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翎璇的车驾被安排在了通州小行宫。

    地方不大,却也不小,胜在景色精致,倒也有几分意境。

    顾翎璇换了一身常服,除掉繁重的七凤纯银盘鸾东珠大冠,三千青丝松松笼起,挽作一个倾髻,簪几支玉钗,眉心依旧妆着暗银的云字花钿。

    藤蔓似的纹路,妆点在眉心,虽着一身常服,到底也让顾盼间添了几分凛冽气。

    “累了吧?”顾决看她换了一身衣服出来,笑着道。

    “可不是。”顾翎璇晃晃脖子,染月立在她身后揉捏按摩,“那一身行头好看是好看,只是太遭罪了些。”

    顾决晃着手里的折扇,依旧是一身金吾卫的侍卫服侍,偏偏手里拿了一把檀木骨的扇子,眉眼间的神情又是贵气十足,很不和谐,偏偏又让人挑不出什么不和谐......

    “那东西,摆一次威风也就罢了,日日穿着,我都不怕你这小细脖子撑不住那一堆金子银子的。”顾决翘着腿,还是那一副桀骜的样子。

    顾翎璇道:“我也知道,今日这一出也够了,量他们若是再想生什么事端,也要掂量掂量自己的份量。”

    她今日在城门口,当着一众官员百姓杖责郑泽,也算是给了这通州城内所有顾徊的人一个警醒。

    顾决道:“只是我眼下还能出去,否则也不必你亲自露面。”

    “哥哥,咱们云宸的女儿尊贵,况且我是云宸的第一帝姬,不必讲究什么不能抛头露面的虚礼。你们不方便出面的时候,叫交给我。”她有些调皮似的笑笑,“反正古人也说了,女子难养。”

    顾决笑起来。

    顾翎璇道:“对了哥哥,那个范旬,究竟是什么人?”

    “范旬?”顾决笑,“你不认得了?”

    顾翎璇想了想,摇摇头:“没印象。”

    顾决失笑,轻轻戳一下她脑门:“你个小没良心的,当时教导我们的范先生,忘记了?你还揪过人家的胡子呢”

    顾翎璇恍然:“翰林院学士范大人?”她拍手,“我记得他家夫人的双色马蹄糕做的堪称一绝。”

    顾决道:“只记得人家的点心,就不记得你还揪过范先生的胡子?还在人家小儿子的脸上画过花脸猫?”

    顾翎璇嗤嗤笑着:“我记得先生有一个女儿吧,似乎比我大几岁,也不知婚配了没有。”

    “你说范敬珊?”顾决道,“她刚十七,还没嫁呢。”

    翎璇有些诧异地看着自家哥哥,眉尾微挑:“哥哥好像对范姐姐的事情,很了解?”

    一脸狡黠笑意。

    顾决合了扇子,敲在她脑门:“别瞎想。”

    “哦。”顾翎璇揉着额头,吐吐舌头。

    “范旬是先生长子,先生前年上书致仕,如今已经在家颐养天年,范旬是长子,如今是正四品太常寺少卿,先生的次子范匆习武,现在是锦州卫指挥所百户。”

    顾翎璇了然。

    范旬的父亲是顾凛兄弟三人的先生,也曾经教过顾翎璇兄妹几人课业,范匆又在锦州任百户。

    锦州是谁的地盘?顾决的。

    这一家子就是妥妥的顾决党啊。

    青箢立在自家殿下身后,瞬间就觉得这位范大人的形象高大上了。

    也不嫌弃对方只是个四品官了。

    对几位殿下忠心的大臣,必须好人,妥妥的好人。

    顾决现在是金吾卫侍卫,不能在帝姬殿内久待,只略坐了坐就回去了。

    顾翎璇看向青箢,眉尾微挑,一副了然的样子:“这会儿不嫌弃人家了?”

    青箢笑道:“不嫌不嫌,方才是奴婢不懂事,奴婢稍后去向范大人赔罪。范大人是好人,一家子都是大好人!”

    说的掷地有声。

    顾翎璇止不住笑出来,轻轻戳了一下她的脑门:“你这脾性,还是这样跳脱,回京了可要稳重些。”

    青箢正色道:“奴婢省得,回去后一定不会给殿下添麻烦的。”她犹豫了一下,“只是,依制,殿下您身边是该有一等宫女四个的。昔日殿下年少,又是常常跟在娘娘身边,故而只有紫衫姐姐和奴婢,今次回京,不知殿下作何打算?”

