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薇姑娘,你还真是养了个厉害的女儿啊。”塞本德将手搭在陆采薇的肩上,一脸沉醉地用他那塌陷丑陋的鼻子嗅着陆采薇身上的脂粉味。

    而周围的宾客眼睁睁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竟无人敢做出头鸟替之解围。

    “小七…”

    艾轩浑身颤抖地攥着拳头,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和对策,却又都一一否定,可他已经无法再沉着冷静下去。原来没有了天子之威,没有了众人敢于豁出性命的庇护,在突如其来的遭遇面前,自己竟是这般无能为力。

    “王——八——蛋!”

    莫小七见此情景不由得怒火中烧,张嘴狠狠地咬向了架在她脖子上的手。抓着她的侍从显然没有料到她会如此,吃痛将手松了开去。还未缓过神来,就见莫小七已经整个人猛地撞向了塞本德,饶是塞本德肥硕敦实,也不禁朝后退了一两步,若不是即时抬手扶住了身后的琴台,只怕会失去重心跌坐在地上。

    在场的众人都被莫小七这突如其来的举动惊得目瞪口呆,陆采薇看到自己稚气未脱的女儿脸上写满了与她年纪毫不相称的仇恨,只觉得心如刀绞。

    “死丫头,敬酒不吃吃罚酒。”塞本德气得咬牙切齿,凶狠地上前掐住了莫小七的脖子,“你要知道,本大爷掐死你就像捏死一只蚂蚁那么简单。”

    “放开小七,你这个禽兽!”陆采薇愤恨地上前紧紧拽住了塞本德的衣袖,却被他一脚撂开,摔在了一旁。

    “住手!光天化日竟敢草菅人命,你当真以为没人能治的了你吗?”

    艾轩冲上来扶起双眸倾泪的陆采薇,毫不畏惧地看着塞本德继续道:“我告诉你,不止你,就连鳌拜,也可获罪诛之。”说到最后四字时,艾轩语气陡然加重,眼若寒潭,就连目中无人,骄横放纵的塞本德,也不由得为之一怔。

    “还有你们这些人,自始至终都只会做一个看客,竟这般纵容一个狗仗人势的奸邪小人滥杀无辜,”艾轩眼神锐利地扫过周围的宾客高声道,“如此贪生怕死,若今日真的闹出人命,你们全都是杀人凶手!”

    此番犀利言辞竟出自一个尚在年幼的少年之口,在场之人无不觉震惊,然而震惊之余,那些围观至今的宾客皆面有愧色,羞赧地低下了头。

    塞本德犹疑地打量着正气凛然的艾轩,见他正面迎上了自己的目光,忙不自然地努了努嘴借以掩饰方才的尴尬,冷哼一声不屑道:“哟,好大的口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鬼也敢在这里大言不惭,本大爷今儿个就让你看看,到底谁能治得了谁。”

    话音刚落,他突然凶狠地加重了手中的力道,莫小七便立时憋红了脸,只觉呼吸困难,头脑晕眩,连挣扎的频率都开始逐渐减弱。

    “我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这个混蛋手上,我莫小七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是去了阎罗殿阎王也不敢收我!”

    耳边充斥着嘈杂的嗡嗡声,她隐约听到几个熟悉的声音在大声地叫着她的名字,却愈发听不真切,呼出的声音和气息都被一一堵在喉咙里,撕扯翻搅着无比压抑的痛楚。

    模糊的视野中,一个熟悉的人影在咫尺之间晃动,她能感觉到一股执着的力量正在不顾一切地牵制着她涣散的意识,想把她从寒冷漆黑的死亡边沿给扯回来。

    “艾轩…”她拼命地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人影,却怎么也抓不住,周遭所有的事物都变成剪影重叠在了一起,就在她觉得眼皮越来越重,身体再也使不上任何力气,即将堕入无底深渊之时,忽然,束缚在她脖颈上那股一心要置他于死地的狠劲消失了,身体一轻,跌进了一个温暖柔软的怀抱中。

    “少爷!”

    只见之前还暴戾恣睢的塞本德胸口赫然插着一把锋利的匕首,他痛苦地张大嘴巴,额上青筋暴起,眼球突出,低下头难以置信地盯着这把直入自己心脏的利器,再次抬头,眼中已是血丝密布。他伸出颤抖不已的手指指着琴台下的众人,艰难地从胸腔里憋出几个字:“是…是谁…”

    然而话音未落,突然间气血上涌,他猛得一个抽搐,登时便呕出了一口鲜血,厚重的身体晃了几下,直直地朝后倒了下去,挣扎片刻后便再无动静。徒留他那双怨毒的红眼心有不甘地注视着某处,乍看之下,顿觉狰狞可怖。

    莫小七此刻已经恢复了意识,揉着酸痛的脖子咳了几声,眼睛瞥见身旁死状瘆人的尸体,吓得一个踉跄,忽觉身体被一双温暖有力的双手给扶住,一扭头,才发现身后的艾轩正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你......”回想起方才生死之间那个近在咫尺奋不顾身救她于水火的身影,莫小七心下千头万绪,刚思忖着如何开口,宾客中已是骚动不断。

    “杀杀…杀人了…杀人啦!”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人群瞬间炸开了锅,大家都心惊胆颤地在自己周围搜寻着可疑人物,有的人则害怕受到牵连欲夺门而出,毕竟能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无声息投出匕首将人杀害,此人绝非等闲之辈。

    “都不许走!”塞本德的四个随从朝着众人拔出大刀,合上大门,挡在门口高声喝道,“塞本德少爷不明不白惨死,今日若不能缉拿到凶手,鳌大人追究起来,你们在场的所有人都得陪葬!”

