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捕头!”突然,身后有人小声喊道。

    王诀警惕地一扭头,只见陈二狗鬼鬼祟祟的样子,面色惨白。朝他使了个眼色,两人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里见面。要说这陈二狗,也是奇事一桩,演着演着竟然中了邪。怎么说呢?先前王钰儿溺亡后,他逢人便讲当日奇遇,将那乌鸦和女鬼模样描述地栩栩如生,闻者无不以为信。竟有不少人找上门来,又或请他喝酒,听他讲那乌鸦变女鬼的怪事。

    他只当是演戏,本不以为然。可一听说马四被红衣女鬼吊死,且有过路人亲眼所见,心中便开始犯怵。再与人讲那乌鸦变女鬼之事,讲着讲着竟连自己都分不清是真是假,那女鬼和乌鸦整夜整夜地在脑海中交替出现,叫他不得安睡。今日一早,他又找到那几个过路人,询问红衣女鬼的模样,竟然与他描述的一模一样,吓得他直哆嗦。赶紧去找何远,岂料吃了闭门羹。回到家中坐立难安,想着来唐府瞧瞧,不巧撞见了王诀。

    “王捕头,那红衣女鬼到底是不是真的?”陈二狗着急问道。

    “你还真当自己见了鬼,世上哪里有鬼,定是有人捣鬼。”王诀见他神情,只觉荒谬。

    “那为何与我说的一模一样,难不成真是见着鬼了?我现在回想当晚的场景,自己都分不清见没见着女鬼。”陈二狗一脸苦相,弯着腰一副佝偻的样子。

    “你切莫自己吓唬自己,赶紧回家,不要在外面胡言乱语,也不要去找何大人。过几日,我必定将那女鬼揪出来。”王诀担心他坏事,吩咐道。

    “王捕头说要把那女鬼揪出来?难不成真的是有鬼?”陈二狗说这话时,眼睛出神地朝前方看,似乎那红衣女鬼就在眼前,表情甚为恐怖。

    “我的意思是把那扮女鬼的人揪出来!你速速回家,无论何人问起,照我之前教你的说。”王诀一边嘱咐,一边警惕地观察周围,随后从巷子一侧离开。

    陈二狗哪里听得进他的劝告,神情更加恍惚,如孤魂野鬼般四处游荡。眼瞅着黄昏已至,他又回到那日的小酒馆,喝起闷酒。喝着喝着,心中始终无法平静。竟鬼使神差地回到那棵树下,好好瞧上一番,仔细回想到底有没有乌鸦、有没有女鬼。

    只见他站在树底下,望着树枝上,神色惊恐。突然,几声“哑哑”传过来,吓得他大喊道,“乌鸦,乌鸦!”眼睛四处搜索,身子不由得发抖,脚下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翻滚了几下掉进河中。陈二狗不善水性,大喊道,“救命啊,救命啊!”

    过路人闻声赶到,见他在水中拼命挣扎,神色惊恐,口中还在胡言乱语。水底好像有人将他往下拉,任凭他如何挣扎,身子仍在下陷,最后慢慢地沉入河中。

    “红衣女鬼!水里有红衣女鬼!”一人大喊道,众人闻此毛骨悚然,纷纷逃离。

    陈二狗被红衣女鬼拖入河中溺亡,一经传开,全城恐慌。红衣女鬼,原本是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如今叫人闻之色变。襄水河畔的酒馆甚至纷纷关门,掌柜、小二另谋出路。更加叫人担心的是,大家都相信这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下一个复仇的对象会是谁?是洪千钧、孙家少爷、严绵庆、柳进元,或者另有其人?

    与此同时,肖城率军抵达新州县城,将王钰儿的遗体迎回广州,并将红衣女鬼连环索命案详细禀告。王允见女儿遗体,老泪纵横,悔当初不该引狼入室。给王钰儿风风光光地办完葬礼后,以五府经略使兼广州都督的名义上书朝廷:“时新州境内,传言有红衣女鬼连环索命,百姓恐慌,岭南震动。臣身为岭南五府经略使,职责所在,愿亲往督办,限新州县令柳进元七日内破案,否则治其昏庸之罪。”

    这厢还在上书朝廷,那厢却是愈演愈烈。

    陈二狗演那乌鸦变女鬼的戏,洪千钧是知晓的,也清楚是为何大人办事。如今事情已成,陈二狗却无端送命,难不成是何远杀人灭口?洪千钧越想越怕,外面都在传红衣女鬼要找他复仇,不管是人是鬼都是奔着他的命而来。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早做谋划。

    他甚至连家人都没告诉,趁天黑将平日所穿衣物和佩饰扔入襄水河中,连夜出走新州城。待翌日,有心人在河面上发现其衣物,家人又不知其去向,红衣女鬼索命再度传开。

    洪千钧金蝉脱壳逃离新州城,孙家少爷则举家迁往北方,投奔其远房亲戚。一时间满城风雨,人心惶惶,柳进元、严绵庆谁会是下一个遭索命的对象?