    翎璇道:“你是一直跟着我的人,余下三个名额,你瞧着朝灵她们,都是怎么样的?”

    青箢抿嘴笑:“依奴婢说,当然还是奴婢最好的。”

    翎璇看她一眼,笑道:“这么厚的脸皮,母后当年怎么会夸你乖巧伶俐的?”

    青箢轻轻一哼道:“奴婢自然是伶俐的,至于乖巧嘛,当年选奴婢的时候,”她悄悄瞟了一眼周围,见四下里没什么人,才凑到翎璇耳边小声道,“当日奴婢腹泻......”

    翎璇恍然:“怪不得呢,我就记得你当时小脸白的,怪可怜见的,母后还跟我说,你楚楚可怜的,让我别欺负人呢。”

    青箢有些得意的晃晃脑袋:“就说奴婢命好,就该是殿下的人。”

    翎璇一点她额头:“扯远了,我问你选谁呢。”

    青箢想了想:“朝灵稳重,晚卿寡言,染月伶俐,娓兮温顺。奴婢想着,这四个在萧少主手下的时候,就是一起的,如今殿下手下只剩三个名额,抛去谁都不好,不如,选两个?来日方长,另外两个慢慢培养,倒也不急。”

    翎璇笑:“你说了这么一通,倒是说说看,究竟选谁啊?”

    青箢道:“朝灵的性子,再培养一段时日,必然又是一个紫衫姐姐。另一个,奴婢也有些犯难。”

    “我晓得。”翎璇起身走至窗下,“晚卿与朝灵年纪相仿,只是性子诡异寡言,你总是怕她随我进宫会惹麻烦。染月与娓兮,到底年纪小了些,十二城这四年虽然调教了她们,到底还是带着几分江湖气。”

    青箢微微屈膝:“殿下明见。”

    翎璇道:“晚卿虽然性子诡异了些,不过她的功法倒是你们之中最好的一个。”她想了想,“我打算把凤婴也带回去。”

    凤起、凤谦他们每次来的时候都不会避着苧姑和青箢,所以青箢知道凤婴,凤擎卫第五卫,性子最是活泼,和精怪的凤舒还有些不同,凤婴的跳脱下,是肖似凤谦的聪敏。

    他们总说,凤谦和凤婴八成是亲兄妹。

    “也好,凤婴机灵,只是殿下通知她了么?”青箢问。

    翎璇笑笑:“还需要我说么?”

    她回头看向彩绘的房梁,凤起红色的衣袍渐渐显露,依旧是戴着半张铁面的脸,墨玉似的眸子里波澜不惊:“已经让凤谦传书回去了。”

    翎璇点点头:“有劳。”随意又客气。

    凤起微微颔首,身形慢慢消失在主仆二人的视线里。

    青箢拍着胸口道:“就算见了这么多次,凤起公子这身法还是能吓奴婢一跳。”

    翎璇看向她,从上向下打量一眼:“你也没跳起来啊?”

    青箢小脸染上一丝红,她捏了拳:“比喻啊,这是比喻,殿下您懂不懂啊?”

    翎璇悠然走出去:“不懂。”

    青箢在后面叫一声:“噢!殿下您怎么这样嘛......”

    青箢长得倒是不胖,只是一张小脸圆润了些,鼓起腮来,就是一张小包子脸,翎璇总喜欢逗她,她也是明白了,萧景怎么会喜欢逗她了。

    “殿下您去哪里啊?”青箢追上来。

    “跟她们说一声,换身衣服,咱们出去。”翎璇脚步不停,温润的声音散在微风里。

    青箢有一阵心旷神怡,又立刻惊醒过来:“去哪?”

    翎璇站定,回头看着她,眉眼骄傲又张扬:“微服出巡。”

    一刻钟后。

    通州小行宫的内院里,五个姑娘站成一排,各色的苏绫裙子,眉目娇俏,看着就赏心悦目。

    翎璇满意的点点头:“银钱都带好了?”

    几人点头:“带好了。”

    “很好,”翎璇很不淑女的打了个响指,“咱们出发。”

    “是。”姑娘们开心了,声音不免有些大。

    顾翎璇身形一顿,回头瞪她们道:“小声些,想被发现么?”

