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日子,麻烦平王妃照看小女,给你们添麻烦了,深感歉意。”

    “苏老爷哪的话,咱们俩家都要结亲家了,就是一家人!苏姑娘在我们府上住着,我们都很喜欢她,以后也可以常来住。”

    “那就多谢王妃的盛情款待了。”

    ……

    苏阮没想过会在这样的情况下和父亲重逢。

    她换上父亲从家中带来的淡粉色广袖罗裙,梳起美美的飞仙髻,脚下也踩着一双新宝珠翡翠绣鞋,总算是恢复原本的模样。

    只不过,眼睛依旧被白布蒙着,小手被父亲紧紧握在宽大的手掌之中。

    平郡王父子几人都上朝去了,这会,只有女主人在主事。

    平郡王妃将他们相送到王府门前,撇退其他侍从,趾高气昂:“苏老爷,如今苏姑娘住在我王府之事不少人知晓,只怕过几日就会传遍帝都,王爷今天临上朝前交代,若由此产生任何麻烦,我平郡王府会负责到底,请您不用担忧。”

    苏良闻声突然冷了脸:“王爷所言的负责,是指哪方面?”

    “那还用问吗?”平郡王妃皮笑肉不笑,不屑的扫了一眼苏阮,“苏姑娘若日后嫁不出去,我儿宋瑾可勉为其难收她做妾。”

    苏阮明显感觉到握着自己的手用力几分,像是恨不得把她的手握碎。

    她险些吃痛的叫出声,还要忍住了。

    父亲的愤怒透过他的手传了过来。但是,苏阮耳边听到的却是如常平稳的声音,不卑不亢:“呵……这件事就不麻烦平郡王府了,我苏家别的没有,就钱多,别说一个女儿,一百个我也养得起!阿阮是我唯一的嫡女,养一辈子没问题,若是有必要,招个赘婿也不在话下,至于宋公子嘛,呵呵……”

    平郡王妃的声音陡然厉了几分,凶悍道:“苏老爷,你这话说一半是什么意思?我儿阿瑾又有哪点配不上你家姑娘?我儿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文韬武略样样第一,满朝不知道多少女人巴望着嫁给他,你居然也挑剔?我直说了吧,就算是给他做妾,你女儿都不够——”

    “平王妃!”苏良断然打断她,也不那么客气了,一字一句道,“既然你要直说,我也不妨直言,还请您管好您的儿子,不要再打我女儿的主意!日后他胆敢再踏进苏府大门一步,我就打断他的狗腿!管他是世子还是公子,苏家绝不欢迎他!若他再纠缠,我只有上书圣君陛下来裁决此事,介时我们双方也不用做亲家了,直接对薄公堂!”

    “你——”苏良完全不留情面的怒斥让平郡王妃一时语塞,“什么缠着你女儿,我儿子……”

    “告辞!”

    苏良不等她说完,就撩起衣摆上了豪华大马车。

    反身,将苏阮也抱上车,扶到座位坐下,重重放下车帘,不再理会平郡王妃:“开车!”

    马车绝尘而去,卷起的灰尘把挨得近的平王妃呛得咳嗽连连,她追着马车追出好几步,却只能恨恨的跺脚,无可奈何。

    ……

    苏阮安静的坐在车厢里一言不发,长指慢慢的绞着垂落到膝上的长发。

    方才的对话都如烙印打在心底,父亲在平郡王妃面前受辱,这口气不发泄出来,无论如何也不会善罢甘休,所以,她正在等这场暴风雨来临。

    听得他沉重的脚步走回来,在她身边坐下,好像,整个世界都沉甸甸的落了下来。

    她不自觉的屏住呼吸,手指更用力的翻搅长发,恨不得把头发拔下来才甘心

    苏良在她身边坐下,静默的看着数月不见的女儿,一个多月的失踪,也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身形明显消瘦了许多,原就纤瘦的身躯,更像是随时能被风吹走。巴掌大的小脸被白布盖眼睛的部位,只留下秀气的鼻子和水润的嘴唇,那小巧的下巴,也尖锐的快要没有了。方才握着她的手,他还能感觉到她异于平常的体温,他知道,她现在发着烧。

    他的目光定格在白布的位置,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指尖在距离那块布只有一毫的距离时又放了下来,默默的收回手,低喝道:“惹了多大的事,自己清楚吗?!”

