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宸把御景湛带回他和苏阮的马车,蹑手蹑足的把他放下地。

    御景湛紧紧的拽着他的衣角,不安的四处张望。

    看到苏阮在之后,神经就明显松懈下来,也不出声,只动了动嘴型:“娘。”

    小小年纪就知道不能打搅他人睡觉——

    墨宸将他的表现收在眼底,目光温柔几分。寻常富贵人家的孩子,这个岁数应当是最调皮的时候,御景湛却乖巧的让人心疼。

    墨宸用手巾擦去孩子脸上残留的几点雨水,又将他的外衣脱了放到一边:“阿湛,跟娘睡吧。”

    御景湛明亮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他,小声:“爹不一起睡吗?”

    墨宸瞄了眼苏阮身边不太宽敞的空间:“雨太大,怕出意外,我在旁边守着你们。”

    为了保证长途跋涉的舒适,这次出行的马车是特别定制的,材料都是用的最坚硬的木材,内里的陈设都极有讲究,每辆马车还设有机关暗锁,面对危险的时候也能够应对。但是因为时间紧张,来不及打造三辆大型的马车,所以只赶制了一辆大马车,两辆小马车。大马车给秋娘带着两个孩子,墨宸和苏阮所居是小马车。

    这小马车不像大马车那么宽敞,他们俩带着小儿子还能凑活着挤一挤,但御景湛是个大孩子,睡觉肯定会乱蹬,三个人一起睡,三个人都睡不好。

    年幼的御景湛并未意识到这一点,黑葡萄般的眼睛里惶然不安:“那爹……你不要走。”

    外面还是雷声阵阵,电闪雷鸣,御景湛勉强拽着父亲的衣袖才不让自己露出胆怯,若是父亲走了,他又会陷入恐惧中。

    “当然。我会陪着你们。”墨宸十分温柔道。他从车壁上悬挂的壁袋里取出两个备用的耳塞,给御景湛塞上,又单臂抱了他一下,“爹在,什么都不用怕,睡吧。”

    这一抱很是温暖,御景湛马上就安心了,乖乖躺下,搂着苏阮的胳膊,很快睡去。

    墨宸抱一床毯子给母子俩盖上,低头在苏阮唇上轻轻一吻,又把御景湛搭在她小腿上的脚挪开。

    御景湛迷糊的翻了个身,梦呓:“爹……”

    墨宸微微扬起唇角。

    和御景湛相处这几个月,这孩子从来都不叫他爹,今天倒是开了个先河。这先河一开,就满嘴念叨着爹了。

    儿子不能随便认,认了就是一辈子的责任。这一声爹,他决定接受了。

    雨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如洒豆一般,声声嘈杂。

    墨宸倚着车壁合上眼打旽,一阵锐利的头痛硬是把他从熟睡中叫醒。

    他难耐的按住额头,记起苏阮临行前准备的药箱放在席位下,摸着黑把药箱取出,找出头痛药,服下去几粒。

    还是很痛……一阵阵的锐痛似乎是从脑袋最深处钻出来,牵扯着他所有的神经,他低低的喘息起来,勉力保持着意识清醒。

    苏阮白日都在忙着采购物品,累得很,所以睡得格外沉。

    朦朦胧胧她似乎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睁开眼睛,四周黑乎乎的,伸手不见五指。

    窗外的雨还未停,声声入耳,敲打着心扉。

    苏阮的手在身旁摸索几下,摸到孩子柔嫩的脸蛋,借着一缕月光看见御景湛粉嫩的小脸,凑过去亲了他一口。

    阿宸呢……她正试图寻常墨宸,忽然再度听见了模糊的呢喃:“阿阮……”

    苏阮一惊,点了小油灯才突然发现墨宸蜷在地上。

    她赶忙爬过去,抱起他:“宸哥哥!”

