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子规居。

    苏府的西北侧,立着一个偏僻而破旧的小院子。院子并不大,规格不过左灶房右厢房傍中间正厅。穿过垂花门,只见院内稀稀落落地种着几株还未开花的紫叶李,正厅更小得可怜,只能放一张四方桌,几把圆墩罢了。掉漆的木桌上放着粗陶茶具,四周束着洗得发白的青布帘子,看着客厅,不难想到右边厢房中的卧室是什么光景,和流朱飞金,精雕细琢的琼华阁相比,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正厅内,唐星眸光惴惴,如临大敌般的瞪着被她放在圆墩上的小狗。

    双目紧闭的小狗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抬起头来。只见它鼻头在空气中嗅了几下,扭头冲着唐星的方向,露出两颗白森森的獠牙,喉中迸出沉闷的哼声。

    唐星吓得转身欲逃,慌乱间她的腰磕上了坚硬的桌子角。

    “咝……”剧烈的疼痛使她猛吸了口气,唐星扭头,见地上的小狗虽然带着戒备,却没有攻击自己,刚松了口气,便听芾儿的声音从屋外传来:“表小姐,您在吗?”

    唐星一边揉着腰一边走出屋。芾儿见了讶然:“表小姐,您这是?”

    “不碍事。”唐星摆了摆手,看着芾儿手上的小瓷瓶,疑惑道:“这是什么?”

    “这是小姐给您的药,她嘱咐奴婢交给表小姐,请您一定要照顾好那条小狗呢!”

    唐星接过瓷瓶,言之凿凿的保证:“你让她放心,我一会好好照顾它,让它尽快的康复。”

    芾儿点点头。她环顾四周,不禁蹙起眉头:“银环呢,怎么不见她人?”

    唐星一怔,秀靥上极快地闪过一丝尴尬:“我一会儿准备做些糕点,所以让她出去打水了。”

    芾儿暗中叹息,表小姐到底是过于小心了。“您可不能这么纵着那丫头!”她愈说愈气,言语中透着替唐星抱屈的愤怒:“银环偷奸耍滑又不是一两天了,您可是小姐,怎能让她一个丫鬟骑到头上去!”

    这么多年,早该习惯了吧?对这个家来说,自己总是多余的。下人见高踩低,也不是多难忍受的事。唐星心中感动,反倒安慰起芾儿来:“我心里有数,自会约束她的。你千万别告诉表姐,我不想再给她添麻烦了。”

    芾儿还要说什么,却被唐星捂住嘴,“好妹妹,时候不早了。我记得这时辰,表姐该用晚膳了,你还不快回去?”

    芾儿无奈,只得离去。

    直到芾儿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唐星才缓缓转身。她望着正厅,略显踟蹰后向左边的灶房走去。

    东翻西找在角落里拾掇出一个装蔬菜的空竹筐,唐星终于露出笑容。自己最怕的便是屋里的小家伙到处乱跑,冲撞上苏府中人。有了这个筐子,可解决了一大难题。

    她抱着竹筐回到正厅,见小狗蹲在椅子下,便放柔了声音,也不管小狗看不见,只朝它招手:“嘿,这边。”

    仿佛感觉到没有恶意,小狗低着头,嗅着唐星方向许久,方才慢慢踱步到竹筐边上。见它并不肯进去,唐星哀求道:“我知道你很乖,但我真的有些怕你,可不可以进去再说?”

    小狗不情愿地钻进筐子,耷拉下脑袋,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

    看着小狗背脊上的伤口,愈发显得可怜,唐星心中内疚,隔着菜筐小心地帮它上药,在伤口上细细密密的涂抹上的药膏,感受到小狗的瑟缩,她手下的动作变得更加轻柔了些。

    “一定很疼吧,我帮你吹吹。”眸光如水,花瓣一般的嘴唇微微开合着,轻轻吹过小狗背上的伤口。将洁白的棉布抹上胶状的药膏,唐星小心翼翼地将替小狗的眼睛裹上,绕过它两只小耳朵,在脑袋后绑了个可爱的蝴蝶结。

    怜悯压倒了恐惧。唐星爱怜地替小家伙上完药后,感觉和它变得更亲密了,始终悬着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放下。

    用过晚膳,苏炜彤打发了身边的大丫鬟芾儿和菱儿,独自来到茂哲院。她穿过洞门,走到正房主卧外侧。遇见了守门的婆子,挥了挥手让她下去,而后慢慢踱步至门前。

    心中揣着事,苏炜彤的面色自然挂着一丝郁卒。她刚准备进入,恰好听见屋内张姨娘的声音:“老爷,大小姐的亲事,您有主意了?”

    难道卢采盈说言非虚,父亲真打算送自己入宫?苏炜彤柳眉一挑,敲门的手落下,随后悄悄伸出玉指,在玻璃纸糊就的窗上戳了个窟窿,从中探去。

    屋内轻烟缭绕,苏白正背对窗户,躬身朝着香案上的一尊金雕虎头神像拜去。

    将签香立在鎏金香炉上,苏白不悦地转首,“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在祭拜虎头大仙的时候,别打扰我。”

    “都怪我这张嘴呀!”张姨娘作势轻拍着脸颊,忙不迭地向神像告罪:“大仙是老爷的救命恩人,嫄儿不敢不敬的。”

    “子不语,怪力乱神。当初我也不信这世上真有鬼神,直到那年父亲暴毙……我回京奔丧,路遇强人险些丧命,幸得虎头大仙相救,才知这世上的妖怪并非吃人之辈,有情有义的也不少。”苏白有些伤怀的感叹完,又心有余悸地对着神像又作了个揖。

    “这虎头大仙不光是老爷的救命恩人,更是咱们苏府的大恩人啊!我看改明儿啊,真该去庙里给大仙塑个金身,受人香火,众生礼拜才好呐。”张姨娘在一旁凑趣的说完,又动作优雅地给他斟了杯茶。

    苏白斜睐她一眼,“凡事有心就好,不要到处宣扬了。”

    张姨娘点头称是。

    父亲早年的奇遇自己并非不知,所以此刻听到也无甚惊讶之感。门外的苏炜彤正暗暗焦急之时,苏白饮了口茶,终于说到了重点:“彤儿也十七了,是时候出阁了。这些天来我相看了不少家的公子,最满意的便是兵部侍郎之子。他年方十八,诗书俱佳,人品相貌也是一等一的好!”

    果然如此……心中“咯噔”一下,苏炜彤松开了被自己抓出褶皱的袍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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