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骁是个注重交际的人,平时积极地跟闻起和秦韬来往。闻起不必说,秦韬虽酷,到底也还是个孩子,时间一长,也自然而然玩到了一起。

    不过,林骁最近专注于抄书,也不跟两人一起玩了。闻起跟秦韬这个闷葫芦实在没有多少话说,又好奇林骁在做什么,便来找他。

    林骁头都不抬:“桌上有糍粑,新鲜出锅,我爹刚送来的,吃!”

    闻起早闻到香气,不禁咽了下口水,取了一块,放进嘴里:“咝——”

    “当心烫。”

    闻起咬着糍粑,凑到林骁身边:“你在抄什么呀?”

    “算经。”

    闻起好奇翻阅,没多久就蚊香圈圈眼:“看不懂……”

    林骁扫了眼闻起翻到的那页:“哦,五等诸侯分橘子,倒也不难,只是先生没教过,你不熟罢了,以后先生会教。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我们都要会的。”

    闻起佩服地道:“天佑真聪明。”

    林骁道:“我是抄给别人的。”

    “谁啊?”

    “以前在家时,一起玩的一个朋友。”

    “你最近也不跟我们一起玩了,我们去蹴鞠吧!昨天王子还问起你呢。”

    “……王子不是不喜欢蹴鞠么?”

    “王爷叫他不要整天闷在屋里,王子就来了。”

    林骁想象了一下,觉得李淳肯定是一张不高兴脸。李淳非常不爱动,要不是吃得也不多,早成小胖墩了。

    想了想,林骁搁下笔道:“那我跟你去吧。”

    “好好好,快来!”

    “等等,我把糍粑带上。”

    ***

    四个孩子在王府花园里蹴鞠,几个十来岁的小厮守在四周帮他们捡球,还有丫环在旁边凉亭里备好茶水点心,再周到不过。

    然而李淳果然一脸不高兴。蹴鞠时,他的项圈手镯是摘了,衣服却不肯换,还是华丽无比的一身。

    林骁把糍粑分了,小厮们也没落下。

    李淳看见林骁,嘟嘴道:“你这几天都不来,躲懒。”

    林骁:……其实我很喜欢蹴鞠的啊,不是人人都像你。

    因为年纪小,他们蹴鞠不过踢来踢去而已,然而其他三人还能到处跑动,把球踢高,李淳基本就站在原地,等别人给他送球。

    伴读自然不能冷落了正主,总归要把球往他那里踢,只是最好不要踢歪,也不要用力。球到脚下,李淳才矜贵地抬起脚,轻轻一碰。

    其他三人就默默地看着球慢慢往前滚啊滚,滚到离其中一人近了,那人才把球带到自己脚下。

    林骁非常无语,不禁觉得上天是公平的,给了李淳如此秀美的容貌,就给了他如此懒惰的性情。

    “淳儿,你这是在蹴鞠?”忽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带了点难以置信。

    几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个十三四岁的少女正往这边走来。

    少女一身绛色骑装,手里还提着马鞭,似是刚跑马归来。

    她身材高挑,容貌秀丽,神采奕奕。林骁没有见过她,但立即猜出她的身份。何况少女走到近处时,环顾众人,那一瞬眉目间的神态像足了李俨。

    三个伴读连忙向云华行礼,云华微笑点头,先问闻起:“你是闻先生之子?”

    闻起忙道:“是!”又有点忍不住好奇地抬头看着云华。

    云华笑道:“我以前见过你,当时你才三岁,被你母亲抱在怀里,如今也这么大了,淳儿常说你字写得最好。”

    闻起有点紧张,一听这话,又忍不住激动,脸都红了:“王、王子过誉了!”

    云华又问林骁,提到林翮时,也是称“林先生”。

    将三个伴读都夸了一遍,云华看向弟弟,目光中多了点无奈。她弯腰搂住李淳道:“淳儿,跟我去找父亲。”

    李淳见不用再蹴鞠,顿时高兴起来,忙对三个伴读道:“你们玩吧!”乐滋滋地跟着云华走了。

    三个伴读:“……”

    林骁开口道:“我们继续?”

    闻起道:“好。”

    球正在秦韬脚下,他一脚踢起,力道与刚才简直不可同日而语。

    林骁和闻起也精神抖擞地跑动起来。

    ***

    李俨今日正好没有多少公事,正跟林翮絮叨儿女经,云华领着弟弟来找李俨,林翮便告退了。

    李俨见女儿轻蹙着眉,似是有些发愁,忙问:“怎么了?”

    云华道:“爹爹,你没见淳儿蹴鞠的那样子,闺阁千金都没他文雅!这么懒,可怎么好?”

    李淳闻言,没骨头似的往云华身上一靠:“我不懒。”

    云华无奈道:“爹爹,你看淳儿!他那几个伴读都是出挑的,我本以为差不多年纪的小孩子在一起,总有争竞之心,淳儿以往再漫不经心,但若是同窗出色,他总不能甘居其后吧?结果呢,他是一点儿都不在乎。”

    李俨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不禁叹气。

    云华俯身,刮了刮李淳秀挺的鼻梁:“你看你,都是人家在让你,羞不羞?”