    近在耳边的质问,像是刀子从耳朵里插进去。

    苏阮的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指关节都绞的发白,长久之后又缓缓放开。

    该面对的,始终要面对。

    她轻声、却非常诚恳道:“对不起,父亲,女儿犯下大错。我让家族蒙羞,丢了您的颜面,愧对苏家的名声,您若要将我送回庵堂,我毫无怨言。”

    苏良板着脸道:“能诚恳认错是好事,但是,你知道自己错在那里吗?”

    苏阮低声道:“女儿不该未婚就住进平郡王府。”

    虽然她只是被动的住进去,但是流言蜚语会传成什么样,她完全能预见。

    “糊涂!”苏良看着她,“墨宸那孩子都已经写信告诉我事情的缘由了,你既然是受重伤被平郡王府的人救下,留在平郡王府当然没问题,父亲还没不分青红皂白到这个程度!只是你既然醒来,为什么不第一时间通知父亲来王府接你?难道在你眼里,平郡王府比自己家更可靠吗?”

    苏阮没料到父亲会这么说,略略抬起脸,半晌才道:“并不是这样的,父亲,我只是一时没有想到,我昨日才醒来……”

    “你记住,无论如何,苏家都是你背后的支撑!”苏良认定苏阮还是对他心存芥蒂,才不愿意回家,他拉起她的一只手,又将另一只也叠起来,两只手合在一起,捂在他宽大的手心里,叮咛道,“今天为父在郡王妃面前说的一切都是认真的,别说养你,就算养一百个你都不成问题。你的嫁娶之事不用担忧,以我苏家的财力,招个赘婿又有何难?不需要有任何负担,安心把眼睛养好。听明白了吗?!”

    苏阮听的发愣,她总觉得父亲过于强横,蛮不讲理,可是有时候,这份强横又成了能给她支撑的力量,好像是能把她塌下去的天给顶上来。只要有父亲在,任何事情都无需惧怕。

    她的唇角浮起淡淡的笑:“女儿知道了……”

    “阮姑娘回来啦!”

    蓝顶华盖大马车从苏府的主干道穿梭而去,洒下一地轻快地马蹄声,各个阁楼的主子、婢子都蜂拥而至,好奇的踮着脚尖仰着脖子往车里看。

    奈何窗帘盖得严实,她们看不见里面的状况,只能低声讨论。

    “我就说阮姑娘福大命大吧!”

    “老爷总算可以安心啦,都快急的发了疯……”

    岳春阁门前,苏雪的身影孑然而立。

    马车从岳春阁的大门前路过,微风轻轻撩拨起车帘,露出父亲沉稳英俊的面孔,苏阮,就小鸟依人的靠在他肩上。

    苏雪的目光一直望着马车随着马车前进,直到消失在道路的转角。

    “七姑娘,总算是回来了,奴婢们都快吓死了。恭迎姑娘回家!”

    马车一路驶进夜雪阁,直到主阁的大门前才停下。

    苏阮被父亲扶着下车,脚落地就听见侍女们欢喜的声音,秋娘、春桃、绾绾、许嬷嬷……七嘴八舌的在耳边乱叫,听着却很顺耳。

    回家的感觉,还不错!