    柳进元当然不信这红衣女鬼之说,陈二狗、洪千钧、孙家少爷,难道真的是巧合?他不得不再次怀疑何远,借着帮他掩饰之名,行杀人灭口之实。断不能再叫他兴风作浪,便约在府中相见,袁朗等捕快埋伏在明镜府内。何远当然知道是鸿门宴,无奈这红衣女鬼案已不是他所能掌控,只得孤身来到明境府。

    “何大人,破案之期将至,你可有何线索?”柳进元问道。

    “整个新州城内,能策划此连环索命案的只有三个人,柳大人与下官占其二,还有一个便是严绵庆。凶手定非新州之人,但却是为唐家复仇而来。”何远似有所指。

    柳进元对他行踪了如指掌,当然知道他并无任何进展,只当他是随口应付,便又问道,“陈二狗、洪千钧、孙家少爷三人死的死、逃的逃,莫非是巧合?”

    “大人猜的没错,是下官有所隐瞒!他们三个当初的确是受下官鼓动,方才到衙门击鼓鸣冤。”何远承认地如此爽快,反倒是超出柳进元的预想。

    “为何?”柳进元问道。

    “大人可曾听说过王成林?”何远态度诚恳。

    “上任新州县令王成林?”柳进元已经隐约感受到,他终于要说出真相。

    何远坦诚道,王成林回乡奔丧不出三月,便带着这几年搜刮的财产贿赂朝中官员,几经运作得见户部尚书史方云。将多年积蓄如数献上,方得史方云首肯,替他谋个刺史一职。岂料天有不测风云,史方云因截留税赋东窗事发,遭革职发配。王成林官财两空,便命何远筹集银两,再行贿赂之事。

    何远乃王之旧部,曾助纣为孽,犯下多宗罪案,早已是一丘之貉。又贪图王成林之许诺,待其谋得刺史之职,自当竭力保荐其为新州县令。说起这二人罪行,就不得不提陈二狗、洪千钧和孙家少爷,且听个中渊源。

    王成林有一不为人知的癖好,便是在祖宅之中摆放几尊石麒麟,祈福镇宅。听闻洪家村宗祠有一百年石麒麟,便叫何远带着银两去找洪千钧,来个监守自盗再嫁祸给七里寨。

    又贪图美色,看上陈家娘子,便强行掳走。陈家娘子性格刚烈,竟撞墙而死保全清誉,尸首被扔在七里山脚下。偏偏其夫陈二狗性格懦弱,贪财好赌,收下何远给的银子竟不予追究。日夜泡在玉香楼喝花酒,丝毫不念夫妻之情。

    孙振清夫妇侠义心肠,发现王成林暗中加重税负搜刮百姓,便要上京告状。他二人假装行商,就连孙家少爷也瞒在鼓里。哪知消息走漏,何远重金收买一伙盗匪,将其截杀于七里山脚下。

    当日,柳进元说要翻阅卷宗、彻查一切旧案。何远便担心此三宗罪案败露,故出此下策。命洪千钧和陈二狗二人击鼓鸣冤,又骗孙家少爷一同前往,欲使此三宗罪案同马虎一并入土。

    岂料节外生枝,牵出唐龙。

    当日何远送肖城出城,发现有几辆粮车极为沉重,便已猜出系有人贿赂,否则他不会如此急于离开。又想起肖城临走时说道,‘一众人等已经护送回乡’,料想马虎家眷必有危险。

    故生去借人之计,试一试严、唐二人。

    当夜,便有黑衣人袭击监牢,为矮虎所杀。郭孝又亲眼所见,慌乱之中,严家人个个藏有兵器防身,而唐家人个个手无寸铁。很显然,要取马虎命的人是唐龙,而周纪多年来一直暗中为唐龙办事,自然是瞒不过何远。唐龙的人掳走马虎家眷,将那金锁吊坠送回新州城后。何远即刻书信一封,请刘松瑜于清远截住一行。待周纪拿到金锁与马虎道明身份,才借机嫁祸,诱使马虎出卖唐龙。

    何远煞费苦心,当然不只是为使马虎承认三宗罪案,亦非为助柳进元破案。唐家家产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所在,正好可献给王成林,收买朝中官员。

    当日,孙管家受命前来贿赂,何远便将他与唐龙的罪行一一道来,陈清利害。孙管家为求自保,说出唐府金库所在之地,并欺骗唐龙事情已经办成,从此销声匿迹。

    “下官自知罪劣深重,今日将实情和盘托出,乃是诚心悔改弃暗投明,从此追随大人。这红衣女鬼索命案绝非下官所为,请大人明鉴!”何远言辞之中确有诚意。

    “追随?城中命案频发,人人都在传唐龙冤死,杀害唐语蓉真凶逍遥法外。说我是个昏庸无能的县令,将被红衣女鬼索命。王允又正率军前来,势要将我治罪抵命。你如今竟要追随?岂非笑话!”柳进元语气平和,却面露杀机。