    墨宸已经失去了意识,他的脸上都是汗水,秀挺的眉头紧紧蹙着,呼吸十分急促,胸口不足的起伏着。

    “头痛发作了吗……”

    苏阮已经见识过几次这场面了,声音却还是禁不住有些发抖。她怎会忘了,一到下雨他就……

    她强令自己镇定,将他平摊在长榻上,迅速从腰上取下携带的银针包,拔出几根银针,熟稔的从他身上各个穴位刺下。

    这几年她根据自己熟练穴位的特长来研究医书,钻研医术,不求成为声名远扬的神医,但求能护得家人安平。

    几年的刻苦钻研,她现在凭一手银针之术对付一般的疾病得心应手。

    墨宸的偏头痛是老毛病了,也是她重点学习的方向,每每他头痛发作,都是靠她的银针来缓解痛苦。

    苏阮一连二十几针下去,墨宸的身子渐渐就不再战栗,紧闭的双眸也缓缓的撑开一道缝隙。

    清瞳中倒映着苏阮焦急的面容,他被病痛折磨的近乎虚脱,艰难的挪动嘴唇:“阿阮……”

    “还好吗?”苏阮捧着他的脸,很是心疼。

    还得把这毛病给根治了,一下雨就这样,年纪轻轻还能挨,以后年纪大了,发作起来岂不是生不如死。

    听说南方的沧澜国盛产珍稀药材,沧澜的巫蛊之术也声名远扬,必要的时候去一趟沧澜国,把他的老毛病给解决了才好。

    “没事……”墨宸的声音很微弱,呼吸一口深一口浅的断断续续。

    苏阮道:“我已经给你下了针,你好好歇着。唉,若不是那边逼得紧,我们也犯不着选择这种雨天出行。”

    选择雨天出行绝对是下下策。所谓的“他们”,既是皇上,也是圣君,更是无数巴望着他们的眼睛。

    墨宸慢慢的平下喘息,虽然手脚还是无力,但勉强能说话了:“你去看看我娘……”

    苏阮这才记起这母子俩一个毛病,墨宸发病了,玉娘估计也好不到哪去。

    可这个时候,她不想离开他:“你……你一个人没事吗……”

    “没事。”墨宸吃力的坐了起来,嘴唇发白,“我没事的。替我去看看她,阿阮。”

    他眼里满满都是对母亲的惦念,苏阮于心不忍:“好吧。那你好好歇着。”

    她撩开车帘:“停车!”

    另一辆马车里的玉娘果然也发了头痛,她痛的比墨宸还厉害,一直不断的呻吟,若不是因为雨大,声音早传到苏阮那了。

    安排随行的大夫对这情况也束手无策,这种扎了根的老毛病,一般医术是不奏效的。

    苏阮进入车厢,让大夫腾出一个位子,便跪在玉娘身边给她下针。

    十几针下去,玉娘还是痛的死去活来,呻吟不止。

    苏阮让寒仲按住她乱动的手脚,锲而不舍的继续施针,耗费了很长时间才平复了玉娘的痛苦。

    忙活了大半个时辰,苏阮的额上也冒出了一层薄薄的汗水,她吁了口气,回想刚才玉娘被折磨的死去活来的模样,更加下定决心,到南方一定要去求药,她决不能让他到了四十岁之后被这毛病折腾。

    刚喘口气,秋娘急急忙忙的掀开了车帘:“公主,少爷发热……”

    “什么?!”苏阮一咕噜跳下马车,冒着雨狂冲向大马车。

    在车厢外就听见响亮的啼哭声,她更是心急如焚,冲进车厢:“阿晟!”

    大夫在替阿晟诊治,但因为孩子乱动,不好把脉,只能让绾绾抓着他的手脚。

    御景晟本来就身体不舒服,又被抓了手脚,更是反抗的厉害,哇哇大哭,豆大的泪水啪嗒啪嗒的滚落。

    苏阮瞧着心疼,替了绾绾的位置抱住孩子:“我儿子怎么样?”

    大夫给孩子把了脉,道:“公子是染了风寒,微臣替他开几副药,到前方的驿站停下来煎药吧。”

    他们身上都带了火折子,如若没有下雨倒可以就地煎药,可现在下这么大的雨,根本没办法停下来熬药。

    秋娘急忙道:“现在就这么放着不管吗?孩子发热可不是小事!”