    李淳不乐意了,扑进李俨怀里:“姐姐欺负我……”

    “你这个孩子啊……”李俨抱起李淳,“就是个富贵闲人的材料,还好生在了我家。”

    ***

    林骁奋力抄完两本算经带回家。

    林骋正在院子里画画,看见林骁,笑道:“天佑回来得正好,娘刚做了蒸饼,蜂蜜馅儿的。”

    林骁:“……赵四叔呢?他今天还去城西么?我要跟他一起去。”

    林家另一个下人陈五正在院子一角劈柴,闻言扯开嗓子喊:“赵四!”

    赵四从厨房钻出来:“什么事?咦,三少爷回来了?”

    林骋道:“天佑要去城西,你跟他去一趟吧。”

    赵四已经采买回来,不用再赶车去,便对林骁笑道:“三少爷,坐黑皮去吧?”黑皮是家里的驴,驴个头矮,小孩子也能坐。

    林骁道:“好。”又说,“要快点。”

    赵四笑道:“是。”牵了黑皮出来,正要把林骁抱上鞍,林骁已经矫健地自己翻了上去,赵四喝了声彩:“三少爷身手不凡哪!”

    林骁道:“别说好话啦,走吧!”

    到了城西,林骁找到章父,章小坡却不在,章父身边蹲着一个更小一点的孩子,正拿着树枝在地上画着什么。

    林骁骑在黑驴上,一身衣服又鲜亮,蜀锦袍,云头履,腰间还佩了块玉,一看就是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特别显眼。

    章父身边的孩子抬起头看着他。

    “天佑?”

    “章小苗?”

    “是我。”章小苗眨着圆圆的眼睛,“你就是天佑?你来找我哥哥?”

    林骁从驴背上跳下来,打量了一下章小苗,又看看她在地上画的东西,却原来在写字。

    用树枝当然写不了多好,难得的是没有错字,而且横平竖直,看起来很像样。林骁想到林翮之前所说,章小苗亦是聪明过人,便与她攀谈,果然,章小苗逻辑那个清楚、言语那个老练,还在章小坡之上,林骁暗忖章小苗若生在现代,必定是一个女学霸啊!如今却不禁令人可惜。他问章小坡为什么没来,章小苗道:“托林老爷的福,哥哥读书啦!”

    “哦?”林骁惊喜地问,“是哪里的先生?”

    “是爹爹打听到的,”章小苗说,“都说这位先生好,爹爹就把哥哥送去了。”

    林骁又问章小坡是否习惯、有无难处,章小苗见他絮絮叨叨,一副放心不下的样子,便道:“哥哥读书的地方离这里不远,你要不要去看看?我带你去。”

    林骁笑道:“那好,我跟你一道去。”

    章父连忙道:“林少爷……”

    赵四对他笑道:“你不要着急,我送他们去,包你万无一失。”章父也只得允了。

    赵四将章小苗抱上驴背,林骁跟着爬上去,对她道:“我护着你,不要怕。”

    章小苗兴奋地说:“我还没骑过呢,早就想骑了!”

    章小苗坐得很稳当,而章小坡读书的地方确实离这里不远,一会儿就到了。

    那先生正叫学生背书,一个学生站在前面,磕磕巴巴,先生脸色难看地盯着他,一时注意不到其他学生。

    林骁和章小苗便在窗外向章小坡悄悄招手,章小坡眼尖瞧见,当即借口如厕溜了出来。

    林骁见章小坡换了件新衣,想是为了他上学特意裁制的,又为多穿几年,做得比较大,松松套在身上。

    林骁问:“在这里可还习惯?”

    章小坡笑道:“这里挺好的。”

    原来章小坡初到私塾时,先生见他是个菜贩之子,有些不喜,勉强收下了,开始也很严厉,然而没过几天,章小坡展露出不凡天赋,先生颇感惊喜,不免另眼相看,章小坡在私塾的日子挺好过。

    林骁放下心来,把两本算经给了章小坡,章小坡一翻,顿时喜欢得不行,章小苗在一旁也很眼热:“我也要看。”

    林骁笑道:“你们一起看!”

    章小坡本要把算经塞进怀里,转念一想,又递给章小苗:“你先看吧,我在这儿也看不了。”章小苗高高兴兴地接过。

    林骁想起一事,问道:“先生可曾给你起学名?”

    章小坡点头:“起了。”

    林骁忙问:“叫什么?”

    “章理。天理的理。”

    林骁琢磨了一下,笑了起来:“这个名字倒是不错。”

    章小坡高兴地道:“是么?”

    “世间万物皆有其‘理’啊。”林骁说,他蹲下身,在地上画了个直角三角形,“你还认得这是什么吗?”

    章小坡立刻道:“勾三股四弦五。”

    “这是出自《九章》的‘理’。”林骁道,“以往我教你的,都是零散学问,今日给你的算经自成体系,你以后仔细研读,可比我教你的要高明多了。”

    章小坡眼睛闪亮地看着他:“天佑,你对我这么好,我以后一定有出息,报答你的恩情!”

    林骁见他感动得要哭了,连忙拍拍他道:“跟我客气什么?对了,小坡,你现在的年纪,离取字还早得很,不过我想提前给你取个字,将来你用也可,不用也可。”

    章小坡道:“天佑最有学问了,我肯定要用的!”

    林骁在地上写下“九弦”两个字。

    章小坡一字一字地念出来:“章、九、弦。真好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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