙问行一边磨墨一边偷偷擦眼泪,他是贴身的内侍,瞒得住别人也瞒不住他。从前的衣裳穿在身上宽出好大一截,眼睛凹下去越发显得深邃看不透,嘴上胡子拉渣的。庄妃娘娘出事以来,恐怕殿下都没有睡过一个整觉,他的殿下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苦。

    磨了满砚台的墨,又忙不迭去厨房盯着熬了碗老母鸡汤,进了屋推出笑就想劝,可看着殿下下笔飞快,眉头紧锁沉郁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就缩着脖子把舌尖的话咽了回去。

    也不知怎么的,从前还敢在殿下面前嬉皮笑脸两句,自从殿下回来,他扑过去抱着殿下的腿就要哭嚎,一抬头看见殿下抿着嘴角,脸跟铁块似的,眼睛也黑沉沉的什么都看不到,他那哭嚎还没出口就噎地打了个嗝,舌头像是冻住了,一句话也吐不出来。

    鸡汤就放在案边,渐渐不冒热气了,上头又结了层油面,孙问行苦着脸拿下去热。热了两回殿下也没看一眼,鸡肉都化在碗底,这也没法给殿下吃了,孙问行坐在外头的门槛上,回头看殿下做的笔直笔直,看来这灯要点一夜了,这汤泼了也浪费,唏哩呼噜一碗汤下了肚,他得陪着殿下,不填饱了肚子,怎么给殿下磨墨。

    撷芳殿四殿下屋子里的灯果然亮了一夜,孙问行熬得满脸都和眼袋一样青。云衍放下笔,抹了把脸,清早出门把折子递进了内阁,回来倒头睡下,孙问行恨不能念佛。

    把帐子放下了,门也关得紧紧的,长长伸个懒腰,拿浮尘点点门外守着的小太监:“把门给咱家看好了,甭管谁来也不许开。谁要是让殿下睡不好觉,咱家就让他过不好日子。”说完揉着肩膀自己也去睡了。

    主仆二人睡的清净,外头却闹翻了天。

    云衍的折子本不必往内阁里交,直接去御书房面呈皇帝也就是了,可他偏偏来了,第一本折子还算好,赈灾花朝廷的钱不多,数目与户部核算了就行,那些河堤该修的,让工部记下,地方官有能的今年的评定记个优等,那起官风不正的记个差等来年降级就是了。

    只第二本有些棘手,几个内阁老大人看了面面相觑,眼神直往程阁老那儿飘。程阁老虽只是次辅,可他既是太子的师傅,他孙子又是太子的姐夫,平日首辅有事也多问两句他的看法。

    首辅张茂山老大人,中年时候做过甘陕总督,也是带兵打过仗的,如今已七十五的高寿,拿着折子抖抖索索地走到程阁老面前,说话一颤一颤:“不早了,今日的奏疏要拿去给司礼监批红了,剩下这些没议出来的,等明日再说吧。”

    众人就知道了,四殿下的这两本折子要压到明日了,明日是要叫小起的日子,皇帝早朝,再压也压不住了。太子地位稳固,首辅也要给程阁老留份人情。

    一天的时间也尽够了,程阁老回去就称了病,闭门谢客。

    你来我往的热闹,云衍却是一觉黑甜,直睡到次日清晨,好好沐浴修面,穿上才赶制出来的深紫色麒麟纹直裰,铜冠束发,扣上嵌着墨玉的革带,腰间精瘦,整个人沉肃俨然,默不作声的往奉天殿去。

    皇帝也是上朝前才看到这份折子,难怪程阁老告了假,皇帝皱眉点着折子,听云衍在下头声音不高不低的奏报完。

    云衍依旧面容淡然,只说到百姓至苦至难处才露出些悲悯,说起地方官员勾结豪绅,鱼肉百姓也只是话音重了三分。

    却自有人站出来慷慨陈词,都察院里的御史还没听完就涨红了脸,痛心疾首地跳出来:“地方官员乃百姓之父母官,上,督办朝廷国策,下,传达民意民生。禹州知府不思赈灾救民,反趁灾欺民,世有杀子害子之父母乎?其不堪为人也!赈灾钦差斩杀此人,无异救民于水火,然仅此一人有罪乎?禹州豪绅兼并百姓田地,勾结官府,何德何义,妄读圣贤书,辱孔圣人之贤明,岂能姑息!望圣上明察。”