    “我用银针替他缓解。”苏阮果断道。寒气入体,以银针牵引而出,也是一种疗法。不过这么小的孩子,她没有尝试过下针,结果会如何,也难以预计。她犹豫了,“大夫,您觉得呢?”

    大夫道:“公主若能精准的找到穴位,那么可行。”

    苏阮这才放心,让绾绾按住孩子的双手,大夫按住双脚,自己摊开了银针包,一针针扎下去。

    一针,又一针,御景晟都快被扎成了小刺猬。秋娘不忍心看,撇开了脸去。

    苏阮也心疼,可是没法子,咬着牙做了。

    好在只下了几针,御景晟就安分了下去。秋娘端一碗清水喂他,他喝了水,体温也降下去不少,窝在苏阮怀里睡去。

    外面的雨不知何时悄然的停了,月亮悄然的隐去,清晨的阳光懒洋洋的洒落下来。

    苏阮掀开车帘,才发现不知不觉过去了一夜。

    车厢里的秋娘、绾绾、大夫都因为太累而倚靠着车壁睡了,唯独她还醒着,阿晟嘴巴一裂开,她就马上会意来喂他。

    这就是当了母亲的人么?居然丝毫不觉疲倦,看着孩子幸福的喝着奶,她就开心死了。

    苏阮忽然觉得有些期待未来的生活,作为母亲,作为妻子的她,也许会领悟到前所未有的感触。

    所幸,雨季已走入尾声,那夜的大雨之后,就再未下过如此的瓢泼大雨。

    苏阮一行人驾着三辆马车,一路扬鞭策马,走僻静的小道,用最快的速度奔赴渭水。

    只要趟过渭水,也就脱离皇上能牢牢把控的范围,安全方面无须担心。所以,抵达渭水,是这一行的首要大事。在抵达渭水之前,决不能停下马蹄。

    赶了半个月的路之后,他们顺利趟过渭水河岸。

    波光粼粼的渭水,悠悠的江面之上,画舫如流,日光普照,河面上说着碎金般的光芒,美丽极了。

    墨宸和寒仲去一边话别,苏阮与绾绾在河岸欣赏河景。

    入目是熙熙攮攮的人流,形色各异的人们,河岸边有重兵在驻守,进出的每一只船只都要经过严格的审核。

    绾绾从未到过南方,很是惊叹:“我听闻渭水沿岸繁花似锦,果不其然,比帝都还热闹!”

    苏阮道:“渭水被称为云岚的生命源泉,往南皆是平原丘陵,土壤极为肥沃,盛产农作物,故而也衍生了繁茂的历史。”

    绾绾道:“这边倒是热闹繁荣,不过我们刚才过来的那般,百姓穷的连饭都吃不上。”

    苏阮蹙了蹙眉。方才他们从渭水北边乘坐大画坊,把整个马车都运送了过来。渭水以北的确是贫瘠。

    绾绾不解道:“河流周围的土壤应该都不错吧,南方这么繁荣,北方却那么贫瘠,为什么渭水以南与以北差别会这么大?”

    苏阮道:“政治原因。”

    绾绾:“政治原因?”

    苏阮道:“数十年前,云岚尚不被称为云岚,昏君祸国,民不聊生,英武盖世的玄清帝与璃王两兄弟携手从南方打上北方,入主帝都,更改天下。”

    “就是先帝了!”

    苏阮道:“玄清帝称帝之后,大肆杀戮有功之臣,璃王感到自身危险,自请卸去官位,去南方发展经济。玄清帝准了璃王的请求,于是璃王就带着大量的农作物种子,钱财,到了渭水以南,以琅玕城为驻脚点,建玄青宫,形成与玄清帝相衡之势。”

    绾绾道:“也就是说,璃王假借发展经济为名,逃到南方发展势力……他们开战了吗?”