    她道:“不用多礼了。”

    “姑娘。”秋娘率先迎了上来,却在离她一丈的位置停下脚步,惊慌,“您的眼睛……”

    “过几日就好了。”苏阮微微一笑以示安抚。

    “还不过来扶。”苏良喝道。

    “是。”秋娘连忙搀扶苏阮,“这边来,姑娘。”

    “御医大人,麻烦您了。”

    苏良将早已等候在一旁的御医也请进阁楼。

    御医在厅堂里替苏阮把脉,仔仔细细的检查一番之后,撸着胡须道:“呵呵,姑娘的眼睛无甚大碍,毒已经解了,只是毒素清除未尽,所以还会有些影响,过个三五日也就复明了。她的身体滚烫,是因为染了风寒的缘故,我开几贴去寒的药,保管药到病除。修养上半个月,她就完全康复了。”

    “那就好,谢天谢地……”

    苏良长长的吁了口气,他不怕苏阮嫁不出去,可要是目盲一辈子,才真让他担忧。

    苏阮把手腕缩回衣袖里:“我没事,爹。”

    “方子在这里,您让人拿去抓药即可。”御医道。

    “我送您。”苏良将御医送到厅堂门外。

    御医拱手道,“苏老爷不必再送了,我就先告退了,还要回宫去向圣君陛下回报,免得陛下担心。”

    苏良道:“大人,冒昧问一句,陛下为何对小女如此关照?”

    圣君上位一月有余,已抹去辩机的身份,任何人都不得再提。他原在灵泉寺时就不见香客,对他了解的人很少,如今算是彻底摆脱了和尚的过去。

    御医道:“此等迂回末官怎会知晓,只是陛下交代,但凡苏家有任何需要,我们都满足。唯有一点,此事不可对外声张,更不可向苏姑娘提起。日后苏老爷有任何需要,来找老臣便是。能得圣君倚重,是苏家祖上积德啊。”

    苏良沉默片刻,心下虽然不解也不便多问:“好,那就劳烦您了。”

    父亲方走,三太太、四太太、欧阳氏几人又拿着礼物前来探望苏阮。

    见面免不得一阵寒暄,待到所有人都过来慰问过一遍之后,一个上午就这么白白的过去了。

    苏阮昨夜一宿未睡,又淋了雨,本就身体不适,现在和她们说说话也累得够呛,到午间已是疲乏至极,只让秋娘将膳食拿到闺房来用,今日就不见人了。

    “我离家这段时间,回来都快变得不像我家了。”

    苏阮被扶着秋娘回房,嘀咕,“这么温情,真不习惯……”

    “您是不知道,家里的好多事情都弄清楚了,二太太,不,沈氏她承认害死老太太、当初害死三姑娘,多年故意虐待您,还有……”

    “罢了。”苏阮打断她的话语,“不必提她了。她无需是想包揽所有罪名,把她女儿给撇干净而已,反正害一个人是死,害十个人也是死,她现在是抱着必死的决心呢。”

    主仆俩一路说着话回到她的闺房,进入自己的房间,苏阮的神经彻底松懈下来了,她松开秋娘的手,自己摸索着往前走:“宸哥哥有没有来过?”

    秋娘从推门开始,眼睛就一直落在房中的一处,顿了顿才道:“没有,近段时间都没有见到宸少爷。”

    “是伤还没好吗?”苏阮自语,瞎子摸路摸到梳妆台前坐下。

    “奴婢不清楚。”秋娘道,“奴婢先将膳食给您端上来。”

    秋娘退出房间,反手带上门。

    房间里瞬时鸦雀无声,苏阮坐下喘了几口气,伸手在梳妆台上摸了摸,很快摸到她的纯金小首饰箱。她抽出小格子,手指在首饰箱中摸索几下,吃力的从最里层抽出那支镶嵌着月光石的宝簪。

