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皇后彼时正在福宁殿等着与皇上商议去金明池‘开池’事宜,忽见皇上急匆匆走进来,便上前行了礼。

    司衣见状赶上来要替皇上更衣换常服,不想皇上摆摆手,说道,“去请梳头夫人。”边说边将皇冠摘下来塞到司衣手里。不多时,杨司饰奉命赶来,将皇上头发打散,轻轻梳篦,不时在头顶各处穴位按压一下,片刻皇上才轻舒一口气,闭目向后靠着椅背休息。

    皇后见皇上眉头微皱,便小心问道,“官家为何此时梳头?”皇上叹了口气,将眼睛微微睁开,自袖子里取出来一张奏疏,递给皇后道,“你看看。方才台谏官又来上疏,拉着朕絮叨这半日,烦的朕头疼,朕去资善堂刚转了一下,便觉得头疼不止。”

    皇后展开奏疏,细细看去,原来是朝中谏官上奏,认为最近连下几场雨是宫中阴气太盛之故,因此上疏请皇上裁减嫔妃宫娥的人数。皇后心知皇上历来最忌惮台谏官上疏,且相信天象启示,一般有谏必遵,此刻便不答言,只低头暗暗思索。

    杨司饰因梳头得力,素日甚得皇上欢心,便笑问,“官家,那奏疏上说些什么?”皇上便将奏疏内容说与她听。此时杨司饰已将皇上头发篦通,闻言不以为意,又说道,“那些御史也真是的,自家多的是歌姬舞女。官家身边不过就几个人,他们就大喊‘阴气太盛’,要求裁减,难道只许他们自己逍遥快活才成?”

    紫檀桌上铜镜里倒映出皇上微眯双眼的面容,平静不见一丝波澜。皇后知晓皇上这幅神情已是有些不悦,若是换做别人,她早就出言岔开话题。因这杨司饰是张昭仪安排在皇上身边的心腹,素日张昭仪深得皇上宠爱,连她这个皇后都不放在眼里,屡屡冒犯,所以并不做声,只静观其变。

    杨司饰见皇上不答言,便撒娇问道,“官家,那些大臣的意见必须要执行吗?”皇上语气平淡,仿佛在唠家常,说一件极平常的事一样,道,“台谏之言,岂敢不遵?”司饰为皇上梳头已有一年之久,也因此得幸,圣宠优渥,便发了小性子,后退一步行礼道,“若官家执意如此,那就从奴家开始发落好了!”

    皇上头发还未束起,听她如此说,面上已变了颜色,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吩咐道,“传司薄来。”司薄是宫中掌管妃嫔侍女名册的女官。那杨司饰一听,知道皇上动了怒,已是骑虎难下,想要上前求情。此刻皇后向身边都知张茂则使个眼神。那张都知是何等精明人物,立刻唤了人来将杨司饰按住,不许她挣扎。

    皇后想到此事恐怕不多时便会传遍宫禁,到时张昭仪过来撒撒娇保不齐皇上会心软放人,便行了礼,说道,“陛下英明,从谏如流乃立国之本。然宫娥多是各宫娘子选荐,保不齐会有人求情。妾以为此事关乎国事,需陛下亲自定夺才好。”

    皇上盛怒中,闻听此言点点头,说道,“皇后带人守住福宁殿,一个人都不许放进来,等选定的人离宫才许解禁。”皇后听命,示意张茂则将杨司饰捂了嘴带下去,又出殿门叫了侍卫将到福宁殿的必经之路守的如铁桶一般。

    果不其然,不多时,张昭仪扶着侍女的手急急走过来,见皇后亲自带侍卫在路上守着,也不行礼,劈头便说道,“真是稀罕事,竟然劳动皇后娘娘大驾,亲自带人守着。”杨司饰见她来了,拼命甩头挣脱嘴上的手,喊道,“张娘子救救奴家。”张茂则是皇后身边的老人,见状上前来,用绢子满满将她嘴塞上,又将她身子掰过去,背对着张昭仪。

    张昭仪见自己人被如此对状,又是心疼又是气愤,也不待皇后搭腔,冲面前侍卫喊道,“让开,本位要过去。”那侍卫充耳不闻,目光透过她直视前方。

    张昭仪何时受过这等气,扬手在他脸上扇了一耳光,又抬起一脚踢在他小腿上。侍卫半边脸登时红起来,腿上也吃痛,身子微微一晃,片刻又牢牢站定。张昭仪愈发生起气来,冲左右侍女说道,“把他给我拽开。”

    侍女闻言,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侍卫胳膊就往旁边扯。侍卫也没了主意,不知道该不该动手,只以眼神向皇后求助。皇后轻咳一声,说道,“昭仪是贵人,不能碰也罢了,难道连小小宫娥都能撒野了吗?”侍卫听皇后如此说,得了主意,左右一甩,将二人摔在地上,立刻就上来四个侍卫将她二人制住,架到旁边。