    言官激昂对奏,皇帝听得头疼,也不能喊停。都察院里的人生来只长一张嘴,无事都要参几本,何况有事,一个个眼睛都红了,这个说完那个再站出来,捶胸顿足唾沫横飞。

    皇帝把折子丢在案上,无奈的揉太阳穴。

    太子也被吵得耳朵疼,心知云衍是冲程阁老来的,可也不能把这些言官的嘴堵上。没了程阁老在这压着,他更加烦躁起来,看皇帝也皱眉,自觉父皇和他是一样的心思。

    自从那晚皇帝雷霆震怒训斥过他,又在万安宫扫了淑妃的脸之后,一向对太子有些冷淡。太子好不容易找着一件能为君父分忧的事,心里有了底气,趁着御史停顿的间隙,沉下脸喝道:“先不说老四不向朝廷奏报,四品大员说斩就斩,办事急躁轻进。所谓乡绅勾结尚未查实,你们就在朝堂之上吵吵嚷嚷,恨不能把禹州的士绅们全锁了,不顾朝局稳定,百姓安危,成何体统!”

    皇帝一咬牙,瞪着太子,只可惜太子瞪着云衍,丝毫没注意到父皇的脸色。皇帝心里很有些堵,太子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可却说错了时候,御史是干什么的,就是用来纠察百官,直言上谏的。太子这样听不得言官说话,岂不是触了众怒,失了人心。程阁老才一告假,太子就在自己文官的阵营里乱了手脚。

    再说云衍,皇帝深深叹气,这个儿子最近七灾八难的,事情都有端倪可察,只是为了大局,每每乖觉的配合着大事化小了。受了委屈,也不争着要东要西,不能不说是个厚道孩子。

    只是这一次委屈的太过了,庄妃受了这么大的磋磨,夭折的那个不仅仅是庄妃的孩子,也是皇帝的小儿子,皇帝心里怎么不怒,但为了朝局只能把错都让两个宫嫔背了,半点不能挨着太子。皇帝难道不憋屈,对太子失望,看着云衍就更怜惜。还记得云衍回来时,衣襟上的血迹,可这些日子内宫里既没传出他受着伤的消息,太医院里也没备档,可见云衍憋着一口气要找人晦气了。

    程阁老一句话没说回去就病了,都是在避其锋芒,让他发泄一番,扫一扫面子,这事也就平息了。可太子非得冲出去对上,让云衍斗志更高,又有什么益处,难道他此番赈灾有功,被人残害,还能受罚不成。

    赈灾这种事,特别是没有靠国库,自己想办法赈灾,读过几本圣贤书的,都先感佩认可了。别说是斩了一个有错的知府,就算真做了不当的事,也有人自发的要为他辩护。

    果然御史们就跟喝了鹿血似的,一个个恨不能撸起袖子,不能直言储君的不是,只好把禹州的官绅一贬再贬,仿佛不惩治他们整个北齐根基就乱了,不惩治他们亡国指日可待,不严惩无以平民愤。

    今日早朝就议了这一件事,奉天殿里吵得震耳欲聋,好不容易退了朝,太子被这么多人驳斥,还觉得自己为君父分忧不被官员们理解,赶到皇帝身边,委委屈屈叫一声:“父皇。”

    皇帝心里盘算着,本来办事有功就要赏,这么一来,云衍得了百官的拥簇,要是赏的薄了,就不能像上次那样含混过去,自然有人替他叫屈。这个赏赐只能往厚了给,给多厚,要怎么给,都得好好想一想了。

    皇帝就这么停也没停的从太子眼前走过去,太子伸着手顿在半空,错愕了片刻,才铁青着脸转身,刚好对上云衍幽深的目光,太子眯着眼冷哼一声,一甩袖子从他身边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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