    这支发簪的手感太特别,月光石不同于一般的宝石,它比宝石更为温暖,又比玉器更为滑腻,握在掌心里就好像是一块光滑的缎布,让人爱不释手。

    苏阮轻轻摩挲着这支发簪,脑子里不可抑制的想起了不久前喋血的夜晚。

    那天晚上,太子的人马撤离之后,她和墨宸也未再说一句话。

    重伤的他,和等待毒发的她,没有更多的力气来废话。

    他们偎依在河畔,仰望着漫天的星辰,聆听着风声与鸟语,安然享受最后的时光。

    他们拿出的是,是同死的决心——千言万语,都在无声之中了然于心。

    苏阮温柔的抚摸着宝簪,将其放在桌面上触手可及的位置,抬手拆去头上繁复的首饰和发髻,墨色的长发依依如水的散落。

    正打算将宝簪插入发间,突然,被一只宽大的手掌握住了手。

    苏阮的心跳骤然慢了半拍,这才感觉到身后有人。

    映照在铜镜里的男人依旧是那般倾国倾城的一张脸,眉宇间透着淡漠的狂野和不羁,目光深邃而迷人,仿若无底洞,一旦陷入其中,就再也无法逃脱。

    她没有出声,他亦没有多语。

    洁白修长的手指拿起象牙木梳,细密的齿滑过她的长发。

    “一梳梳到尾;

    二梳我姑娘白发齐眉;

    三梳姑娘儿孙满地;

    四梳老爷行好运,出路相逢遇贵人;

    五梳五子登科来接契,五条银笋百样齐;

    六梳亲朋来助庆,香闺对镜染胭红;

    七梳七姐下凡配董永,鹊桥高架互轻平;

    八梳八仙来贺寿,宝鸭穿莲道外游;

    九梳九子连环样样有;

    十梳夫妻两老就到白头。”

    他煞有其事的念着,好像背过书一般。

    苏阮禁不住噗嗤一笑:“我的房间是没门么,为什么你每次过来都悄无声息的?”

    若是平常,墨宸定要与她调笑一番,今次却只是默然的替她梳发,挽起一个随意的发髻,从衣襟中取出不久前被她归还的银簪,一只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另一只将发簪放入她的掌心,俯身在她耳畔轻声:“……你真的不喜欢了吗?”

    温热的呼吸就这么伏在耳旁,像是一团火燃烧在半空中,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空气忽然变得迷离而暧昧,像是有千万只蚂蚁爬过心上,苏阮微微侧过脸,虽然看不见他,却能感觉到他炽热如火的眼神:“哥哥——我……”

    她的话语卡在嗓子眼,像是被人扼住了咽喉,吐不出来。

    他静静地凝望着她,不催,不促,他有足够的耐心,等着她的回答。

    他已经等待了一生,无在乎再等一时。

    苏阮几度张嘴,却又默然的合上。

    一再的迟疑之后,甚至都以为他已经悄然离去了,才坚定了自己的心意,微弱的发声:“对不起,我很怕……”

    “怕?”他辗转在她唇边低语,“怕什么?”

    “怕什么?”苏阮亦反应了自己一句,怕他对她无意?还是怕自己爱上他?那一刻取下发簪的时候归还给他的时候,她究竟在想什么?

    她半晌没有说话,恍然的回忆着那日的情景——当时,看到他和公主那么要好,她的心痛如刀割,并非嫉妒,而是突然明白,即便时隔这么多年,她的心底还是放不下他。明白了这份心意的她,却开始打退堂鼓。

    她没有信心,不是对他,而是,对一份实实在在的感情。

    苏阮喃喃:“放在心底,会更长久。公主待你情深意重……”

    “是啊,我曾经也是这样想。”他的长指拨弄着她细腻的长发,缱绻低语,“所以,我才错过你;所以,我才眼看着你嫁给他;所以,我才只能在最后给你收尸;所以,你的大多数生命我都没能参与。我只能在背后默默的看着你,看着你承受那么多,看着你被他伤的遍体鳞伤,看着我的稀世珍宝被别人践踏,看着你和他人玉石俱焚,看着你变成一具冰冷的尸体……你明白我在说什么,阿阮。”

    静若明渊的一双眸中流光似水,璀璨夺目,深情的凝视着她。

    苏阮的身子不住发颤,根本无法抑制。

    墨宸靠近她,轻吻过她的唇:“可是现在我不这么想了。那些都只是懦夫的借口,都只是我对自己无能的狡辩。只有用自己的双手亲手来保护你,我才能安下这颗心;只有用我的双眸凝望着你,我才感觉到你真实存在;只有在你身边与你共同呼吸,才有呼吸的意义。能将你拥在怀里,哪怕只有一瞬,也不枉费重活这一世,为之,我愿意赌上我的一切……这,就是我的想法。”

