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娘觉着这声音熟悉,心中猛地一惊,赶紧朝那边跑去。声音越来越近,正是从李大娘房中传出。推开门,眼前的一幕叫人毛骨悚然,地上竟然爬满了十几条青蛇。李大娘全身颤抖,不停地尖叫,床边有两条青蛇正注视着她。

    府里的守卫及时赶来,将青蛇一一杀死,李大娘却吓晕过去。卢文溪闻讯赶回,整整守候一天一夜。次日清晨,李大娘才清醒过来,只是神情恍惚,口中不知道在念叨什么。一连几个郎中都束手无策,只道找个清静的地方修养,或许能安度晚年。

    柳进元这一天一夜也没闲着,集衙门之力彻查此事。无缘无故哪来如此多青蛇?又全都跑到李大娘的房间,定是有人从中作祟。不曾想,竟查不到任何蛛丝马迹,府中没有任何人进出的记录。这青蛇又是最普通的品种,新州城郊满山都是,从何查起?

    嘱咐好凤娘照顾着,卢文溪独自去见柳进元,只说不要再费心思查下去,我们母子俩打算回白云山,远离这是非之地。柳进元当然不允,劝道,“既然有人存心害大娘,这里便是最安全的地方,回白云山谁来照顾?”卢文溪去意已决,只道守备最森严的地方,往往是最不安全的地方,白云山虽有猛禽野兽反而叫人心安。柳进元知他心性,又劝道,“你们当初入府便是为求清净,如今回那白云山,大娘还能享得清净吗?”

    卢文溪有备而来,沉默些许,谋划道:你明日判我个滥用职权收取保护费,将我逐出衙门,就像罗晟那样,自然不会再有人上白云山登门拜访。我回家卖柴侍奉母亲,你可借机震慑县衙捕快,正是一举两得。

    柳进元激动地说道,“罗晟的品行你我皆知,一旦对他骄纵势必得寸进尺,终究会得意忘形做出不法之事。我逐他出衙门,是在帮他。况且当日,审理七里寨的罪案时间紧迫,不得已才杀一儆百。如何能相提并论,叫你受如此委屈?”

    卢文溪不与他争论,回房收拾行李。第二天一早,便去陈山的包子铺,索要保护费。又到公堂之上自首,被打了几板子逐出衙门,回到白云山。凤娘一路跟去,打扫好屋子,安顿好大娘,迟迟不愿离开。眼见天色渐沉,被卢文溪催的急了,她便哭诉道,“是我没照顾好大娘,害他变成这个样子,让我留下来照顾大娘吧。”卢文溪却坚决不肯接受,催促她下了山,独自照顾大娘。

    大约过了大半个月,大娘的精神逐渐稳定,生活也可以自理。眼见治病花去大半积蓄,如此非长久之计,卢文溪又背上几旦柴火,走在熟悉的羊肠小道上。当他到达南市,跟胖荣打招呼时,却发现每个人看他的眼神很奇怪。既不像以前卖柴时那般友好亲切,也不像当捕快时那般的兴奋热情,总之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

    他寻了个狭小的地方,独自摆好柴火。一旁卖茶的王伯突然冷笑道,“哟,这不是卢捕头吗,怎么又卖起柴火来?”邱老爷手上摸着一块绢布,阴阳怪气地附和道,“人家可是县令老爷的同窗,当心说错话挨板子,那挨板子的滋味可不是人受的。”

    卢文溪这才读懂众人的眼神,朝不远处的胖荣瞥了一眼。胖荣小心翼翼地摇了摇头,待集市人气旺盛,大家手忙脚乱之际,才乘机过来说道,“你不在的这大半个月,外面都在传,说你得罪县令大人,被打板子赶出来了。传的可是有声有色,现在大家都怕跟你沾上关系,你听着就行,别跟他们理论。”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熙熙攘攘的人群,竟没有一人买他的柴火。偶尔有问价钱的,却很快觉察到什么,立马离开。卢文溪无奈地背上柴火,送给黄老夫子生火做饭。如此三日,他才开口问道,“夫子不问我为何每日来此送柴?”黄老夫子捋了捋胡须,笑道,“你的事我又岂会不知,你既不言明,便未到我开导你的时机。”卢文溪苦笑道,“愿听夫子教导!”

