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快前脚离开府上,一个黑影步履匆匆而入,禀道,“小人王诀前来复命。”从怀中取出一封信,双手呈上,说是刘县丞带给何大人的信,看了自会明白。

    何远迫不及待地拆开,先是快速的扫了一遍,又逐字逐句地细看。脸上不由得露出笑容,两撇八字胡舒展开来,格外地惹人眼。仔细打量着王诀,身材适中,五官寻常,眼神常凝与一处,喜行不露于色,说他乃大材之人,无怪乎郭孝极力推荐。

    这王诀并非新州人,不知来自何方,曾自荐到衙门做捕快。虽然尽显一身本领,可衙门只认钱不认人,不知打点如何做得捕快?周纪便命郭孝将他打发了去,偏偏郭孝与他投缘,佩服他的身手,两人结为好友。郭孝后来投靠何远,做得副捕头一职,便一直找寻机会引荐王诀。如今看来,选得正是时候。

    王诀又上前耳语几句,何远连连点头,吩咐他赶紧去办。

    柳进元早已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无法入睡,到底是谁在撒谎?马虎、陈二狗、洪老大……这些人,似乎都没有撒谎的理由。可两边的供词分明又南辕北辙,这其中到底隐藏着什么?如果有人故意撒谎,到底是在掩饰什么呢?

    凤娘一大早就来到门前等候,迟迟未见他出来。心里想,莫非是一晚上没睡着,天亮反而犯困,正犹豫着要不要敲门叫醒。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回头看过去,何远正满面愁容的走来,问道,“柳大人还未起床?”凤娘回答道,“应该是昨儿夜里……”

    “何大人,这么早来所为何事?”柳进元突然推开门,镇定自若地问道。

    “下官不敢擅自惊扰大人,只是情况紧急,迫不得已。”何远神情严肃。

    柳进元更加好奇,“到底所为何事?”

    “今早天一亮,马虎突然要见大人,说是要坦白一切罪行。下官担心他信口雌黄,无故连累大人走一趟,便匆匆地赶过去一探究竟。结果……”何远说到最后,突然支支吾吾。

    “何大人直说便可。”柳进元道。

    “他不仅招供了陈二狗、孙少爷、洪老大告发的三宗案子,还供出他在城中的同党,确切而言,应该是七里寨真正的寨主。”何远说到最后一句,不禁提振嗓门。

    “是谁?”柳进元屏住呼吸。

    何远瞪大眼睛,嘴巴微张,说道,“唐家老爷,唐龙!”

    柳进元深吸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此事非同小可,我必须亲自去监牢一趟。”

    何远拦在他身前,禀道,“下官还有两件事要向大人禀报,大人不妨听完以后再做决定。昨天夜里,周纪暗自下毒欲杀马虎灭口,幸好郭孝误打误撞揭穿他的诡计,将其就地正法。据马虎交代,周纪是受唐龙指使,先是以他幼子随身佩戴的金锁吊坠要挟于他,使其放下戒心,接着便下毒害命。”

    柳进元眉头紧锁,口中念道,“马虎等人的家眷已经由校尉大人派人安置在隐蔽的地方,这唐龙如何能得到这金锁?”

    何远从怀中取出一封信,交到他手中道,“这正是下官要禀报的第二件事。清远县丞刘松瑜昨日派人送来一封书信,大人请过目。”

    柳进元看罢,震惊不已,来回张望道,“这……怎么会……怎么会呢?”何远在一旁补充道,“下官不敢妄自揣测,这金锁的来龙去脉?只是大人应该提防,唐龙绝非等闲之辈。如若大人此番亲往监牢,不仅打草惊蛇,更会给人留下话柄,说我们是屈打成招。”