    他的声音是前所未有的温柔,像是一道悬在天边的月光,倾泻进她的心里。

    苏阮被他炽热的吻着,脑子像是一团杂草,根本无法正常思考。

    “你愿意和我共度一生、与我一个温暖的家、举案齐眉、白头偕老么,阿阮。”撬开她的唇,深深的吻,“不用急着回答,你还有很长的时间来考虑。”

    呼吸被他阻隔,苏阮的意识愈发迷离,灵魂渐渐抽离出身体。

    他的吻愈发狂热:“我爱你……”

    苏阮的心口愈来愈近,渐渐喘不过气,忽然眼前一黑,径直昏倒在他怀里。

    墨宸的动作僵硬在原地,无奈的抱着她轻唤:“阿阮?还好吗?我的错……”

    苏阮醒来的时候,暮色已经降临。

    手胡乱在身边摸了一下,摸到枕边一团软绵绵、毛茸茸的东西,低叫了一声:“什么东西?阿宸?!”

    “阮姑娘!”秋娘快步走了过来,按住不安的她,笑道,“别怕!是宸少爷留下的小猫,刚出生的小家伙,说是送给你解闷的。”

    “他来过?”

    苏阮的脑袋疼得很,他之前说的话,她分不清是真实的还是梦境。

    “姑娘,烧糊涂了吗?”秋娘一下子紧张了起来,摸着她的额头,“退烧了呀,怎么还脑子不清醒呢?……”

    他真的来过?……苏阮愕然的抬手抚上自己柔软的唇,居然有一道被咬破的伤口,摸上去火辣辣的疼,猛然想起她之前迷迷糊糊的时候,嘴唇被他咬了一口,顿时羞的脸通红。

    她这才确信他真的来过,那么之前听的那些话也不是做梦了?

    她的心口突然咚咚咚的跳了起来。

    “姑娘还好吧?”

    “我没事!”苏阮摇摇头,压下小鹿乱撞的心,“把小猫拿给我。”

    秋娘捧起小肉球放到她的掌心,居然很沉。

    苏阮颠了颠:“这是只老猫吧?”

    秋娘笑而不语。

    苏阮抚摸着小猫柔滑舒服的皮毛,嘴角浮起浅淡的笑容:“他怎么会想起送我一只猫……既然来了,我就养着吧,陪我解解闷……”

    秋娘道:“长的好可爱,过几日姑娘就能看到了。叫什么名字?”

    “就叫小猫。”苏阮对宠物的名字没什么特别的喜好,“喜欢吗?小猫——”

    “嗷呜~”

    “呃?好像和一般的猫叫声有点不一样……”

    苏阮听着那叫声又娇又软,像是一个撒娇的小孩子,心下喜欢极了,就将它紧紧的抱在怀里,下巴蹭着它柔顺的毛。

    猫猫亲昵的探出舌头来舔她的脸,滑腻腻的舌头在脸上滑过,惹的苏阮的脸上一阵发痒,她禁不住哈哈哈的大笑,双手将小猫送远了些,熟料猫猫从她的掌中一跃而出,径直跳到她的怀里,在她的怀里不依不饶的蹭来蹭去讨奶喝。

    苏阮不知道它的想法,眼睛又看不到,一脸纯洁:“好粘人的小家伙……”

    “奴婢先把它抱去喂奶吧!”

    秋娘却是吓一大跳,连忙把猫猫抱开,生怕猫猫张口把苏阮给……

    呃……

    能送这东西过来,宸少爷也真是人才啊……

    苏阮在夜雪阁休养了五日,五日后眼睛的纱布拆下,恢复了光明。

    睁开眼睛看到的第一个人,不对,动物,就是那只老是蹭在怀里不住讨吃的小家伙。

    她的眼睛突然就瞪大了,金黄色、油光发亮的皮毛,长长的胡须,碧色的眼睛,额头上隐隐约约的王字,嗷嗷的叫声……这哪里是只小猫!