    苏阮道:“璃王渐渐势力庞大,却因为不适应当地的气候,身体一落千丈,不久之后病故于琅玕城。”

    绾绾道:“岂不是出师未捷身先死……”

    苏阮道:“璃王病故之后,玄清帝算是轻轻松松的消除了心腹大患吧。这时候朝局也基本稳定,他在帝都设立了八大王府,以礼王府为首。而为了安抚南方众将,他将琅玕城设为特区,给予琅玕城最大限度的治理权,璃王的子嗣承袭爵位,世代生活在琅玕城。因为琅玕城得天独厚的优势,商贾们蜂拥而至,自此以后就形成了北方为政,南方为商的格局,所以北方穷,南方富。”

    “原来如此。”绾绾崇拜的看着苏阮,“公主,您懂的好多。”

    苏阮笑道:“都是看些不务正业的书读到的,若被我父亲知道了,免不得一顿骂。”

    绾绾道:“就是那些书才好看哩。要都读些《女学》《女训》之类的书,公主岂不是和帝都那些官家小姐一个样?”

    “那有什么不好?相夫教子。”苏阮道。

    “当然是现在的你好。”墨宸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后,环了她的腰,“光让你相夫教子也太浪费了,故事讲的这么棒。”

    苏阮拍他胸口:“净会嗤笑我。”

    墨宸低头在她脸颊上啄了一下:“前面就是邕州,我们在邕州歇一晚,补充物质,我也和老朋友见个面,明日再启程。”

    苏阮道:“住驿站吗?”

    驿站基本就只有几间破破烂烂的房间,菜式也不齐全。他们这一路赶路都在住驿站,跟做恶梦似的,苏阮都有些怕了。

    “这次住酒楼。”墨宸刮了一下她的鼻尖,歉意道,“真是辛苦你了,从来没住过这么差的地方吧。”

    苏阮撇嘴:“知道辛苦我就好,以后得好好疼我。”

    墨宸伏腰把她抱起,凑到她耳边道:“今晚就好好疼你。”

    苏阮脸一红,羞怯:“说什么呢!”

    他哈哈大笑,抱着她回了马车:“走,邕州来拉。”

    邕州位于渭水边上,是商贾往来的重要关口,城镇也因此而繁荣异常。

    入了城,眼前是蜂拥的人流,人挤人,驾着马车的商贾,上京赶考的秀才,吆喝着卖菜的小贩……这一路都走的是小道,说及之处大多渺无人烟,突然来到这么热闹的城市,苏阮都有点不习惯了。

    墨宸似乎对邕州很熟,他到了车架前给车夫们指路,马车轻车熟路在街道上奔驰,很快在一家酒楼前停下。

    苏阮透过窗户扬起脸看着这座“悦来酒楼”,酒楼气派非常,临街的四层高楼,椽牙飞啄,琉璃瓦加顶,奢华异常。

    酒楼门前人来人往川流不息,每每有新的马车在酒楼门口停下,就会有小二迎上来伺候。

    可是苏家的马车在门口停了,半晌也没人来接,小二在门口殷勤的迎客,就是无视了他们。

    苏阮等了半晌也不见人来接,倒是墨宸来了,张开双臂一把把她抱了下来。

    苏阮站定,扫了一眼酒楼的牌匾:“悦来酒楼,这店家这么怠慢。”

    墨宸指了指自家的马车:“这马车,他们小二都不入眼。”

    他们的三辆马车豪华都在内里,从外观看起来非常普通,而且经过长途跋涉更是显得陈旧。

    但上门即是客,这悦来酒楼也太不把客人放眼里了吧!哪怕是在帝都,也不带这么势利眼的。

    在外吃饭,碰到这种商家最讨厌了好么!苏阮立马转身:“那我们换家。”

    墨宸拦住她,笑道:“阿阮,悦来酒楼的素螃蟹最好吃,我都好久没尝了,换了这家就没了。”

    苏阮无语道:“你居然这么贪吃!”