    姑娘们立刻捂了嘴。

    通州的官员们虽然不能拦着翎璇出去,但是一句不合规矩,就能把她憋在轿子里抬出去,想要自在的出去,那根本是不可能。

    更严重点,让顾决那个妹控知道了,不带着一队金吾卫还想出门,不但没门,连狗洞都没有。

    万幸今日顾决已经来过了,这会不会再来找她,且兄妹俩上午又商定了顾决出去调查通州官员的资料,估计这会顾决应该正忙着。

    打定主意,请来苧姑帮忙,又有关嬷嬷坐镇,一般的官员想要登门,也得要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量。

    万事俱备,顾翎璇就领着她的美女护卫小队出门去了。

    通州繁华,街区规划分明,房屋鳞次栉比,街上也是熙熙攘攘的,路边的摊贩卖力的吆喝着,小巷附近不时有孩子三五成群的跑过去,互相疯闹。

    翎璇她们走的这条是手工街坊,八月的时节,正是各色鲜花飘香的时节,街上随处可见卖花的妇人,还有小摊贩吆喝着鲜花饼,通州山石打磨的小饰品,编制的绳结,还有些女子的饰品钗环。

    “呀,殿......姑娘,您瞧,还有咱们云川的髓石呢!”染月乐颠颠的跑到小摊前,拾起一串小小的石珠手链。

    “这才刚离了云川,就想家了?”翎璇道,“不然我让人把你送回去?”

    “才不呢,”染月摇头,“我要跟着姑娘走,到京城去,以前听出去的师兄师姐们说,京城里可多好吃的了。”

    朝灵恨铁不成钢似的戳了她一下:“没出息,出来了也给咱们姑娘丢人。”

    小摊的摊主是个五十上下的妇人,不算白皙的皮肤和略显粗糙的手都显示着她的勤劳。

    妇人眯起眼笑道:“能吃好啊,小姑娘能吃是福。”

    染月得意地一抬下巴:“听见没,能吃是福,都跟你似的,没几两肉。”一面说着一面不显山不漏水的挺了挺胸脯。

    青箢搀着翎璇,两人低声笑,朝灵岁数虽比染月大,只是身材却比不得她。此刻也看清了染月的动作,脸上一片绯红,只啐她一口道:“你看回去了我怎么收拾你!”

    染月躲到翎璇身后:“姑娘救我,她这是恼羞成怒了。”小姑娘生的娇俏,此刻又缩在翎璇身后冲朝灵吐舌头,说不出的灵动。

    朝灵脸都涨红了:“姑娘,您看她。”

    翎璇摊开手,一脸无辜,看向青箢:“我怎么了么?”

    青箢抿嘴笑:“姑娘也没拦着你。”

    朝灵心实,以为染月躲在翎璇身后便不好办了,听青箢这么一点,立刻就通透了。

    翎璇退开到一边,和青箢去看摊上的小饰品,朝灵便去抓染月。

    街上人多,翎璇又是戴着面纱,也不介意她们闹一闹,只是嘱咐道:“看着人,别撞了人。”

    话音才落,就听一把温润的男声道:“姑娘当心。”

    染月和朝灵都是有功夫的,翎璇倒是不担心,只是问:“怎么了?”

    晚卿道:“染月疯闹,不小心撞了人。”

    翎璇恍然,只见染月正低着头站在朝灵身后,朝灵似乎正在和面前的男子说着什么。

    那男子一身锦衣,长身玉立,虽是染月撞了人,但他也并未表现出气恼,依旧眉眼温润,微微颔首,事情解决的似乎很轻松。

    染月道了歉,男子也没再追究,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朝灵染月回来,跟翎璇耳语几句。

    “知道了,”翎璇忽然看向路边酒楼的一处窗户,目光如剑。

    窗扇大开,并没有什么人,她有些犹疑,走了几步后忽然停身回头,动作迅速如风。

    依然没有人。

    翎璇蹙起眉头,吩咐了几句,缓步离开。

    “公子。”刚才那男子站在一个华衣长袍带着面具的男子身后。

    窗扇后,男子低低的笑起来:“小丫头,还是这么警醒。”

    半张铁面遮住了他的上半张面容,只露出红艳的唇来。铁面花纹繁琐,眉心嵌一颗殷红如血的凤血石,普天之下怕是找不出第二张这样的面具。

    男子好看的唇角弯起来,带着令人心惊的魅惑:“走吧。”

    那人不解:“公子,她不是没有发现您么?”

    男子的声音悦朗:“没发现不代表她不怀疑,她已经派人来了。”

    他掩了窗扉,看向渐行渐远的姑娘:“送了你这样一份大礼,你该怎么谢我呢......”男子兀自笑着,“小丫头,云京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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