    “我不要养它!”苏阮立马躲得远远的,“它长大会吃了我,我这么瘦,给他塞牙缝都不够。”

    猫猫听不懂她的话,哧溜又窜了上来,摇摇晃晃的跟在她的腿脚后面打圈圈,长着小嘴巴轻轻咬着她的裙摆,嘴里发出又软又乖的“喵呜”声,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

    “宸少爷说,这只老虎是他精挑细选而来,在几百字小老虎中性格最温驯,又调养了一段时间,绝不会咬人。”秋娘强忍着笑意。为了让她熟悉,墨宸前几日就将老虎送了过来,她和老虎相处这几日,也熟悉了这小家伙的秉性,它啊,比猫还要温驯呢!

    “是吗,他调教过。”听到这句话,苏阮放心了不少,半蹲下身,手指一伸出来,猫猫就乖乖的伸出舌头舔她的指头,黏在她身上蹭来蹭去。“小肉球……”苏阮心头一软,双手又将它抱了起来,凑到眼前仔细观察,“长大了会很威风吧?”

    她已经在幻想若干年后骑着老虎在街上溜达的帅气模样了。

    秋娘笑道:“是啊,宸少爷说,养个一年半载就能保护你。这种关山虎,最忠诚最温驯,也最生猛、最强悍,听说皇上也养了好几头呢。”

    “勉为其难收了你。”苏阮笑,“乖一点啊,小猫猫!”

    “这么开心?”苏良走了进来,“眼睛没问题吧?”

    “好着呢!”苏阮将小猫递给秋娘,转身对父亲行礼,“父亲。”

    “嗯……”苏良认真的看着她,见她的双眸灵动如旧,稍许松了口气。

    苏阮抬眸,却是微微一怔。数月不见,父亲苍老了不少,两鬓竟生出些许白发。不过他惯来体面,衣着还是一丝不苟、精致华美,看起来很是英武。

    苏阮禁不住上前一步,抬手想要触碰父亲的白发,手伸到半空中又放了下来,有点难受道:“父亲,您受累了。”

    不论以前如何……看到他一夜衰老的模样,她终究是心里不好过。

    祖母病故,二太太的事情,她又不知所踪,这一个月,父亲肯定难熬。

    苏良没姑娘家这么细腻的心思,平淡道:“你没事就好。走吧,去开你祖母留下的遗产。”

    若不是他提起,苏阮都快忘了这件事,当即便让秋娘将钥匙取来。

    “娘一直藏着些私房钱,当宝似的缩在她的橱柜里,估计也没多少,不过既然是老人家的一份心意,你就收着。”苏良边走边道。

    “对你这种大老爷而言当然多少钱就不算多,但是对我而言就不一样了,指不定能把那个酒楼给捣鼓起来呢……”苏阮心道。

    前段时日合计着要盘下那件酒楼,差的就是钱,若是苏老太太留给了她足够多的钱,她就省去找资金这个大麻烦了。

    风风雨雨已经过去,现在得好好经营她的小日子。

    父女二人来到上修堂,家里的其他人也在等着,苏阮的目光一一扫过去,看见了苏雪。祖母过逝还不久,虽然为了她的婚事,将丧事从简办了,但府上的家眷大多都穿着素淡的衣物,唯有她,一袭绯色连襟罗裙,头上戴着繁复的金步摇,耳上两颗巨大的夜明珠耳环,看起来雍容华贵,颇有她母亲的样子。

    苏良的目光亦在苏雪停驻片刻,皱了皱眉。

    苏雪却并未多看父亲一眼,她毫不避讳的直直凝视着苏阮。

    两人的目光一触碰,苏阮竟感到一丝寒意。若说以前苏雪还在不断伪装的话,她现在俨然是已经卸下伪装的盔甲,赤裸裸的向她射来挑衅的目光了。

    上回她被皇城司追杀的事情,有苏雪的功劳,苏雪是傍上了哪个大人物?

