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龙不紧不慢,来到堂前,神色镇定地辩解道,“大人,唐某与这匪徒从未谋面,何来书信之说?这字迹定是旁人模仿陷害于我,请大人明察!”

    “这么说,唐老爷并不认识马虎?”柳进元问道。

    “从未谋面!”唐龙面色平静。

    “那为何前几日在城门外,你一眼就认出了马虎,这件事有目共睹,县丞大人当时在场,也可出来作证。”柳进元道。

    “唐某虽不认识这匪徒,但在外行商,最怕路过七里寨。对马虎等人的身材相貌,行事风格,确是做过一些文章。不过唐某请问在座的各位,谁又不能说出马虎的些许事来?难道这就叫与其为谋吗?当日我情急之下,大约猜到或为马虎等人。大人若据此认定我与他勾结,唐某无话可说。”

    “你既不认识马虎,那周纪你可认识?”柳进元神情平静,转而问道。

    “周纪乃我县有名的捕头,除暴安良,唐某岂能不知?”唐龙心中更加没底,莫非周纪也出卖了自己?

    “那你又是否知道,这周纪为何在狱中毒害马虎?”柳进元忽然提高嗓门,质问唐龙。

    “唐某从未听闻周纪毒害马虎一事,又如何得知个中原因,不知大人此话何意?”唐龙对道。

    柳进元见他拒不承认,挺了挺身子,朝堂外大喊一声,“传郭孝上堂!”郭孝走到堂前,“下官郭孝,参见县令大人。”柳进元示意他不必多礼,只消将当日情形一一说与众人听。郭孝略加修饰,避开衙门是非,说起那前夜狱中饮酒,而周纪心生歹念毒害马虎,个中细节无不道来。刚一说完,还未待众人反应过来,柳进元就对堂下问道

    ,“人犯马虎,郭孝所言是否确有其事?”

    “确是。”马虎道。

    “那你可知周纪为何要加害于你?”柳进元道。

    “他是受人指使,以我孩儿的贴身金锁吊坠威逼我不得透露半个字,待我放下戒心又以毒酒相赠。”马虎言辞激动。

    “那他是受何人指使?”柳进元问道。

    “正是大人堂前的唐龙。”马虎指着身旁的唐龙,怒目而视。

    “大人唐某从未见过什么金锁吊坠,更不认识这匪徒的孩儿,分明是有人存心诬陷,请大人明察。”唐龙分寸始乱,已觉今日之情形凶多吉少,赶紧给周围的乡绅使眼色。

    “大人!这唐龙乃我县善人,而这马虎又是歹毒之人,万不可轻信歹人。”李远山从座位上起身,在堂下建言。

    “小人同样以为,不可妄凭歹人一念之词,寒了我新州百姓的心!”莫庆之也站出来说道,两人如同商量好的,一唱一和。

    “公堂之人,唯有律法,不分贵贱。马虎虽是戴罪之身,其言却未必轻贱。两位说得也不无道理,就此定罪,怕是人心不服。来人,传清远衙门捕头魏垣。”柳进元丝毫不怵二人的突然发难。

    魏垣身着官服,上前拜道,“下官魏垣,见过县令大人。”柳进元吩咐人准备椅子,说道,“魏捕头远道而来即为上客,不必多礼。”魏垣拜谢道,“谢大人!下官奉刘县丞之命,特为大人送来几份口供,请大人过目。”

    魏垣从怀中取出几份口供,何远上前接过,呈到堂前。柳进元仔细翻阅,问道,“不知这马四平、罗元等人是何人物,劳烦魏捕头亲自押解而来?”魏垣详述事情的经过,说这几个贼人路过我县途中形迹可疑,所乘马车内不时传出妇孺儿童的哭声,幸得我县百姓报官将其擒获。经审讯方知,乃是贵县唐龙府上之人,而妇孺儿童皆为七里寨马虎的家眷。县丞大人早已听闻柳大人荡平七里寨之功迹,自知事关重大,特地命下官连夜押送至此。

    何远又将口供给众人传阅,一行人连连摇头,震惊不已。柳进元质问道,“这马四平、罗元等人可是你府上之人?”唐龙自是无法狡辩,推脱道,“唐某并不知晓,他们去劫了马虎的家眷,想必是跟这马虎有私人恩怨。”

    柳进元猛一拍惊堂木,厉声呵道,“他二人的口供在此,白纸黑字,清清楚楚,你还想抵赖?难道真要等他们押送至新州,与你在堂上当面对质?”唐龙毫无惧色,对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大人既然认定唐某有罪,即使他二人上堂与我各执一词,大人自是信他二人,又有何意义?”

    “大胆唐龙,竟敢妄论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何远指着唐龙,大声训斥道。

    “大人,小人方才愚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这唐龙人皮兽心乃我新州第一大恶。请大人处斩此贼,为我新州百姓主持正义!”李远山见情形不对,站在台下甚为尴尬,当下见风使舵。

    “请大人处斩此贼。”莫庆之自然是心领神会。

    唐龙大笑两声,指着二人骂道,“你们这两个小贼,平日里受我恩惠颇多,今日却如墙头之草,落井下石,牲畜不如。我唐龙拒不认罪,大人要斩便斩。”

    柳进元再拍惊堂木,宣读唐龙、马虎等人罪行,审判道,“明日午时,南市处斩。”

    “大人英明!”众人一致赞道。

    常言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就在唐龙入狱的当晚,唐家大院突失大火,府中丫鬟仆人匆忙逃散。又有匪类铤而走险,乘势冲入抢夺财宝,进进出出乱作一团。衙门捕快顾此失彼,管得住火势,又哪儿管得住盗匪?

