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老师,您的快递”

    江慕从高等量子力学课本上移开视线,抬起头,就看到一个暑期在办公室帮忙的本科学生递给他一个包裹。

    “谢谢”

    他放下笔,伸手接过来,点点头,扬起嘴角向着学生报以浅笑。

    一直等注意到订单寄件人那一栏工工整整地填写着“南语”,才舒展开紧锁的额头。

    借着剪刀的刀锋,沿着纸盒封箱的痕迹,划开塑料透明胶,里面有一个他手掌那么大的长方形礼物盒,淡蓝的颜色,中国风复古花纹的纹理,即端庄又大方。

    他掀开盒盖,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小熊维尼的便利贴,上面画着一个笑脸和一个哭脸,他颇为无奈地抿了抿嘴角,撕下来,顺手贴在了电脑旁,又拿起下面的爆炸型塑料包装,外围是花花绿绿的配色,中间有一个卡通人头像,嘴巴大张,有小颗粒在里面炸开。

    “poppingdy&

    “跳跳糖吗?”他心里发笑,又扭头看向那个便利贴。

    “看来笑脸是表述生日快乐的意思,哭脸是幸灾乐祸的意思”

    轻哼出声,他翘起二郎腿,深深倚进椅背里,左手在书桌沿来来回回敲了几次,环顾四周是空无一人的办公室,又收回手使劲捏了捏鼻梁,摸了摸自始至终扬起的嘴角,像下了多大的决心,他撕开大包装袋,拿出一个零散的小包装,再撕开它,浓重的西瓜味道弥散开来,不由自主地努努嘴,接着把细粉末状的小颗粒倒进自己的水杯里。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水杯里弹跳的小水珠似炫舞的精灵,欢快地蹦踏,时不时还会溅到桌面,如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景致。

    盯着杯子里渐渐染成红色的水,思绪翻飞,越过一年又一年皓月的夜空。

    他初三那年,南语二年级,每天晚饭过后,张舒媛要送南言去上古筝班,可她那时还是极其抗拒和南其琛独处,哭闹不停,所以季穆青会把她接到家里来,后来闲小区里来回跑太麻烦,索性放学后直接载着她回来了,照顾一个六岁的小丫头无非是多添双碗筷的小事。

    那段时间跳跳糖在校园风靡,她也爱,每次回来,季穆青去厨房做饭,他陪她在客厅看电视,她就会从小书包里翻出一包,小心翼翼地撕开,全部倒进嘴里,噼里啪啦的声音响起,她兴奋地直踢腿,不亦乐乎。说话时,空气是橙子味儿的,葡萄味儿的,哈密瓜味儿的,草莓味儿的...

    他看她还像两人初识时,吃糖不懂节制,就特别严肃地告诉她:“那是二氧化碳遇热后产生的反应,吃多了,对小孩儿不好”。

    她仰着头,紧绷着嘴,眯着黑亮的眼睛天真无暇地望着他,紧接着跳下沙发,在书包里翻出另一袋十分真诚地递给他,像是在说:

    “我知道你也想吃,你不要嫉妒我,我可以和你分享的”。

    他哭笑不得,摆摆手,很彻底地拒绝了。

    可她等到嘴里没了反应,又开口:“什么是二氧化碳”。

    问得他哑口无言,因为实在不知道怎么和一个二年级的小学生讨论化学问题,只得转过头不理会她,真是又气又恼。

    她虽然人小,鬼点子却颇多。

    季穆青每晚势必会给她准备一个水煮蛋,本不是挑食的人,却独独讨厌吃蛋黄,看见鸡蛋,就把脸埋得低低地,嘟着嘴,万般委屈的样子。

    直到最后没办法了,一桌人围坐在餐桌上直直盯着她,她才剥下蛋白,抓着小口小口咬,然后蛋黄拿在左手里,用大拇指和食指捏着,其余三个手指微张,标准“ok”的手势,嫌弃地连多碰一下都不愿意,表情又逗又萌,惹得季穆青搂过来就亲。

    可有一次他惯例陪着她吃过饭在小区里转悠一圈,那一天不知道是不是晚餐吃多了,她捏着蛋黄,保持同一个姿势走了好久好久,他故意假装没看见,不闻不问,就想看看她最后有没有勇气把它扔进垃圾桶。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后,他察觉她越走越慢,俩人都错开了2米的距离,他喊她一声,她乖乖应答,然后快步跑向他,撞到他的后背,“不小心”碰掉了那个蛋黄,她很镇定地眨眨眼睛,

    “呀”地一声,语气满是惊诧,眼睁睁看着它滚进草丛。

    两个辫子高束,嗲嗲地声音衬托着她可爱的笑脸更显得无辜,可偏偏他懂她的“无心而为之”。

    鬼精的小丫头似乎很满意这场自然又合理的闹剧,那无可奈何又捶胸顿足的面部表演足以让他发笑,但是他想到这种行为归根究底还是不对,只能看破不说破,批评道:“浪费粮食是不对的知道吗,如果还有下一次,你要受到惩罚的!”

