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晃晃悠悠的向东南驶去。

    顾决、翎璇、关嬷嬷、苧姑、青箢五人在车里,还好顾凛疼惜妹妹,派来的是嫡帝姬车驾里最宽大舒适的一驾。几个人在里面,虽然是同在一个小隔间,也不觉得有多拥挤。

    青箢依旧侍立在侧,关嬷嬷年纪大了,经不起长时间坐着颠簸,坐了一会便起身告退,回了自己那一辆马车里歪着,顾翎璇让苧姑陪着回去了,她们母女几年未见,也需要时间独处聊聊。

    萧景派来的朝灵、晚卿守在车驾帘口,顾翎璇和顾决摆明是有话要说,她们两个守在外面,提防着随行的有没有不长眼的,敢凑过来。

    朝灵神情严肃,晚卿仍是一副冰块脸,眼角偶尔扫一下周围,马车周围跟车的几人都是十二城送出来的,立即更加小心谨慎,专心防护。

    顾决懒撒的倚着靠背,捏着随行的御厨和十二城的厨师给翎璇做的点心,一口一个。

    “萧景那小子对你倒是好,派出来的这个厨子,跟定王府里的也不差什么了。”

    顾翎璇恍若未闻,捧着一盏牛乳安安静静的喝。

    顾决一拳打在棉花上,也不好再多说什么,换了个严肃的话题:“回京后你打算怎么做?”

    顾翎璇抬眼:“还要等回京?未免太便宜了他们。”

    “你要现在就动手?”顾决眉尾微挑。

    顾翎璇吸吸鼻子:“已经动手了。”

    “嗯?”顾决看着她。

    “我问过了,凛哥哥的腿,可以治好。”顾翎璇的眼神严肃起来,“寒章替我向百遇爷爷说过了凛哥哥的情况,百遇爷爷现在应当已经前往云京了。”

    “果真?”顾决的手按在小几子上,眼中似是放光,另一手攥着顾翎璇的手腕。

    顾翎璇嗯一声:“百遇爷爷答允了我的,自然不会反悔。”

    顾凛当日若只是坠马被踏,倒也不至于后来的四年就耗在了轮椅上。

    只是他当日受命驯马前,是被赐了烈酒的,驯马辛苦,体内血液流速自然加快,坠马后,不止被踏断了腿骨,那烈马的马蹄铁更是钉了锈铁钉的。

    铁钉刺入膝盖骨筋髓,铁锈随之入体,再加上烈酒辅助,慕朝天又不肯立时派遣太医医治,顾凛一代战神威势,就这么生生断送了。

    想起当日顾凛是如何被奸计所害的,顾决和翎璇兄妹俩的脸色都阴沉下来。

    半晌,顾决道:“既然百遇前辈能救治大哥的腿,不知可需要什么,我立刻准备。”

    “旁的都好说,我早已准备好了,只是有一味药引不好得。”顾翎璇微微蹙眉,“这件事,只能等冽哥哥传消息回来。”

    “这味药引,在焱廷?”顾决问。

    “是,”顾翎璇放下手中的牛乳盏,“要焱廷圣物,昆仑藤。”

    顾决剑眉蹙起:“昆仑藤的话,当真不好办。”

    焱廷圣物昆仑藤,号称活死人,肉白骨,对于生长的环境极其挑剔。需要极热与极寒的双重极端,也就是说,它的根系生长在活火山之中,极其靠近火山岩浆,而枝蔓则匍匐在雪山脚下。