    墨宸道:“好阿阮,我们现在不在帝都,这种商业重镇是这样,认钱不认人,锦衣华服才有资格登堂入室。即便我们去别家也是如此。只不过在这里歇一晚,就别挑剔了吧,大不了等会我给你把这委屈找回来。”

    苏阮撅嘴道:“这可是你说的。”

    墨宸道:“我说的,一定给你找回来。”他又看看其他两辆马车,“阿阮,你们等会,我先进去等位置。”

    “等位置?”苏阮摇头,“真是疯了,就为了吃盘素螃蟹……”

    悦来酒楼生意兴隆,店里座位有限,不论来的是谁,都要排队等位置。

    一堆人在拿了号子坐在一边等,一边吵吵囔囔,热闹极了。

    墨宸进了店,也按规矩拿号排队。

    他环顾一圈四周,在这里店里吃饭的都是非富即贵,一个个衣着华丽,穿金戴银。

    他和苏阮这一路过来都以低调为先,衣着也都是简单,和这些一笑就露出几颗金牙的人一比,真显得寒碜。

    是该好好歇歇脚,收拾收拾了,这模样去见岳父,肯定会被扫地出门的。

    他这么想着,不知不觉就到了号。小二过来,将他带到临窗的一方圆桌前,瞄一眼墨宸的装束,态度就很是冷淡了。

    墨宸知道这些人见钱眼开,也就当做没看到。原打算给的小费也不给了,什么东西。

    苏阮在外等着心焦,拿了块面纱蒙住脸,跳下马车,进了店铺。

    酒楼里高朋满座,人挤着人。苏阮被挤的摇摇晃晃,四处张望着寻找墨宸的身影:“阿宸……”

    声音不大,墨宸还是敏锐的捕捉到了。他说了句等等,立马向苏阮走去,拨开人流,牵住她的手:“来。”

    他小心翼翼的替她开出一条道来。苏阮总算嘘口气,嘀咕:“怎么生意这么好啊。”

    这么好的生意,她都禁不住有些期待这里的菜会有多好吃了。

    墨宸牵扯苏阮回到座位,突然就皱了皱眉。

    这么短短的一会,座位居然被占了,五个锦衣华服的男人围坐着圆桌,小二殷勤的在一边端茶倒水。

    这五个男人,有四个都是穿金戴银标准的商贾打扮,另有一个脸上有刀疤的粗犷男人,满脸的赘肉,戾气满满。

    小二发现墨宸回来了,就假装看不到,几个商贾也配合着当做什么也不知道。

    商人之中,个子最瘦小的男人翘着二郎腿,道:“咱们悦来酒楼就是守规矩,先来后到,懂不懂啊?”

    桌上的其他人一阵哄笑。

    另一人道:“先来的好酒好肉伺候,后来的就只能喝西北风喽!诶,咱们吃饭吃的好好的,怎么就有苍蝇在边上杵着哩?”

    刀疤男脸上的肉抖了抖,道:“需要我把这细胳膊细腿的苍蝇赶走吗?”

    苏阮本来还有点生气,听到这里突然就想笑了。

    嗯,墨宸的确是细胳膊细腿,而且她现在给他穿衣都是往俊雅的路子走,一身冰蓝色丝竹长袍,手中一把折扇,头上戴着羊脂玉发冠,配着他白白嫩嫩的脸,要说他是武将谁信?!

    刀疤男摩拳擦掌的想要收拾墨宸,墨宸无奈的摇摇头,一脚飞出去直接掀翻桌子。

    啪!

    茶水四溅。

    连苏阮也吓了一跳。

    几个商贾后退不及,被洒了一身的水:“你……你……你知道我们的衣服有多贵吗?”

    刀疤男有几分功夫,一闪就躲开了,冷眉倒立:“你什么意思!找死吗?!”

    墨宸啪的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云淡风轻的摇着。

    刀疤男大怒,吼道:“奶奶的,你这细皮嫩肉的书生,居然敢在我周奎面前嚣张,看我不剥了你一层皮!”

    他抡起一个凳子就往墨宸扑来,啪的一声巨响,顿时尖声四起,顾客们做鸟兽散。

    “哼,砸不死你。”浓烟散去,周奎定睛一看,“怎么是你!”

