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一梵从电影院出来后并没有直接打车回家,她在周岚温的公寓楼下徘徊了十五分钟并用爆米花砸跑了两只发情的野猫后,最终决定什么也不说,然而当范一梵正打算把怀里那包从电影院一路捧到公寓楼下的爆米花丢进垃圾桶回家时,提着两袋子垃圾的周岚温刚巧出现在公寓楼口。

    “别激动!”周岚温拎垃圾的手一松赶紧护在胸前,连连后退,“不论你以为什么先听我解释!”

    范一梵一愣,随即赶紧把怀里还没扔出去的爆米花桶重新搂紧,紧接着一手□□桶中抓了一大把爆米花向周岚温走去。

    “我以为?”爆米花们在空中划出完美的弧度,范一梵又向周岚温前进一步,再次把手□□爆米花桶,“你简直——”

    “丧心病狂禽兽不如人面兽心无情无义!”周岚温先一步上前紧紧攥住了范一梵还没举起的手臂,爆米花散落一地,“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范一梵恨恨地甩开周岚温的手,踢开脚边之前周岚温拎出公寓门的垃圾袋,转身便要走。

    “你应该听我解释一下的。”范一梵身后传来周岚温的声音,“就算为了这么多年。”

    范一梵坚信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是一顿烧烤解决不了的,如果有,就两顿。所以现在范一梵和周岚温坐在路边烧烤摊的小马扎上撸着串,被油污浸染颜色斑驳的小木桌上倒扣着两瓶青岛纯生,夜风习习,烤炉上的肉滋滋作响,白烟从红彤彤的木炭下缱绻而出,打了个卷后争先恐后地飞散在半空。

    “你别忘了。”不知是微醺的缘故还是烤炉的热量侵袭,周岚温的脸颊有些泛红,“是我先遇到他的。”

    “我他妈在吴彦祖没红的时候就说他帅呢。”范一梵又启开了一瓶啤酒,摇了摇手指,“可吴彦祖也没跟我好。”

    “滚。”周岚温夺过范一梵手中的啤酒,倒在自己杯子里,“我是说。”

    “说啥?”

    周岚温没有说话,她低头转注地倒着啤酒,可白沫从玻璃杯中溢出来,桌子瞬间湿了一大片。

    “干嘛呢!”范一梵赶紧把自己这边桌角放着的纸抽推过去,“喝多了吧你?看着点啊。”

    被周岚温倒洒的酒顺着桌沿低落在地面,桌子上的污渍似乎和酒水起了神奇的化学反应,一个个小气泡接连从木质桌面下冒出头来。

    气氛突然有些凝固,可周围的喧嚣仍在。周岚温的眼泪砸在桌上,混在桌面那一滩酒水里,范一梵恍惚间以为好像那一滩水都是她哭出来的一样。

    “我是说。”周岚温抬起头,眼睛红红的,“我见到侯逸时,就喜欢上他了。”

    冰镇的啤酒瓶上凝结的小水珠像周岚温的眼泪一样滑落在桌上,酒瓶底形成一个水做的小圆圈。邻桌的欢声笑语和老板的吆喝混在一起,不远处街道上的汽笛声此刻在范一梵的头脑中莫名放大了几十倍——范一梵突然想起第一次遇见侯逸的那个夜晚。

    范一梵第一次遇见侯逸是在三年前周岚温的十九岁生日聚会上,侯逸作为“周岚温一个英语班的同学”身份出席。然而范一梵注意到侯逸,还是因为他为周岚温庆生时唱了一首林子祥的《真的汉子》。

    那时还留着一头乱发的侯逸双腿微分而站,旁若无人地举着麦唱着“人若有志应该不怕迟”,周围男男女女的嬉笑打闹似乎都与他无关,也是那一刻范一梵意识到人真的有自己的“小宇宙”这一说,然而这并不能阻挡范一梵觉得他有病。

    “就是那时候。”周岚温吸了吸鼻子,抽了一张纸巾,“我说他唱得多好,你一脸嫌弃。”

    范一梵被周岚温的声音从回忆中惊醒,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所以我很放心地把侯逸介绍给你认识。”周岚温把鼻涕纸团成一个球,塞进没喝完的酒杯里,“结果你俩就好了。”

    “所以说还是我不仁不义在先了呗?”范一梵翻了个白眼,拿起竹签子扎着盘子里还没吃完的鸡翅,“你恶人先告状啊。”

    周岚温摇头淡淡一笑,叹了口气:“范一梵,我不信你当时看不出我的心思。”

    范一梵或许当年看得出周岚温对侯逸有好感,或许也没有,可不论怎样侯逸喜欢的人是她,那么看不看得出,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意义。范一梵也不难看出,侯逸仍对她有感觉,同样他也不会真的和周岚温或者微博上某个小姑娘有什么暧昧,那么她和侯逸到底为什么这一次非要分开呢?范一梵也不知道。