    并且,寻常的火山雪山根本不符合它对于温度的挑剔,唯一能生长昆仑藤的地方,只有焱廷圣地,焰王谷。

    焰王谷是焱廷最大的活火山,背靠焱廷唯一的冰脉,一面热浪扑面,一面寒风刻骨,再没有比这温度更合适的地方了。

    因为昆仑藤的药效,所以它被焱廷奉为圣药。而又由于它对于生长环境的挑剔,所以就算焱廷王室,也没有多少昆仑藤。

    寻常王族,重病之下根本无法动用昆仑藤,只有焱廷帝君病重,才有资格使用昆仑藤。还得差心腹好生守着——毕竟是好东西,万一被人抢了,可就呵呵了。

    昆仑藤稀有,倒也不是绝对稀有,只是焱廷帝君藏着掖着,太露富了,自己可就没有保命的了,谁都想好好活着。

    焱廷先祖为了提防出现太贪得无厌的后代,把保管昆仑藤的三把秘库钥匙交给了七大宗室亲王,亲王虽然用不了昆仑藤,不过能堵着看不过眼的皇帝,减减他的命数,也是蛮出气的。

    七大亲王手里都有钥匙,不过真的钥匙只有三把,秘库掌握在焱廷帝君手里,至于真正的钥匙是哪三把,另有一个正二品的内监知晓。

    不得不承认,焱廷的老祖宗三权分立玩的真不错。

    “我记得,父王在位时,焱廷为了表示友好,曾经送来过一脉昆仑藤。”顾决微微蹙起眉,“那个可用吗?”

    顾翎璇叹了一口气:“的确有这么一件事,那一脉昆仑藤现今仍存,尚在凤宴宫内库。只是焱廷送来的昆仑藤,直径只有一寸许,百遇前辈若要救治凛哥哥的腿,非直径五寸、长两尺不可。”

    顾决低低地抽了一口气,直径五寸、长两尺,那哪里是焱廷的圣物,根本就是昆仑藤的本脉,焱廷历任帝君的命根子!

    “这是不好办。”顾决容色肃穆,“这样的要求,也只有昆仑藤的本脉才符合,焱廷必然不会绝了自己圣物的根系。”

    顾翎璇的神情也是如冰似玉的寒:“他们自然不会给,只是他们不给,昆仑藤,我们也要定了。”

    顾决看向一身冷穆的少女。

    “我已然派了人前往焱廷,焱廷七位亲王,还有那一位天下少有的正二品内监,他们就是我们首先的突破点。”顾翎璇看着牛乳的温度一点一点的冷下去。

    “要么,就是从他们入手,盗来钥匙,开了秘库,前往焰王谷;要么就是发兵攻打焱廷;第三个是我最不愿的,”她白皙的手指一颗一颗的拨弄紫琉璃串珠,“焱廷舞阳公主,年十六,深得焱廷帝君所喜。”

    “你要用祝舞阳?”顾决猜到了妹妹的意思。

    顾翎璇眉眼沉稳:“若非无奈,我也不愿伤了小姑娘的心。”

    顾决有些气,又有些想笑。

    气的是,自家纯真可爱,骨子里倨傲张狂的妹妹,竟然也会使用如此不入流的招数来达成目的了;笑的是,她明明一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却称呼祝舞阳为“小姑娘”,明明她还比人家小了两岁。

    顾决似笑非笑地看着顾翎璇几瞬,忽然又觉得有一种蔓延到骨子里的悲哀。

    他的妹妹啊,云宸的第一帝姬,她不仅是父王母后的,更是他们三个哥哥的骄傲,是云宸的敬仰。

    她原本是有俯视,有傲视的权力,可是她却说,逼不得已,会用这样的招数......