    刚才在给他帮腔的小二被墨宸抓在了手里,以他为肉盾挡了这重重一击,已经翻白眼昏过去了。

    墨宸松手,小二就摔在地上,飞起一脚,砰!直接把周奎踢出几十米远,重重的摔翻过去,惨叫:“啊!”

    几个商贾吓得屁滚尿流的躲到一边。

    墨宸正要迈步,突然被人拉了袖子:“这位客人,还请息怒。”

    阻拦他的是一位慈眉善目的中年人,他穿着暗红色的袍子,脸上浮着官方的笑容,鞠躬致歉:“客人,我是悦来酒楼的管事李江。现在是用餐的高峰期,店铺里客人众多,所以招待不周,还请您见谅。”

    他们这一闹,不少左右的客人们都拿出了看好戏的表情,而随着李江的到来,他们却一个个目露讶色。

    李江是慕老板最得力的手下,在悦来酒楼是说一不二的人物,哪个客人都要给他面子,怎么向这个男人如此低声下气?

    墨宸收了手,他也无意惹事,但,这事就这么算了显然也不可能。

    李江道:“客人,您在这里有任何麻烦,我们酒楼都会替您解决的,还请您不要动怒,免得影响了自己的心情,更不要惊扰了尊夫人啊。”

    他倒会说话。墨宸看了眼苏阮,等着苏阮发话了。

    苏阮见这个李江这么客气,也懒得计较了,道:“罢了,我饿了,我儿子也饿了,给个桌子吃饭吧。这些人,都给我扫干净点,别放在我眼前碍眼。”

    “是是是,来人,把他们几个人丢出去!”李江吩咐道。

    那几个商贾愤愤不平:“凭什么……凭什么丢我们……”

    话还没说完,就被轰了出去。那个刀疤男已经昏了过去,也被拖走了。

    李江招呼道:“来,快点把这里收拾了。”

    立马有人手脚利索的上来收拾残局,把新的桌子凳子搬上来,终于风平浪静了。

    苏阮让墨宸点菜,自己去店铺外把其他人叫进来。李江让人把他们的马车带进去,又道:“客人是要住店吗?要几间房?”

    墨宸摇着小扇:“不是有独栋的吗?”

    “公子是内行人!”李江道,“对,那就给客人来最好的一栋临湖小居,如何?”

    “就那吧。”墨宸从袖中摸出一锭金子压在桌面上。

    明灿灿的金子晃到了其他人的眼睛,暗暗咂舌。

    即便是在悦来酒楼,也没哪个菜式、哪个楼能抵得上一锭金子的。

    李江毫不意外的收了,满脸堆笑,亲自给他们斟茶:“你们先坐会!来人,过来招呼!”

    小二上来招呼客人,李江退到后间,叫来在另一桌伺候的小二:“阿达,你过来。”

    阿达马上跑来:“总管。”

    李江道:“你灵泛,过去招呼他们,千万别招惹。”

    阿达忙不迭点头。

    他的副手李林在忙着点账,道:“来了什么大人物啊,把你吓得汗都冒出来了。”

    李江摸把汗水;“不知道啊,就是不知道才不敢怠慢。这群傻子都没长眼睛,那男的那把折扇,每根骨头都是取的象牙尖,一根象牙尖就是上百两黄金,他那把扇子……”他不敢往下想了,“还有那女人,从头到脚哪出都是贵气,但愿他们大人不记小人过,千万别找茬。”

    李江正忐忑,阿达就惊慌失措的跑来了:“总管,那桌人、那桌人……”

    李江紧张道:“怎么了?”

    阿达递上菜单:“这是他们点的菜,厨房,厨房那边都傻眼了。”

    悦来酒楼能在邕州独树一帜,自有其独特之处。酒楼里的厨师有二十几位,从南到北来自五湖四海,所以酒楼的老板也夸下海口:“在悦来酒楼,不需要菜单,任凭顾客点菜,只要顾客点,厨师就能做出来。”

    李江接了菜单,一条条看下去,嘴里念出声:“南屏脆肉、黄金雀舌、乾务软骨麟、菜芙蓉……”

    他咽了口口水,眼前发黑。果然还是来找茬了,这些个大人物,没哪个是吃素的。

    李林道:“怎么啦,这菜名字没听过啊!”