    苏阮此刻没工夫深想此事,她拿着钥匙走向祖母的橱柜,钥匙插入钥匙孔,轻轻扭开。

    “吱嘎——”

    不大的箱柜被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铁匣子。

    苏阮取出铁匣,拿到父亲面前。

    苏良对她的谨慎心思很是欣慰:“你开就是,既然是母亲留给你的东西。”

    “好。”苏阮费了老大劲把铁匣掰开,因为长久没有使用而溅起了几点铁锈。

    内里,只躺着两件东西,一块巴掌大的金色盘龙令牌,和一本折子。

    苏良猛然瞪大眼:“……免死金牌!想不到我祖上的东西,竟被父亲给了母亲……”

    十五年后,他拿着这面金牌换取苏阮一命。

    苏阮看着金牌亦微微一怔,父亲拿金牌换她的命之事,她也知晓,原来,金牌是这么来的,当初这份遗产是留给了父亲,而父亲将其瞒了下来,家中根本无人知道还有块免死金牌。

    苏阮将金牌握在掌中,轻声:“这次,就由我来保管吧。”

    “这本折子好像是汇通金铺的。”苏良瞥了一眼另外的东西。

    苏阮将折子左右翻看,“一万两……”

    她的眼睛凑近了几分,“黄金?”

    黄金?!

    平地惊雷,满屋子的人瞠目结舌。

    苏良不可置信的将折子拿去翻看:“娘哪来的这么多钱?!”

    四太太把折子抢过去仔细看:“不可能吧?居然有这么多钱?!”

    秋娘道:“去金铺看看就知道了。”

    苏良道:“不必,汇通的老板我认识,直接把他请上门吧。”

    汇通金铺的老板很快登门拜访:“啊,苏老爷,你莫不是要把金铺里的金子取出来?这一时半会可拿不出那么多啊,足足一万两,我们得去外地调取。”

    苏阮笑了笑,低头看着自己手中的折子:“啧啧,发了。”

    ……

    “周夫人,情况就是如此了。资金方面我可以全包,人员方面、酒店的经营上还需要您帮忙,可出让十分之一的利润给您。经商这一块我不是太熟悉,日后需要您多多提点。”有间酒楼的雅间内,苏阮与周夫人临窗对饮。

    “也算不上什么帮忙,你肯让我儿子试试手,我也高兴。”

    周夫人笑意盈盈,其实周家的生意她也插不上手,但是她最宝贝的周天麟惯来不爱继承家业,一直以来都颇受老爷诟病,这次既然周天麟答应来打理这间酒楼,她当然开心。她虽然对生意不了解,人脉却是有的,从家中调出几个经商的老手来帮忙完全不成问题,还能争取一些私房钱,何乐不为。

    苏阮也知道周夫人只是玩票的性质,不过,能招来一些能人,扛过开店初期的阶段,日后她熟悉了,大可以自行打理。客气道:“周公子愿意帮我忙,我乐意之极。”

    “你就和天麟好好聊聊吧,我还有些事,就先走了。”

    周夫人在侍女的陪同下离去。

    一直在一边乱晃荡的周天麟立马巴巴的凑了上来,嬉皮笑脸:“苏姑娘,上回一别,约了次日见面的,居然隔了这么久,啧啧,造化弄人啊……”

    他一身上好丝绸缝制的连襟长袍,衣服上绣着雅致竹叶花纹,手中一柄灵巧的玉扇,扇尾悬着玉兔吊坠,俨然是一位风度翩翩的贵公子,笑容颇有风流少年的佻达。不过,苏阮只是稀松无奇的瞥他一眼:“你想说什么,周公子?”

    “嘿嘿。”周天麟在她对面坐下,托腮看着她,“真可怜,现在满帝都都在传言苏姑娘和平王府瑾公子的事情,苏姑娘恐怕这辈子是嫁不出去喽!”

    苏阮微微笑:“你想说什么,周公子?”

    “不如咱俩凑活吧?”周天麟巴眨着水灵灵的大眼睛,“我勉为其难的娶了你,咱们俩就各自了了一桩大事!”

    “你所谓的大事——”苏阮的眸光往楼下一瞥,“是指兰郡主吗?”