    纵使顾决知道兵不厌诈,知道古往今来美人计几乎是无往不利的招数,可是他还是心疼,仿佛钝刀割着似的疼,这样的事情,他宁肯自己做,宁肯所有的、一切的肮脏的事务,都是他来面对,他来沾染,他的妹妹,只要干干净净的、无忧无虑的就好。

    可是看着顾翎璇仿若深潭的眼睛,顾决就知道,她不会同意的。

    顾翎璇依然捻着手中的串珠,声音不辨悲喜:“哥哥,我虽是妹妹,却是云宸的第一帝姬,”她垂下眼帘,“想要我独善其身,安居哥哥们的身后,那不是我的使命。”

    她微微笑起来,有两分凉薄,两分无谓,两分冷肃,剩下的,满满的都是凄冷,她看着盏中表面已凝成一层奶皮的牛乳:“决哥哥,我早已不是躲在你们身后的小姑娘,我有我的背负,有我的责任,阿瑾不同,”

    翎璇的眉眼柔和几分:“我们都已经沾染了,那么就保护好阿瑾吧,让她干干净净,安安稳稳。”

    她已然不再是娇憨的小女儿,已然染了父兄的、紫衫的、那么多侍卫的,还有慕氏兵马的血,已然拿起了剑,那就把一切美好的、宁和的,都留给阿瑾吧。

    云宸的帝姬,不需要都沾染上这样刺目的血。

    顾决看着她似乎无悲无喜的眼眸,忽然扭过脸去:“好。”声音沉闷,带着一丝颤。

    顾翎璇起身走到他面前,缓缓蹲下去,侧脸轻轻蹭蹭顾决搭在膝上的手掌,清凌凌的声音都软了下来:“哥哥。”她微微闭了眼,声音似是哽在了喉咙。

    顾决另一手顿了一下,缓缓搭在她的发髻上,小姑娘的发髻梳的端庄,再不是年幼时的俏皮模样。

    他的声音有些哑:“你以前,就喜欢这样,把脸埋在父王手心里。”

    顾决抬手覆住自己的双眼:“你那时还那样小,父王一只手几乎就盖住了你一张小脸儿。”他顿了顿,理了呼吸,“阿璇,你那时很爱笑,大家都说你笑起来像小铃铛一样,笑的整条永巷都鲜活了......”

    顾翎璇在他手心里蹭了蹭:“哥哥,阿璇依然是阿璇。”

    顾决的手指用力的按住自己发间的穴位,疼痛似乎能够让他好受些:“是我不好,没救出你们。”

    “哥哥!”翎璇伸手攥紧他的衣衫,双眼泛红,“哥哥,不要这样想,我们都需要成长。”她扯住他的衣袖,声色悲戚“哥哥,四年来你有家难归,有亲难见,这还不够吗?”

    是真的悲戚,真的不忍,真的心疼,心疼她的哥哥......

    顾决深深的换了口气,透过指缝看向车顶的眼,清明冷肃:“阿璇,我只是有些不舒服,你别担心,大哥的腿还没有治好,松冷还没回来,母后还没回来,王叔,”

    他冷笑了一下,微微露出牙齿,薄唇玉齿,一双凤眼眼角微微上挑,带着几分嗜血的冷酷:“我还没让他付出代价,慕朝天还没有死,父王的仇还未得报,”他笑起来,声音低沉,似乎是在胸腔回荡,“我怎会只顾着自责,让亲者痛、仇者快。”

    顾翎璇捧住顾决冰凉的手,她的手也是冰凉的。

    两个人,三只手,一样冷的温度,却流淌着、涌动着一样的血液。

    “哥哥,阿璇和你共进退。”她的声音空冷,有少女独有的清脆妩媚,也有帝族天生的倨傲高华,更浓的,却是她寒冰坚铁一般的心思。

    顾决的手,轻轻搭在她的发上,少年的目光如海般包容:“好。我们云宸的帝姬,昔日能荡破北漠王帐,如今便能乱了慕氏江山!”

    握在一起的手,更紧了些。

    这是云宸的血脉,在向慕氏叫嚣!

    八百年的帝族,云宸骄傲的儿女,终于将挥出剑锋,守卫家国!

    慕朝天,你且拭目以待。

    看你最心爱的江山,最引以为傲的江山,为之付出无限心血的江山,看你以为锦绣膏粱万世安康的江山,如何被一点一点揭开那一块遮羞布,呈现在你面前,满目疮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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