    宫羽坊虽就在还月楼东侧,可因为是品鉴风雅的之所,来往的宾客又向来是如数指定,少有闲杂人等会在次进出,消息的流通比起他处自然略逊一筹,所以此时大门一闭,就等于隔断了与外界的所有联系。

    “你们有什么资格如此行事?”

    “究竟是何人所为,敢做敢当,莫要连累了其他无辜之人。”

    “就是......”

    众人均已开始沉不住气,都有了尽早离去的打算,可碍于这几名随从手中都握有兵器,若是执意为之,唯恐惹怒他们招致祸患,毕竟塞本德身后有强大的靠山,纵使他们现在杀几个人,日后追问起来,也自然不会有人敢追究。

    “我既为民除害,你们难道不应该感谢我吗?”正当场面近乎失控,人人自危之时,一个镇定从容的声音盖过了周遭的嘈杂,使得厅内顿时鸦雀无声。

    这声音的主人是个高大英武的年轻男子,一身月白长衫,相貌堂堂,风姿飒爽,方才因混迹于人群之中,加之场面混乱,所以不经意为人所察觉,如今再看,确实有别于普通人。

    “就是你杀了塞本德少爷?”其中一个随从听闻此话,将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上前凶狠地拔刀相向道,“我看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简直自寻死路。”

    “哦,是嘛?”男子嘴角轻挑,“塞本德根本是死有余辜,尔等助纣为虐,自寻死路的人,恐怕是你们吧?”

    “你这狂妄之徒竟敢口出狂言,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说着,四名随从同时持刀一拥而上将他团团围住,恶言威胁道:“识相的就给我束手就擒,爷爷一高兴或许还可留你一条全尸,不过嘛...只怕鳌大人若知道是你杀了塞本德少爷,必定会将你五马分尸也在所不惜。”

    “你们当真是啰嗦得紧啊,”虽然刀光寒气逼人,可男子眼中却毫无惧色,他看了一眼一旁神色忧虑的艾轩笑道,“少拿鳌拜来压我,多行不义必自毙,想收拾他的人大有人在,你们还是劝他自求多福吧。”

    “该自求多福的是你,受死吧!”

    一时之间,厅内兵刃之声大作,四人杀机杀心甚重,也不管会否殃及池鱼,挥刀便砍。男子手中虽无兵器,然武艺娴熟,三两下便占得了上风,四人败下阵来,愤怒之余,复又一哄而上。

    人群当下更是惶恐不已,性命堪忧,见门口已无威胁,皆想趁此时机逃离这是非之地,却听得“哎哟”一声,四个随从已是不敌,此刻就有两个被踢出甚远,撞在门上叫苦连天,另外两个也已经受伤倒地,全然没有了之前叫嚣的气势。

    “此地可不宜久留,我劝诸位还是别看热闹,速速离去吧。”

    众人还杵在门口对方才的打斗心有余悸,男子却已经悠然自如地走向大门,余光瞥见之前被他摔在门边的一个随从正颤颤巍巍地伸手,企图重新拾起掉落在不远处的刀刃,便利落地抬脚踢向了他的手肘,那随从吃痛惨叫了一声,再不敢动弹。

    “他说的对,”艾轩瞟了一眼塞本德横倒在琴台旁的尸体,“塞本德这一死只怕后患无穷,咱们快走吧,免得受到不必要的连累。”

    话虽如此,可艾轩心中还是隐隐有些担心,虽然塞本德不是莫小七所杀,却是因她而被杀,鳌拜行事又素来喜赶尽杀绝,到时官府追查起来,极有可能会碍于鳌拜的权威而滥用私刑甚至是滥杀无辜,除去杀死塞本德的那名男子外,若想要有所牵连,莫小七和陆采薇可谓是首当其冲。他即便此刻能护这母女二人周全,可过不多时他就得启程回京,京城之于扬州有千里之遥,山高皇帝远,到时候纵使他有心袒护,只怕莫小七也早已成了刀下亡魂,呜呼哀哉。

    “没错,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这死胖子真是个麻烦精,死了还能惹出这般多的麻烦,咳咳…”莫小七嫌弃地歪了歪嘴,此刻除了喉咙仍有不适,已经恢复了元气,“不过...这个人到底是何方神圣,杀了塞本德还如此镇定,他难道真的不怕被那鳌拜五马分尸嘛?”

    这时只听得人群中有人喊道:“英雄留步,多谢这位英雄仗义相助,还未请教尊姓大名?”

    “什么英雄,不过是路见不平,”男子唇边掠过一抹浅笑,“至于姓名就免了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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