    “怎么会!你看啊,我也算相貌堂堂,家底殷实,文韬武略,咱们俩门当户对啊!我是真心喜欢你,苏——”

    苏阮突然飞快道:“兰郡主来了!”

    “哪里!”周天麟哧溜一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桌下,抱头。

    苏阮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我说你,堂堂一个男儿,为了躲避一个女子的婚事,居然舍得说昧良心的话。兰郡主哪点配不上你了?她一介郡主之身,不论是哪点是甩你十万八千里好吧!”

    “你骗我?”周天麟气恼的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她家要的是赘婿,赘婿啊!居然谈到这一步才说清楚!我才不会去做赘婿,我爹娘也说了,此事不成,我要娶个清清白白的姑娘,不要娶个好斗的母老虎。咱们俩家谈崩了,她还揪着我不放,这是人干的事吗?要不要因为我打不过她……”

    苏阮道:“你打不过她?”

    “没、没有!”周天麟撇开脸,“罢了,打不过就打不过,她那种能上战场杀敌的女人,几个男人罩得住啊?我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被她缠上,这事都怪你!本来我娘还想撮合咱们的,现在好了,我这辈子都摆脱不掉那个女魔头了……”

    “咳……”苏阮轻咳一声。

    “实在不信,我就去和尚庙里当和尚!对,当和尚去,我今天就去剃光头!”

    “咳咳……”苏阮双臂抱在胸前,眼睛往边上瞥了瞥,然后站起身,“兰郡主。”

    “你还骗我……”周天麟咬牙切齿,“你当我是小孩儿好玩是吧……”

    “周!天!麟!”御景兰一个虎扑窜上来,直接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周天麟大惊失色:“啊……你……”

    御景兰连拖带拽的把周天麟往外拖:“走,我带你剃光头去,你今天不剃光头,你就跟我姓!”

    周天麟被她拽的头皮发麻,崩溃:“不要啊……姑奶奶,我错了……”

    “阿阮姑娘。”御景兰走到门前,又回头,“下次有机会再找你聊天。”

    苏阮微微一笑:“好。”

    周天麟大叫:“苏阮!苏阮!你就不管我了?你的酒楼还要不要开了?”

    “得罪了礼王府的人,我还开得下去么?”苏阮掩袖轻笑,“兰郡主,周公子的头型,剃光头应该也很好看的。”

    “是吗?”御景兰仔细看了眼,“是不错,走,剃光头去。”

    周天麟惨叫:“苏阮……苏阮——你给我记着——”

    二人渐行渐远,苏阮笑着摇摇头,也下了楼。

    绾绾道:“回府吗?”

    苏阮摇头:“去钟翠楼看看有没有新到的首饰。”

    钟翠楼与有间酒楼同在一条街,步行小片刻就到了。

    不过,今天的钟翠楼有些异样,门外被重重的侍卫紧紧看护了起来,所有的客人都被迫退在门外驻足等候,不少人在低声议论。

    “平郡王府好大排场啊,连买个东西都要霸占店面!”

    “一准儿是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苏阮转头看向店门口停驻的豪华大马车,宋家的家族徽记在车帘上迎风飘扬。

    宋家还有这号张扬的人?

    苏阮道:“绾绾,问问看是平郡王府的谁这么大能耐呢。”

    绾绾前去询问一番,回禀道:“姑娘,不清楚里面是谁。因为马车一停下来就被严密的封锁了,所有的人都没看见他们的容貌,据说只来了一男一女,其他的都是随从,排场颇大。”

    “谁啊,大白天遮遮掩掩。”

    苏阮心道,目光向店内望去,依稀的人缝里,隐约可见一大群人在里面走动,走在最前面的一个女子脚步轻盈优雅,衣角划过地面,是鹅黄色的流苏长摆,还有一双精美的镶嵌着南海珍珠的绣鞋。

    苏阮的心中浮起一丝异样,这件衣摆,这双绣鞋,好似在哪儿见过?

    一时半会却是想不起了。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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