    和周岚温分开后,范一梵一个人顺着小吃街往回家的路上溜达。人来人往的大排档,稍不留神就会和陌生的路人撞肩,难得一个热闹的夜晚,只有夜空上的半个月亮透着明晃晃的孤寂。

    正抬头望月的范一梵突然被人撞歪了身子,她连连退了两步,手指在空中虚抓了两下最终还是失去了重心一屁股坐了下去——

    范一梵并没有坐到地上,但她宁愿坐到地上。

    “小姐。”莫名熟悉的声音从范一梵下方传来,“我的肩。”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不存在缘分这个东西,那么范一梵和绿座先生的再见只能说是一场巧合。毕竟没有谁能在空荡荡的电影院坐在一起后,又在大排档一屁股摔到正坐在小板凳上弓身吃面的对方身上。

    “你这个偶遇。”绿座先生把刚因范一梵猛力一坐而跟着扎进面条里的手拿出来,骨节上还挂着一根摇摇欲坠的面条,“搞得很有创意。”

    蒙圈已经不能阐明范一梵的感受,此时此刻范一梵只想点上一根窜天猴送自己上天。

    “嘿。”绿座先生僵着两只正吧嗒吧嗒往地上滴汤的手,从小板凳上坐起来,朝范一梵扬了扬下巴,“有纸吗?”

    “有有有有!”范一梵打了个机灵,如梦初醒地赶紧低头翻包,“这儿呢这儿呢这儿呢。”

    绿座先生两根修长的手指颤颤巍巍地夹过范一梵递过来的那包小熊纸巾,低头用牙撕开包装,抽出纸巾把手拭净:“多谢。”

    为了表达歉意,范一梵道歉了二十六次后又要死要活地抢先帮绿座先生付了面钱,而为了表达感谢,绿座先生正和范一梵走在送她回家的路上。

    “你叫什么名字?”

    “范一梵……”电影院被质疑道德素质和刚刚的惊魂事件让范一梵羞愧得犹豫了好久才说出真名,“你呢?”

    “冯恪信。”

    冯恪信?范一梵低头看着地面上晃来晃去的影子。真是奇怪的名字。

    “你和你男朋友和好了吗?”

    “啊?”

    “电影院跟你打电话的不是你男友吗?”冯恪信顿了顿脚步,微微俯身冲范一梵一笑,“难道是你女友?”

    “什么鬼……”范一梵象征性地笑了笑,想到侯逸,略略有些苦涩,只好叹了口气,“好马不吃回头草啊。”

    “嗨——”冯恪信伸了个懒腰,长长得手臂碰到路边大树垂下来的枝条,随手摘下了一片叶子,“年轻人,有骨气。”

    闹市渐渐被甩在两个人身后,风里不再有烟火的气息,宁静的街道上偶尔有夜跑的人们经过,远处的居民楼万家灯火,此刻褪去了喧嚣,夜晚又变得柔情似水起来。

    “说的好像你很老一样。”

    “比你大多啦。”

    “啊,你多大?”

    “不告诉你。”

    “切。”

    ……

    小区前一排排路灯格外明亮,半边夜空被橙黄色的灯光渲染的微微发红,范一梵侧首看向冯恪信,他微微仰着头,脖子的筋络延伸到锁骨,印象里素白的皮肤此刻也被灯光映得暖意融融。范一梵和冯恪信在小区大门口停下脚步,两个人陷入短暂的沉默。

    “喏。”范一梵从包里翻出手机,把拇指上解锁后递给对面的冯恪信,“留个电话吧。”

    “啧啧。”冯恪信挑了挑眉,把放在衣兜里的手伸出来,自然地接过手机:“约我啊?”

    “什么呀。”

    冯恪信低头熟练地输入着手机号,手机的屏幕倒映在他的眼睛里,像夜航的船。范一梵赶忙看向别处,伸手摸了摸鼻翼:“我去电影院时通知你,你就别去了,省的碰上。”

    “哈哈哈哈。”

    冯恪信短促的笑声让范一梵莫名其妙地短路了一下,很少有人能在笑的时候把哈字笑得这么清晰。他笑得很不加掩饰,狭长的眼睛弯出弧度,露着一排白牙,就像一个初中生,很不符他原本有些高冷的气质。

    恪?原来是这个字。范一梵把冯恪信递回的手机装回兜里,朝冯恪信挥了挥手:“那,我走咯。”

    冯恪信伸出手,比了一个数字六,放在耳边摇了摇,“再见。”

    “再见。”

    告别的话有很多,再见是其中之一,拜拜也是,可再见就要更多一个意思。范一梵一直认为再见无疑也是一种约定,不能脱口而出,再见就是要再见的。

    范一梵走到公寓楼口,拐进楼道后方才偷偷望了一眼小区大门口,就像赌博一样。

    冯恪信还没走,低着头,似乎在抽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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