    她特别配合,乖巧的点点头。

    回到家后,季穆青照理给两人一人端了一碗冰镇绿豆汤降降暑热,就放在书桌中间,可等季穆青一出去,她赶忙端起其中一碗抿了一口,算是据为己有,然后转身背对着他在书包里摸索了好一阵儿,接着扭过头贼兮兮地看他一眼,又迅速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等了一会儿,再看一眼,他本来就不是一心二用之人,索性斜过身子,完全无视她的小动作。

    直到她猛然站起来,踮着脚尖伸长手臂,敏捷地把什么东西倒进另一只碗里,他这才抬起头去看,而他的绿豆汤已经开始随着配乐狂舞。

    她握着跳跳糖的包装袋,幸灾乐祸地捂嘴偷偷笑,然后义正言辞地说:“不能浪费粮食”。

    掩饰不了的笑意,掩饰不了的得意。

    他坐着扭过头,视线都还能看到她的发顶,低矮的小人却总能把他欺负得无可奈何。

    绿豆汤配上哈密瓜味儿味道的糖溶液,他一口气喝完,丝毫没和她生气。要问为什么,那可能是为她言笑晏晏的俊俏模样,他于心不忍吧。

    轻叹了一声,江慕坐直身体,握住杯子,一仰头动了动喉结喝了一大口,水微甜,但糖分明显不足又有些清淡,西瓜的味道他很不喜欢。

    手指习惯性地敲打桌面,他再次看向刚才那个便利贴,摩挲着那个笑脸,良久,掏出手机打给陈枫阳。

    “呦,江神,什么事啊,这个点打给我,是不是约我陪你吃饭呢!”

    陈枫阳一大早来实验室帮忙写申请材料,被手机铃声打断思路,抬头看了眼墙上的电子表,十足痞相地调侃。

    “下午实验组那边要是有什么疑问,你帮我去一趟”。

    “没问题,你就忙学校的事吧,那么多课还有各种各样的新规定是不是让你很头疼啊!哈哈哈”。

    电话那头他爽朗而又幸灾乐祸的笑声入耳,江慕忽然觉得他活得太滋润太圆满了,一时之间竟然羡慕地眼红,心里格外不爽,也话锋突转。

    “不是,我女朋友闹情绪的事情比较令我头疼!”,说完也不解释,直接挂了电话,任由陈枫阳自己揣摩。

    而那边的陈枫阳感觉自己头顶炸了一颗响雷,半痴半呆的状态下,失声道:“不是吧,昨天才给你介绍一个,今天就好上啦”

    三秦犯懒,一直磨磨唧唧不愿意下楼吃晚饭,南语气结,最后把路由器的电源给关了,托拉硬拽好不容易才把她拖到食堂。

    哪想到还在排队打卡的时候,她又被电话催走,赶去第三教学楼听宣讲会了。

    南语独自吃了碗面,觉得有些撑,就沿着主干道朝前走,后来下了一个斜坡,穿过甜品店的后门,来到操场,踩着塑胶跑道的白线绕了两圈才慢悠悠往宿舍方向走。

    太阳收回了它通透澈亮的光线,垂暮用轻快的步子笼来,浅灰色的颜色还在沉淀,可夕阳的余晖染红的天角,如画板上涂抹不匀的油彩,等待画笔掩去最后的残霞。

    她走进楼栋之前,无意识地向后转身瞧了一眼,就看见江慕站在一排银杏树下,望着她笑,露出前排白白的牙齿。

    白色圆领t恤,胸前有一个宽条型的黑色标识,下身浅色的牛仔裤依旧配了一双暗色运动鞋,夜幕也没能暗淡他俊雅的气质。

    她晃神,这一幕像极了她去接机那天偶然的抬眸,他也是站在远处,冲她喜上眉梢。

    快步走向他,南语特别疑惑地问:“你怎么回来啦!”

    他身高腿长,又站在高处,所以低着头,唇角带着一抹弧度,故作认真思索地样子:“你似乎有问题想和我深入探讨啊”

    “哗”,南语脸上红晕晕开,染红了耳朵,直烧到后脑勺,想到昨晚大冒险她发给他的那则短信,尽是尴尬和不好意思,自他回来,她极力塑造的温婉淑德的形象恐怕是已经灰飞烟灭了,接着毫无力道地解释道。

    “我同学开玩笑呢,你别多想”

    “我没有多想啊,但如果你多想了,我不介意”。

    他说得轻巧,面色如常,就好似俩人平时话家常,可在南语看来,这句话可是暗含了很深刻的隐晦啊,既然话题不能挑明,她也只能和他打太极:“代数这东西,我多想也想不明白啊”

    江慕挑挑眉,脑海中想到一个词:“大智若愚”

    几天不见又“狡猾”了许多。

    他向着低处走了几步,与她比肩而立,缓缓开口说:“陪我去吃晚饭吧!”

    “我吃过了”她脱口而出。

    江慕侧头睨了她一眼,她结结巴巴赶快补充道:“额...我可以看着你吃,额...我的意思是我可以陪你,额...唔...”

    她自己都汗颜,这么多年学会的伶牙俐齿和死缠烂打的招数都被他的一个眼神秒杀为无形。

    “走吧”,江慕抬腿先走,她亦步亦趋地在后面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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