    “掩盖王钰儿死因只是第一步,下官还有第二步。”何远神神秘秘,似有计谋藏于胸中。

    “哼!”柳进元不屑地看他一眼。

    “只要大人与严紫菱成婚,自当逢凶化吉,时来运转,从此平步青云。”何远一副胸有成足的样子,丝毫不像是在玩笑。

    “与严紫菱成婚,岂不是害她受牵连?”柳进元激动地问道。

    “大人不必多问,时机未到,恕下官不能明说。”何远从座而起,朝门外走上两步。

    “你想出此门?”柳进元厉声道。

    何远推开门,朝天空望了望,使劲吸一口气。复又关上,颇为满足地说道,“下官既然只身前来,就没有想过今日能出去,除非大人请下官出去喝杯喜酒。”说罢,躺在一张椅子上,闭目养神,似乎做好长留的准备。

    柳进元将信将疑地看着他,心中疑云丛生。

    走出房间,他仔细梳理一番,的确有不少疑点。像矮虎、黑狼、秦风这般的人物,怎么会出现在新州这般的小县城?更何况是足不出户,甘心居于严府之中?这严家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严绵庆和严紫菱又到底是何来历?

    自从遇刺后,严紫菱再未出府,如今外面风雨飘摇,严绵庆更是对她严加看管。本以为能除掉何远,没想到柳进元优柔寡断,反而听从何远摆布。如今王允之师整装待发,柳进元死期将至,严绵庆自然要与之划清界限。可怜严紫菱毫不知情,日夜担心柳进元赴广州请罪,生死未卜。任她问遍府中上下,也得不到一点消息,可谓是心急如焚。她下定决心偷溜出去,到衙门打听消息,可是黑狼如影随形,该如何脱身呢?

    想来想去,能帮她的人只有一个。

    天刚刚暗沉,她小心地走到门口,将矮虎拉到一旁。矮虎一边跟着她走,一边警惕地看着四周,问道,“严姐姐找我何事?”严紫菱低声说道,“我想出去一趟,你能不能帮我?”

    矮虎表情木讷,问道,“出去?”

    严紫菱赶紧捂住他的嘴,说道,“小点声!我要出去见见柳进元,一会儿就回来,你能不能帮我?”

    矮虎坚定地摇摇头,说道,“老爷吩咐过,你不能出去。”

    严紫菱恳求道,“你是听老爷的,还是听严姐姐的?我必须出去一趟,一会儿就回来,老爷不会发现的。”

    矮虎心性单纯,向来对她言听计从,如何经得住如此恳求。低下头沉思片刻,一咬牙说道,“我听姐姐的!你先回房去,我一会儿叫你。”严紫菱激动不已,回到房间。大约过了半个时辰,矮虎轻轻进到房中,带她从后门出去。严紫菱直奔明镜府,柳进元见到她,也是大吃一惊。

    “你没有去广州?”两人一踏入书房,严紫菱便问道。

    “对!”柳进元答道。

    “为何?”严紫菱急切地追问道。

    柳进元便将这几日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与她听。严紫菱听罢,惊愕不已,不解地看着他,质问道,“为何?她死得那般凄惨,于公于私,你都应该处置何远。为何要将她的尸体抛入河中,使她承受不白之冤?柳大人,你何时变得如此无情无义?”柳进元沉默不语,面色惨白,呼吸沉重。

    严紫菱充满怨恨地看着他,伤心地摇摇头,从房间内冲出去。柳进元从身后拉住她,与她面对面说道,“我九岁那年父母双亡,受尽欺辱,唯有卢文溪一个朋友。后去广州求学,穷困潦倒,幸得钰儿欣赏我一身才华。如今一个远离尘世,一个尸骨未寒,我不能再失去……”

    严紫菱捂住他的嘴,使劲地点了点头,知晓他一片苦心。两个人紧紧相拥,严紫菱问道,“你有何打算?”柳进元无可奈何地叹道,“我也不知,当务之急须先应付王允,万不能叫他查出真相。”严紫菱担心道,“若真能隐瞒住真相,他会放过你吗?”

    柳进元凝望着她,突然露出笑容,只道我已是在劫难逃,若能保住你便无憾矣。唯有一未了心愿,你能帮我完成吗?严紫菱悲伤地摇摇头,看着他从怀中掏出一张田契,交代道,这是我祖宅前的田契,待我死后,替我将父母的坟墓移至其中,将我也葬在一起。

    严紫菱接过田契,突然将它撕碎,眼神坚毅,只道我们一起离开这里。柳进元惊诧不已,一时语塞,竟不知如何回答。严紫菱追问道,“你不愿意?”柳进元只道,如何能连累你一同受苦?严紫菱坚定地看着他,认真地问道,“你愿意娶我吗?”

    柳进元愣在那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心中闪过无数念头。严紫菱失望地转过身,柳进元抓住她的手,将她再次揽入怀中。严紫菱喜出望外,说道,“我们……”

    未待她说完,柳进元坚定地说道,“我们先逃出岭南,再做打算!”

    这边,有情人私定终身,匹马飞奔出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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