    平日里,这唐家大院外人是想见不得见。如今落得这般田地,反倒是吸引不少百姓前来围观。既然错过它的繁华,能得见它的衰亡,亦不失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罗晟挤在人群中,眼睛死死地盯着大门口,捕捉每一个进出的女子。突然,他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当即奋力从人群中冲出。几个大步追上前去,抓住她的手臂,“青儿。”那女子转过头来,愣了半晌,“怎么是你?”罗晟神情急切,问道,“你家小姐呢?”青儿哽咽道,“小姐失踪了,都说是被寻仇的人家抓了去,怕是凶多吉少。公子你若念及情分,还望继续寻找我家小姐。”

    罗晟呆若木鸡,松开青儿,木讷地点点头。离了唐家大院,路过衙门时,犹豫再三终未前去拜访。只是见到那鸣冤鼓,不免惆怅,那个刁蛮任性的唐小姐去了何方?

    大火足足烧了一夜,将整座唐府化为废墟,只剩下门头上雕刻的“唐府”二字。真正烧毁它的,不是大火,而是唐家老爷的命运,是那南市的断头台。

    早市刚刚散去,老百姓酒足饭饱之后,无不赶往此地。他们既是来看热闹的,也是这出大戏的背景。断头台设在南市一处宽阔的空地之上,旧时是唱戏的戏台,后来荒废便充当刑场。平时看着简陋,毫不起眼,可每每用之,无不叫人胆战心惊。

    捕快们如临大敌,硬是在人群中拦出一条道。人犯乘着囚车进入大家的视野,唐龙和马虎一前一后在队伍的最前列。唐龙披头散发,怒目切齿,不停地回头大骂道,“马虎,你个狗腿子,出卖我。不是我唐龙,你兄弟几个早就饿死路边。你竟然出卖我,为什么,为什么?”马虎并不理会,只是不停地在人群中来回的搜索,期待见到什么。唐龙越骂越气,越气越骂,整个人如发疯一般。

    老百姓早就备好鸡蛋、青菜等物件,不管有冤没冤、有仇没仇,砸上一阵总是痛快地很。马虎等人倒不在意,只是难为了这人见人敬的唐家大老爷,真叫个虎落平阳被犬欺。

    柳进元正襟危坐,面含威仪。何远站在台前,大声宣读一干人等的罪行。念到“斩立决”时,台下百姓无不拍手称快。唐龙仰天长叹道,“唐龙无罪,谁敢斩我!”又扭头质问马虎,“你个狗腿子,我待你不薄,为何出卖我?”

    马虎望向西北方的人群,家中妻儿含泪凝望着自己,心中又喜又悲。只点了点头,似乎在嘱托妻子,又似乎在做最后的道别。他扭头瞪着唐龙,反问道,“你待我不薄?那为何抓我妻儿,又派周纪以毒酒加害于我?”

    唐龙更觉气愤,与他辩解道,“我抓你妻儿确有要挟之意,但也有安顿照料之心。我派周纪向你传话,又岂会加害于你?你顾念家眷周全,出卖兄弟之义,如今反倒说是我的不义,好生卑鄙。”

    “我已是将死之人,奈何诬陷于你?周纪赠我杯中之酒,确实有毒,众目所睹。就是到了阎王那里,我也不怕与你辨个是非,看是谁的不义?”马虎振振有词。

    “你所言当真?”唐龙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千真万确!”马虎毫不含糊,神情坚定。

    唐龙眉心紧锁,眼睛微闭,脑海中闪过一幅幅画面。又猛地抬起头,在人群和断头台中四处搜索,孙管家呢?想起当日唐语蓉所说的情形,这孙管家着实可疑。他又惊又气,将目光转向何远。此人当日三番两次对自己微笑示意,想必也是别有用心。加上周纪无缘无故毒害马虎,致使他咬出自己,莫非这都是巧合?唐龙幡然醒悟,心中不由悲愤,仰天长啸,“小人当道,小人当道!我诅咒这新州从此永无宁日,永无宁日!”

    “斩!”柳进元令牌一挥,齐刷刷十几颗人头落地,鲜血洒满断头台,又一滴一滴地顺着台阶流向南市。

    人群的欢呼与簇拥中,柳进元打道回府,迎接着无上的荣耀。而身后,杂役们面对的只是一堆要收拾的尸体,和待清洗的断头台。他们三两分工,井然有序,有收拾头颅的,有抬尸体的,运上车拖到乱坟岗丢弃。剩下的人,清扫着地上的蛋壳、碎叶等,然后一点一滴地擦洗着断头台上的血渍。他们动作娴熟,毫不怠工,很快便使这地方恢复了日出时的模样。

    夜幕徐徐,炊烟袅袅,一时多少烟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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