    李江把菜单紧紧拽在手里:“这事,只有请老板、老板出面了……”

    墨宸写了菜单就递出去了,苏阮都没看一眼,缠着他问是什么菜。

    墨宸笑而不语。

    苏阮也不问了:“阿宸,我们真要住这里吗?刚才那个被你打的那个汉子,一看就是地痞流氓,晚上他们会来找麻烦吧。”

    苏阮从未走过江湖,但人心险恶还是知道的。强龙不压地头蛇,阿晟和阿湛两个孩子都小,真闹起来麻烦。

    墨宸道:“悦来酒楼的慕老板才是这儿最大的地痞流氓。他做生意的地盘,没人敢来闹事,放心。”

    苏阮道:“这叫什么,黑势力。当地官府这么无能?”

    墨宸道:“这里的地方税务都是靠这些商贾撑起来的,你认为官府还能挺得直脊梁吗?”

    南方诸州,都不需要帝都拨款,他们自给自足,还大量上缴朝廷,这银钱都是从商贾这儿来的。

    所以官商一家,官匪恐怕也是一家。在这种地方,地方势力才是最强大的。

    “原来是这样。”苏阮若有所思。

    “娘,我饿了。”御景湛跑到苏阮身边,可怜巴巴道。

    “稍微等会。”苏阮摸了摸他的脸,“怎么这么慢啊?”

    “诸位。”

    突然,一个清润的男声从背后传了过来。

    苏阮一回头,便见一个身段高挑、举止温文的男人面带微笑站在她身后,负着手,极是俊俏。

    男人身着一袭上好的天蚕丝绸衣,素淡的青色衣袍上是暗色的竹林图案,绣工极其厉害,金丝银线,像是画上去一般。

    他本来就是倾城的颜色,被这衣袍一衬托,更是优雅翩翩,钟灵毓秀。

    墨宸瞧着苏阮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悄悄用折扇拍了一下她的手背。

    苏阮回过头:“啊?”

    墨宸小声道:“口水要流出来了。”

    “啊?”苏阮摸了一下嘴唇。

    墨宸摇摇头,撇开脸不理她了。

    男人目睹着他们俩的小动作,唇角浮起几许笑意,微微一福,恭敬有礼:“在下慕言,在悦来酒楼的老板。”

    苏阮一愣,这就是悦来酒楼的老板,墨宸口里最大的地痞流氓?看起来如此温文尔雅……

    墨宸拱手道:“慕老板。”

    慕言笑若春风:“刚才的单子,可是公子所写?”

    墨宸道:“正是。”

    短短几句话之间,四周悄无声息的安静了下来。

    慕言虽然是悦来酒楼的老板,可平时很少露面,想见他一面难着呢,居然会跑出来见这一家人,实在是奇怪。

    慕言温和道:“菜芙蓉生长于悬崖峭壁之间,即便是千辛万苦的采来,也是作为最为昂贵的药材使用,做菜少之又少;软骨麟鱼离海半个时辰内就会死亡,无法取到新鲜的食材;南平脆笋乃是初春时节,取雨后最嫩的尖笋素炒,保鲜亦不能超过一日……公子写的这张菜单,别说在悦来酒楼,哪怕是拿到京都的有间酒楼,他们也未必做得出来。”

    做菜品不怕价高,就怕食材的新鲜难存。

    墨宸写的这几个菜式,虽然都不是特别昂贵,但都必须要最新鲜的食材来做,原材料不好,也就少了风味。

    苏阮也听明白了,敢情墨宸在菜单上整了他们一把。这悦来酒楼号称能做得出全天下所有的菜,这事要怎么收场?

    墨宸含笑望着慕言:“所以?”

