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宸西南向来是嫡系王室的立身之所,顾凛兄妹几人纵然沉寂四年,对自己的地盘到底是把握的牢牢的,更何况涿州、濮州与定康三地更是由顾凛几人的心腹守着,又有承国公府蒋家暗地帮衬。故而,这三处仍是干干净净,没什么异常,顾翎璇自然也过的舒心。

    回京的路线已然走了大半,待过了归德与平阳,再走两日光景,就到了云京的地界了。

    染月撩起帘角,露出一条小小的缝隙,往外打量。

    云宸地域广阔,一路走来东西景致差别极大。

    染月是地地道道的云川人,自幼习惯了云川连绵不断的戈壁草原,见过了通州的山奇险峻,又有濮州等三州的沃野千里,再见到归德的河道交织如网,心下便欢喜。

    “这河远远看着都是亮晶晶的呢,真好看。”染月啧啧赞叹着,“倒像是殿下的流华挽。”

    顾翎璇此刻便挽着一条,她虽有问心剑,然而剑属凶器,她不日即将回宫,问心剑自然那是不好明目张胆的露出来的,萧景便送了她一条流华挽。

    流华挽,丝质晶莹剔透,清亮如水,日光撒在上面便漾起点点光华,璀璨流转,潋滟无比。

    刀削不断,火烧不尽,遇水不湿,千年不腐,平日里看着又极漂亮,用来防身是再合适不过的了。

    顾翎璇低头看着手臂上挽着的薄锦,笑道:“看着几条河就这般高兴,待到了平阳,千里碧波,你待如何?”

    染月拍手笑道:“那奴婢立刻租了船游湖采莲子去。”她咂咂嘴,“早听说平阳的莲子一绝,云川可见不着,奴婢定要摘几个给破沙他们显摆一番。”

    朝灵轻轻一戳染月的额头:“破沙他们跟着景少主,什么地方没走过?什么样的东西没见过?带了一点子莲子去显摆,你也不怕丢人。”

    晚卿眼波一横,看着染月兴冲冲的模样冲朝灵道:“她说回去显摆你也信?摘得几个,保管都进了她的五脏庙。”

    车内主仆几人顿时笑开来。

    染月见翎璇都笑的抑不住,哼一声道:“吃又怎么了?能吃的着也是有口福。”

    关嬷嬷瞄一眼染月越发明显的身段,笑着道:“好好,都是有福的,日后必然都顺顺遂遂,平安富贵。”

    “她的性子在十二城的时候纵的太厉害,只盼她敛几分,以后好说个人家。”顾翎璇打趣道。

    “殿下。”染月脸都红了。

    顾翎璇虽比染月小一些,儿女私情上却不像寻常女儿家扭捏。平素打趣身边几个丫头日后许人家是常事。

    关嬷嬷虽觉得不妥,但是也知道自家殿下的脾性,寻常玩闹是无所谓的,心里却是最知道分寸的那一个,也就不多言。

    染月见关嬷嬷与苧姑都不开口,小声哼哼道:“殿下拿奴婢打趣的时候这般坦然自若,对着景少主的时候就是另一般光景了......”

    翎璇指着她冲其他人道:“瞧瞧,还是这么不肯吃亏的性子,总也不长记性。”

    青箢推了染月一把:“小妮子,忘了之前饮冰的事了?”

    染月想起饮冰在凤擎卫待了几天,回来之后欲哭无泪的模样,身上先抖了一下,腆了脸凑到翎璇身后:“殿下豁达,必然不会跟奴婢计较的。殿下您肩背可酸不酸,奴婢侍候殿下舒舒身子骨......”

    “好能伏低做小的丫头。”苧姑笑道。

    青箢也忍不住上前,作势拧了一把染月的嘴:“我来瞧瞧,这嘴儿是怎般生的,偏生这样能说会道,嗯?”

    染月急急地往后躲:“青箢姐姐别拧,我这嘴上擦的可是殿下前几日赏的口脂,稀罕的紧。”

    翎璇握着胸口笑:“值什么?青箢你好生看看她那张嘴,口脂蹭了就蹭了,我柜子里还有上好的,多多赏她几盒子。”

    染月笑嘻嘻地站定:“青箢姐姐,你拧吧,多拧几下,也好让我跟殿下多讨几盒。”

    青箢在她额头上轻轻戳一下:“促狭的小蹄子,借着我的手,向殿下讨东西?”

    晚卿幽幽地道:“青箢姐姐,你只收拾她,殿下也不必听她哭穷。装着没见过口脂似的,柜子里的春意染哪来的?”