    “那依何大人之见当如何?”柳进元问道。

    “要审就正大光明的审,只在今日公堂之上审。不仅如此,还要请各位乡绅权贵旁听审讯,当然也包括唐龙。”何远比着手势在空中挥舞,一副胸有成竹。

    “何大人好一番心思。”柳进元赞叹道。

    “大人过奖,下官只是竭尽辅佐之力,一切还得仰仗于大人的英明决断。”何远拱手礼道。

    “劳烦何大人周密部署,务必要万无一失。”柳进元神情坚定。

    “下官定不负所托。”何远面色凝重,语气坚毅,如万斤重担压于一身。交代好衙门这边的事宜后,即刻差人给各乡绅权贵送帖,丝毫不敢怠慢。

    唐龙正心急如焚,等了一夜也没等来任何消息。衙门偏偏这个时候送来帖子,邀他去旁听马虎一案的审理,到底发生了什么?孙管家察言观色,在一旁提醒道,“老爷,送帖的人还在门外,说是要等老爷给个准话。”

    唐龙眉头一皱,沉默片刻,拍了拍桌子道,“去!”孙管家劝道,“老爷,三思啊。”唐龙似乎心意已决,“此时不去岂不更显心虚,必须得去。”

    孙管家面色为难,低下头继续劝道,“可是老爷,这御风无往而不利,竟然会遭人毒手,周纪又没有任何消息。派去阳平的人,按理说这会儿已经到达新州,却没有丝毫动静。老爷,恕小人斗胆说一句,是不是得另做打算?”

    唐龙心中颇为犹豫,此间确有蹊跷,可这新州城中,谁会有如此本事?况且这马虎重情重义,断然不会招供。又忽然想起一些事情,吩咐道,“监牢那边,你不是安排了人进去,再去花些银子打点一下,问问里面的情况。”

    孙管家既心急又无奈,说道,“小人已经试过,监牢那边由郭孝把守,谁都不让进。就是牢里的衙役,也没有一个能出来的,什么情况都打听不到!那个叫矮虎的,我也已经派人去盯了一天,没有任何动静,据说此人足不出户,三年不曾出府。”

    唐龙嘴上笑着,心中却不寒而栗,“这还真是有趣。”

    孙管家上前一步,补充道,“我还听说,柳大人昨天傍晚是在严绵庆府上吃的晚饭,两人还在书房密谈了半个时辰。”

    唐龙苦笑道,“这两个人真要联起手来,确实对我大为不利。这一切要是他二人所为,必须得万分提防。你说这柳进元真要和严绵庆合作,为的是什么?”

    “银两?”孙管家恍然大悟。

    “正是,如今县衙府库空虚,柳进元还不得尽快寻找解救之法。这能解他府库空虚的,莫过于我与严绵庆二人,他既然找上严绵庆合作,怕是在打我的主意。”唐龙面露凶相。

    “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老爷,我们该如何应对?”孙管家一脸苦样,问道。

    唐龙坐回椅子上,喝了口茶润润嗓子,只道肖城身为振威校尉,尚且能为一万两白银说出马虎家眷的所在,何况是柳进元那样的穷酸书生?你去何府一趟,还是老规矩,给他一万两黄金办妥此事。孙管家甚至怀疑自己的耳朵,惊讶道,“一万两黄金?老爷,这未免……”唐龙冷笑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柳进元上了我的船,斩杀一个马虎,再去物色一个便是,毁了一个七里寨,再去找寻一个便是。区区万两黄金,不出三年便可重归囊中。”

    孙管家又担心道,“送上如此厚礼,我怕他二人反倒是生出疑心!”唐龙稍加思虑,指点道,“那你就说,我唐某想要插足官家生意,备此薄礼以表心意。如此一来,这钱财送的有去有回,他二人未必会起疑心。柳进元若收下,自然断了他与严绵庆的合作,必能高枕无忧。”孙管家点了点头,“小人这就去办。”

