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今晚才明白,这个柴大管家根本就不正常。

    他是个疯子,他自己说出的话都自相矛盾着。

    至于这个玉葫芦,对萧铎如此重要,自己是不是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玉葫芦,免得一不小心惹怒了疯子。谁知道疯子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

    谁知道正忐忑间,柴大管家却忽而冷笑了声:“给我吧。”

    送走了柴大管家后,阿砚径自站在那里,却又想起了刚才柴大管家那张隐晦不明的脸,还有自己梦中那荒芜的山头,俯冲而来的非天。

    她后背已经渗透出冷汗,发根几乎竖起来。

    她隐约开始感觉到,自己和萧铎八世的纠葛,并不是巧合。

    这本来就是孽缘,自己一直认为是孽缘,可是过去从来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楚地明白,这孽缘背后怕是有些缘由的,甚至是——有人蓄意而为的。

    柴大管家这个人,曾经出现在自己的往世吗?

    她努力地回忆着曾经在自己七世的人生中出现过的每一个人,却不得而知。面目相仿的自然是没有,可是若是其他,无论男女,但凡行为诡异点的,总该有个端倪。

    可是她真得没有注意到,有这么一个人的存在吗?

    她闭上眼睛细细地去想,可是心口那里却倏然收缩,一阵熟悉的疼痛再次袭来。

    无奈地抬起手,抚住心口的位置。

    她这辈子竟然也是有心疾的,而且这心疾,总是会适时地在最关键的时候发作。

    “我只是想多活几天,过一过别人柴米油盐的日子,这有错吗?”阿砚茫然地望着灶台里那因为风吹而死灰复燃的余烬,喃喃地这么说。

    正在这个时候,门再次开了,进来的是颍荷。

    颍荷竟然是满脸喜悦的。

    “姑娘,刚才九爷那边的夏侯姑娘命人传来消息了,说是九爷昨晚很是喜欢那个宵夜,特别是那个粥,九爷品了半个时辰呢。夏侯姑娘还说了,以后日日做一个那种口味的粥。”

    阿砚听着这个,无力地点头:“好……以后天天把粥熬糊了就是。”

    这几日她依旧忙碌在厨房里,每日精疲力尽忙得憔悴不堪,夜晚还会被叫起来一次去给萧铎做宵夜,而且必是要做一份葱插糊粥。

    如此几番下来,她也实在是受不住了。

    虽说厨房里有各样食材任凭她取用,可以做出各色花样来为自己调理身子,可是阿砚却明白,那根本是治标不治本的。

    她现在每晚都难以入睡,有时候刚合眼就是各种梦,梦里光怪陆离,有柴大管家,也有萧铎,更有非天,那些梦境犹如一锅糊了的粥般在她脑中回荡,可是当醒过来后,她心中只留下一片惊悚,却丝毫不能记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这一日傍晚时分,好不容易忙完了,她身上裹着一件棉衣,麻木地走在院子里,此时开春了,院子里不再是一味的颓废荒凉,在那枯败枝叶间偶尔能看到一点惹人的绿色。

    她深吸了口气,感受着春日的气息,心里却是有万千情绪。

    也不知道父母弟弟如何了,还有何小起,至今没听人提起过呢。

    正想着呢,便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轻不重,颇为均匀,一听便不知道不是寻常人等。

    阿砚忽然意识到什么,脑中意识一个模糊,猛然转首看过去。

    却见枯木小径之间,是一身玄黑长袍的萧铎。

    许多日子不见,他眉眼依旧是往日模样,可是却已经是神色冷漠,仿佛冰玉雕刻一般,那幽深的眸子清冷到犹如万年寒潭一般,看不到丝毫的波动。

    甚至于他看到阿砚的时候,也仿佛看到个猫狗一般,那眼神丝毫不曾停留,就那么清冷淡漠地滑过。

    这样的萧铎,实在是陌生的,可是又是熟悉的。

    这不就是曾经那个视自己如无物的萧铎吗,那个会抬手间随意结果自己性命的萧铎。

    阿砚低下头,咬唇,心口开始隐约作痛。

    其实也不是没有疑惑过,为什么这一世那个熟悉的萧铎和往世截然不同,如今她才懂了。

    萧铎依旧是那个萧铎,只不过自己这一次和他相遇的早了。

    冰冷陌生的眼神原本已经滑过,可是却又重新落到了阿砚脸上。

    萧铎微微拧眉,低哑清冷的声调淡淡地问:“哪里来的丑丫头,不知道规矩吗?”

    阿砚听得这话,微怔,万般情丝自心头掠过,却不知道那滋味是惆怅还是苦涩。萧铎的话语疏远冷漠,仿佛她和他,从未相识过一般。

    她走上前,跪下,恭敬地道:“见过九爷,给九爷磕头。”

    萧铎居高临下地望着地上跪着的女子,冷笑一声,语气中是满满的嘲讽:“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阿砚乖巧地答道:“这府中又有哪个如九爷这般龙章凤姿?婢女自然猜测您便是九爷。”

    萧铎听到这话,垂眸审视了她半响,却见寒风吹拂下,她细碎的额发在那白净的额头上瑟缩颤抖。

    他眸底倏然变了颜色,骤然抬眸看向别处,冰冷鄙夷地道:“一个丑丫头罢了,倒是个伶牙俐齿的。”

    说完,他一撩袍角,拾阶而上,径自往枯木深处走去了。

    阿砚抬起头来,看向他离去的方向,却见那背影削瘦寂寥,袍角飞扬间原本是该飞扬洒脱的,可是此时却透出一股凄冷的无奈。

    其实这么多辈子了,自己和他的缘分也就那样吧。

    一面之缘,生生死死,这是从一开始就注定的魔咒。

    她打不破,便不再强求。

    其实萧铎的每一步都走得分外艰难。

    他脚底下犹如尖刀铺地,每迈出一步,都觉得脚底剧痛难当,鲜血淋漓。

    他没有回头看,可是他却能感觉到,就在他的身后,阿砚一定抬起头来看着自己的。

    据说她失忆了,可是他知道,她应该没有的。

    好好的怎么会失去记忆呢,她不过是为了蒙蔽自己而装傻罢了。

    就如同她在自己面前装作不会说话,傻乎乎地把自己当一只猫,其实都不过是厌恶自己罢了。

    那一日几乎将她活生生掐死,如今又冷落了十几日,也折磨了她十几日,她——可曾有半点的后悔?

    萧铎僵硬地命令自己抬起脚来,不要回头看,就那么一直往前走。

    假如这个时候阿砚能叫住自己,给自己一个解释——不,其实不需要解释,只要她叫住自己,让自己停下来,他就可以原谅,可以既往不咎。

    可是当萧铎一步慢似一步地往前走,一直走到了那条小径的尽头,身后依然不曾传来任何声响。

    小径深处,其实是一片荒芜萧瑟,枯叶满地,枝桠覆霜,偶尔间有些许残雪不曾融化,冬日里的衰竭依旧笼罩着这里。抬头间,是灰蒙蒙的天,其间有光秃的枝桠,并寂寥凄清的鸟巢孤零零地高悬其上。

    萧铎清冷好看的唇角勾起一个凄凉寂寞的笑来,带着浓浓的嘲讽。

    他是在嘲笑自己。

    如果说之前的那番绝情绝义的话语已经让他的心化为一片死灰,那现在她的沉默,无异于在这死灰之上狠狠地践踏几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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