    张昭仪费了许多心思,才能安排一个可心的人在皇上左右侍奉,不时在皇上耳边说些她好话,顺便打探皇上喜好,比寻常侍寝的宫嫔还要难得,如今要将她送出宫去,定然是十分不舍。现在又见皇后和侍卫拼命阻拦自己去见皇上,定是早有所准备,不由得怒上心头,咬牙冲上去对着侍卫拳打脚踢,全然不顾身份体面。

    不到片刻,她精心挽就的朝天凌云髻就变得松松垮垮,鬓上簪的铃兰镶蓝宝石流苏步摇也歪了,口中喘着粗气,额上也出了汗,一条条将她面上的飞霞妆都晕开,说不出得狼狈。皇后见状,说道,“昭仪省省力气吧,又不是单遣你一家的宫嫔。”

    正闹着,杨守珍捧着圣旨出来,张昭仪见状,使劲挣脱侍卫的束缚,向杨都知跑过去,一把将圣旨抢过来,见为首便是杨司饰的名字,心下一怒,作势便要将圣旨撕掉。皇后冷冷说道,“昭仪冷静些吧,撕毁圣旨罪名可不轻。”

    张昭仪闻言一震,半晌将圣旨掷回杨都知怀中,转头歇斯底里冲皇后喊道,“你想方设法要除掉我的人,这下可满意了吧?”皇后恍若未闻,冷静地冲架着侍女的侍卫挥挥手,命他们放人,又说道,“你们俩长些记性,扶昭仪回宫休息。”

    采菊和听雨闻言,战战兢兢将张昭仪连劝带哄扶走。皇后转过头来冲架着杨司饰的侍卫说道,“带她回去收拾东西,只许带贴身衣物,别的一应不许动,速速送出宫去。”

    皇后都吩咐完了,才冲候着的杨守珍说道,“杨都知去宣旨吧。”说罢扶一扶鬓发,面上波澜不惊,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向福宁殿走去。

    可巧十一来向皇上回话,远远地见侍女扶了狼狈不堪的张昭仪过来,不知发生何事,只侧身行了礼,待要说话,张昭仪似未看见一样,径直从他身边走过。

    十一心中纳罕,又因有话要回皇上,只狐疑地看了两眼,这才回过头走来。进了福宁殿分别向皇上和皇后行过礼,只觉得气氛不同往日,便不做声,只在旁边垂手立着。

    皇后的养女范姑娘一直跟在皇后身边,见十一进来,飞快抬眼在他面上一扫,见十一也正在看她,四目相接,又各自低了头,嘴角都微微扬起,掩不住的开心。

    皇后见皇上头发散在肩头,直直坐着,仍在生气,便陪着笑说道,“官家,杨司饰素日伺候得尽心,不然此刻还唤她回来吧?”皇上微微侧头,说道,“她竟然劝朕拒绝谏官进言,此等祸水,焉能留在身边。再说,朕离了她还梳不成头了?”

    皇后知道皇上性子虽好,但绝不糊涂,涉及到国事总是慎之又慎。现听皇上如此说,略一思索,指着范姑娘说道,“官家,妾的养女观音倒是个手巧的,让她替您篦篦头试试?”

    皇上闻言,抬眼将范姑娘一瞅,见她约摸十五六岁,生的很漂亮,人看着也爽利,便点点头。皇后见了大喜,忙示意观音上前替皇上梳头。观音不及多想,上前道了恕罪便扶过皇上的头,拿着犀角梳子轻轻替他梳着,也按着素日替皇后娘娘梳头的习惯,在各处紧要穴位轻一下重一下揉按着。

    片刻皇上眉心舒展开,笑道,“不错,朕说过了,离了她还能披头散发不成?”十一闻言心下一沉,略有些担心起来。

    皇后见皇上心情好些,便也笑道,“官家说的是。”见时辰不早,便请示道,“官家在福宁殿用膳?”皇上摆摆手,说道,“等那些人出了宫,办妥这件事再用不迟。”皇后闻言点点头,说道,“官家莫要动气,为这些人也不值得气坏身子。”

    皇上默不作声,忽然想起来十一还在旁边立着,便问道,“十一有事吗?”十一拱手恭敬说道,“回禀陛下,臣去琼林苑和金明池看过,都打点妥当了,随时恭候圣驾。”此时观音已经给皇上梳上头,戴了紫金冠。皇上对镜端详一番点点头,不由回头打量观音两眼,转头冲十一道,“办得很好。”

    几人正说着,杨守珍来回话,说三十个宫人都已打发出宫。皇上闻言略有失神,微不可闻叹了口气。皇后见状,忙岔开话题,说道,“官家今日必定也劳累了,不如将孩子们都叫过来陪官家用膳吧?”

    皇上想一想便点头允准,皇后便命人去请瑜柔,滔滔,十三和老七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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