    天空又迎来久违的晴天,下过雨,空气中充满泥土的芬芳。放眼望去,绿油油的树叶沐浴着春风,摇摆绰约。虽是春种农忙时,身体却透着慵懒的气息,叫人直想喝杯小酒听曲唱戏。

    这戏有戏的精彩,却不如看热闹来的痛快。毕竟,这看热闹不仅是看,说不定还能掺合掺合。乡绅权贵的掺合是正襟危坐公堂听审,平民百姓的掺合则是踮起脚,看清楚都有谁受邀进了衙门,一边羡慕一边莫名地高兴。

    离开堂还有一个时辰,县衙门口已经挤满了人,黑压压的人群,笑声和咒骂声此起彼伏。唐龙见此情形,不由得停下脚步,有一种不详的预感。突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爹爹!”唐语蓉从身后跳了出来,一副鬼灵精怪的样子,求唐龙带她进去看热闹。唐龙一脸严肃,命她赶紧回家去。任凭她如何撒娇任性,都不为所动,坚持说女儿家不该出来抛头露面。

    正教训着,身后又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唐老爷好兴致,这么早就来了。”唐龙当然知道来人是谁,回头道,“严老爷的兴致也丝毫不逊,我还以为只有唐某的性子急一些。”严绵庆还是一副和善的笑脸,“唐老爷见笑了,这柳大人盛情相邀,严某岂敢怠慢?”唐龙做了个请的姿势,严绵庆也回礼道,“唐老爷请!”

    两人并行朝衙门走去,人群的目光立刻被吸引过来,不停有人朝他二人问好。两人一脸笑容,边走边对周边的人点头,步子放得很慢。唐语蓉趁这个机会跟在身后,捕快们都认识她,自然也不敢横加阻拦。进到衙门,她找机会躲到一旁,没有随唐龙上到公堂。

    公堂上,不少乡绅权贵已经落座,陆陆续续地还有人进来。柳进元和何远未见身影,众人便相互攀谈起来,从三两个人间的虚寒温暖逐渐演变成一众人的大讨论。

    “你们说,这柳大人特意请我们过来听审有何深意?”

    “当然是敲山震虎。”

    “没文化就不要学人咬文嚼字,谁是山,谁又是虎?”

    “大人这是要彰显官威。”莫庆之一本正经地说道。

    “说得对!剿灭七里寨,公审马虎,这是多大的奇功一件啊!还不得让全城百姓都知道,请我们来,不仅是要让我们看,还要我们这些人将大人的威风传出去。”说话的是城里有名的富商郭正,经营着玉器古玩之类的玩意儿。

    “郭爷好见识!这要不是郭爷指点一番,我回去不替大人宣传一番,指不定就得罪了大人。”李远山一副悻悻的样子,似乎已经得罪柳进元似的。

    “可我怎么听说,这是何县丞安排的。”又有一名乡绅掺和进来,神神秘秘地说起。

    “你从哪儿听说的?”莫庆之问道。

    “这个自不必问,但我确实听说是何县丞的主意。”那乡绅很肯定地说道。

    “这么说也不是没有可能,前日之事诸位应该都还记得,何大人可是在众人前丢了面子。这次又将我们请过来,莫不是要挣回点面子?”李远山寻思道。

    “可这剿灭七里寨跟他有什么关系?要挣面子也轮不到他吧?”莫庆之走动唐龙跟前,向他请教道,“唐老爷见识多,您以为呢?”唐龙何来心思闲聊,只道是论见识,我又岂敢在严老爷面前班门弄斧?莫庆之马匹拍到马尾上,悻悻地走到严绵庆跟前,请教道,“严老爷,既然连唐老爷都说您是最有见识的,不妨为大家说道说道,一解大家心中的疑惑。”

    严绵庆不动声色,只道这里是衙门,我们在主人家的地方,议论主人的是非,诸位叫严某如何个说道法?莫庆之自讨没趣,当下说道,“严老爷教训的是!我们几个一时糊涂,说了不该说的话,多谢严老爷提点。大家赶紧散了,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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