    晚卿才吐出“春意染”三字,染月依旧笑嘻嘻的,娓兮却是缩了缩脖颈,往朝灵身边躲了躲,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春意染?”翎璇眼里笑意更浓了些,“那可是好东西,南边什刹国特产,非内廷不得进贡,与玉皑妆、妍容成并为宫妆三绝。”

    她顿了顿,看着娓兮脸更红了一些,才笑着道:“难得的是春意染用料讲究,不但是上好的口脂,抹在腮上,薄薄一抹红晕,最是温婉,多有男子赠与心上人,春意染的红晕像极了女子娇羞容妆,所以这春意染嘛,又名情人面。”

    娓兮的脸都要红透了。

    染月笑道:“这般金贵的东西,娓兮你也舍得拿来送人,若是我,不得稀罕死。”

    “我只以为是普通胭脂,并未想到这么多。”娓兮说话还是柔声细语的,只是眼底都蒙了一层薄薄的雾,轻轻咬着唇,羞得不行。

    “惊风送的?”翎璇道。

    “嗯。”娓兮声如蚊蝇的应了一声。

    关嬷嬷笑眯眯地:“都是好孩子,好孩子,有人疼是好事。”

    翎璇笑:“看着惊风平时也是清隽的,没想到在我眼皮子底下就把婚姻大事准备好了。”

    她手指缠着手臂间的流华挽,“也好,不然日后我也要为你们几个的婚姻大事发愁,既然如此,等你们满了十八岁,若有了情投意合的人,我就给你们置办嫁妆,把你们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几人互相打量一番,偷偷瞄向青箢。

    青箢道:“看着我做什么?我是要跟着殿下回去的。”

    顾翎璇笑:“青箢跟着我这么多年,受了不少苦,我也舍不得这样早就把她嫁出去。”

    她微微坐起身:“说起来,凤婴到了哪里了?”

    朝灵道:“估计再有半日,殿下就能见到了。”

    翎璇复又歪在美人卧上:“青箢,紫衫姐姐的妹妹,可找到了么?”

    “有些眉目,”青箢微微蹙起眉,“只是紫衫姐姐进宫多年,她妹子后来随家中亲戚搬了家,紫衫姐姐也未曾与我说起过地址,凤尘已经去查了。”

    “能查到就好,嘱咐凤尘,好好照顾着她。”顾翎璇的声音有些空,“紫衫没了,她的妹妹,我总得为她守着。”

    “殿下放心,待殿下回宫后,可召凤尘前来,仔细询问。”青箢安慰。

    翎璇微微阖上眼,手指无意识地在手臂间的流华挽上缠绕,腰间缠着问心,脖颈上则戴着萧景送的纳魂玉,安静地贴在胸口,带着令人心安的温润。

    良久,她低低轻轻地一声叹息,恍若无声......

    众人心知自家殿下日夜伤神,相互对视一眼,皆无声退至外间,只留下朝灵、娓兮两个侍候在身侧。

    才绕出来,青箢拉一下苧姑的衣袖,低声道:“姑姑,殿下这几日日夜劳心,眼下的乌青脂粉都遮不住,要不要请了太医给殿下开两剂安神的方子?”

    苧姑面带忧色:“殿下的性子,实在是太刚性了些,我们这般劝着,看着殿下是听进去了,只是听没听进心里,我们也都知道。”

    青箢道:“我也知道,只是殿下毕竟年少,我只担心,若是由着殿下一味的费心熬血,怕是于寿数无益......”

    苧姑不语,半晌才道:“你我虽是随着殿下经历过朔阳峰那回事,只是殿下是个拗性的,别说是你我劝着,就是当初景少主那般心疼,殿下也不曾对自己半分留情......”

    青箢抿了唇:“咱们殿下,终究是太冷情了些。但愿景少主愿意包容殿下,殿下这般多舛的命,我也只希望能有个知心知意的,能一辈子对殿下好,我就知足了。”

    “会有的。”苧姑轻声道,不知是在安慰青箢,还是在劝慰自己。

    青箢低低应了一声。

    苧姑看着她道:“你也十八了,回去之后也不知道几年才能完事,可有什么打算?”

    青箢笑一声:“姑姑说笑了,我自小就被王后娘娘选中陪着殿下。这些年见了那么多阴私手段,云京几乎都分崩离析,紫衫姐姐也走了,殿下嘴上不说,心里苦着呢。”

    她撩起帘子看向窗外:“我这辈子没别的心思,不像姑姑有嬷嬷要奉养,也不像之前紫衫姐姐有妹妹要养大,我就这么孤家寡人一个,只希望陪在殿下身边。”

    “殿下用得到我,我就陪着殿下。”

    “若是殿下有了那么一个对的人,用不到我了,殿下要我嫁谁,我就嫁谁,只一样,我是不离开殿下身边的。”

    青箢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轻飘飘的,听得人心酸。

    苧姑看着青箢沉静的面容,轻轻笑道:“原先都以为你是跳脱的,紫衫是沉稳的;原来你们两个我们都是看错了:紫衫是个豁得出去的,你也是个死脑筋的。”

    她伸手抚着青箢的头发:“我一生无子,看着你们陪着殿下长大,有你在殿下身边,是好事。”

    青箢笑:“姑姑言重了,您说的没错,我就是个死脑筋。王后和殿下待我好,我自然要豁出性命护着殿下。”

    她笑笑:“有些严肃了,我去瞧瞧殿下,只怕软榻狭小,殿下睡不安生。”

    青箢绕进里间,苧姑撩了车帘,天尽头,远山横黛,翠如烟波,一片浩袅。

    微微闭了眼:云京云京,过不得几日,将风起云涌,可有人知道,这一切,都掌控于一双少女的纤纤素手?

    翻手为云覆手雨,问心荡破长空碧。

    流华婉转斗惊雷,睥睨天下为长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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