    黄老夫子趴在灶台边,拿扇子快速地扇那点燃的柴火,火焰立马蹿升起来,又使劲猛扇几下,直到柴火被扇灭。然后扶着腰,站起来说道,“火旺一阵风,火灭一阵风,荣华一阵风,落魄一阵风。风起风落,尘埃落定。不过是寅时砍柴,卯时卖柴,午时归去白云山。”说罢,右手轻拍一下课桌,尘埃扬起,末了又落回在桌面上。卢文溪似有所悟,拜谢而去,每日依旧在南市卖柴。

    正如黄老夫子所言,缘起一阵风,缘灭一阵风。百姓们的谈资很快就从卢文溪转向另一个人,昔日的唐家大小姐——唐语蓉。刚一回来,她便从县衙赎回唐府,撕掉那泛黄的封条,赶走门口的乞丐。坊间盛传她花了一大笔钱才赎回唐府,关于确切的金额,一时间众说纷纭。原本,衙门处理查封的资产并无不妥,只是卖给死囚之女还是头一回。柳进元之所以同意她的请求,既是充实衙门府库之用,亦是还她相赠田契之情。

    重新修葺的唐府,焕然一新,奢华气派较之以前有过之而无不及,唯有门前斑驳的“唐府”二字保留下来。两人广发请帖,在府中操办一场盛大的婚礼,立刻让唐府一跃成为新州的焦点。唯有后门口的老榕树,仍然述说着曾经的沧桑。陈山家的包子铺,人来人往,生意也重新红火起来。

    虽然挂着“唐府”的招牌,但是人们逐渐知道,府里的老爷姓“马”。昔日的唐小姐,如今是名副其实的马夫人。于是,这气派的唐府里住着一位马四爷和马夫人,马四爷的父母兄弟也纷纷搬进唐府。

    起初并无不妥,时间久了,门前雕刻的“唐府”二字便像一把悬在头顶的利剑,每每刺痛着马家人的心。家仆婢女们,偶尔口误唤作“唐老爷”,更是极大地刺激马四的自尊心。他开始远离这个家,因为踏出这个门,他便是受人尊敬前呼后拥的“马四爷”。早年的狐朋狗友,新交的权贵乡绅,无不对他礼让三分。即使是严府管家陈东,也不计前嫌,与他同桌共饮。

    马四夜夜流连于赌坊、妓院,常常深夜时分才回府,与唐语蓉二人屡屡生起争执。公公婆婆在一旁纵容帮衬,提出换掉“唐府”二字,一家人便重归于好。唐语蓉无奈已为人妇,为保全“唐府”二字,只得忍辱负重。马四在外面的声势越来越大,纠集一帮无赖打手,横行霸道,在家中也是为所欲为。

    唐语蓉既不心寒,也不怨恨,她经历过太多的冷暖与背叛。只要这门上还刻着“唐府”二字,外人都惊叹唐府的奢华,找回曾经的荣耀便可。至于马四,她本就没有太多期待,如今也谈不上如何失望。贫穷与富贵就像两扇门,进到不同的屋子便是不同的面孔。

    唯一让她始料未及的,是罗晟的突然造访。那个穷酸小子依旧一副好笑的书生模样,看着他,好像一切都不曾变过。马四日夜在外风流快活,罗晟正好天天上门陪她,彼此间的感情急剧升温。罗晟又找来青儿,做回她的贴身丫鬟。

    曾经襄水河畔的三个倒影,各自历经沧桑后,重归一道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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