    慕言道:“所以,我特地出来向公子表达歉意。未能满足客人的需求,是我们的错误。”

    苏阮暗暗惊奇,这位慕老板,还真是个勇于承认错误的好孩子!他的风格,可跟这狗眼看人低的酒楼一点也不相符。

    慕言又道:“鉴于此,今天公子一家的所有的消费我都免了。我知道公子家不缺这些钱,但唯有此来表达歉意。”

    客人们哗然,又赞叹连连:“悦来酒楼果然诚信!”

    慕言虽然损失了一桌饭钱,但也收获了口碑,他,可不亏。

    墨宸晓得这人精明,方要说话,苏阮已快言快语道:“那就多谢啦!”

    墨宸半句话还在嘴里,悻悻的瞟她一眼。

    慕言笑道:“姑娘爽快人。”

    墨宸一把揽过苏阮的肩膀,大大咧咧道:“不是姑娘,是夫人。”

    慕言轻笑:“尊夫人直爽可爱,美丽动人,公子好福气。”

    一边说一边多看苏阮几眼。

    苏阮戴着面纱,他看不明晰她全部的容貌,只见着她一双灵动双眸,面纱之下小巧的脸庞,红唇点点。

    即便如此,也可以预见她是怎样的美人儿,配得上天下第一的美名。

    墨宸发现他在打量苏阮,轻咳一声,眸光中多了一份冷意。

    慕言察觉到对方的敌意,立马收回了视线:“今天的菜单就让我来点吧,保管拿出我们酒楼的看家本领来让诸位满意。”

    苏阮丝毫未察觉两个男人间的火光,道:“好啊,也省得我们动脑子了。啊,记得上一盘素螃蟹,还有,尽快,我儿子饿了。”

    慕言道:“既然小公子饿了,那就先上几分点心来给小公主填肚子。来人。”

    三份点心端了上来。芸豆卷、紫米糕、小豆凉糕,都是宫廷点心,做的非常精致。

    慕言笑面如风:“诸位先慢用,晚些时候我再来拜访。”

    ……

    享受了一顿饕餮大餐的苏家人被安排到了风月小居,两层的独栋小楼,临着湖泊,迎着太阳。

    在房间只要打开窗户,微风便习习的吹入,舒适极了。

    苏阮抱着阿晟去湖边散步了,墨宸懒懒的躺在软榻上,自个儿出神。

    绾绾在给他整理行囊,瞧他一直发呆,跟他平时里大不一样,关切:“公子,还好吧?”

    “绾绾……”墨宸道,“慕老板比我长得好看么?”

    “啊?”绾绾一愣,“公子你说什么?”

    她以为自己听错了。

    墨宸坐了起来,严肃认真的问道:“慕老板比我俊吗?”

    绾绾确认自己没听错,也认真的思考了一番,笃定道:“不,公子更英俊。”

    “哈哈。”墨宸大笑,“我知道你从不说谎的。”

    绾绾道:“是,属下一直实话实说。”

    墨宸高兴了,从床上翻身而下,雀跃道:“我带阿阮逛街去。”

    一溜烟就跑出了房间。

    绾绾看着他的背影消息,长长的吁了口气。

    这是怎么回事,都说一孕傻三年,公主生了小公子没变傻,倒把侯爷给变傻了,怎么会这么幼稚,这哪像那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啊……

    墨宸在湖边溜了一圈,居然发现慕老板在与苏阮散步,而且还抱着阿晟!

    两个人说说笑笑,也不知道走了多久,虽然保持着距离,但是气氛显然很融洽。

    苏阮看见他,远远就唤了一声:“阿宸。”

    慕言也微笑着冲他颔首。

    墨宸讪讪的走上前。他真后悔为一盘素螃蟹出卖了自己的灵魂。

    苏阮亲昵挽了他的胳膊:“慕老板知道我们明天就要离开邕州,说要带我出去逛逛,一起吗?”

    墨宸拉过她的手把她拽到身边:“你不是说要好好休息吗?”

    苏阮撒娇道:“就逛一会嘛。”

    墨宸道:“明日一早我们就要……”

    苏阮娇声:“我们走了这一路,阿湛又在长个子,衣服都不合身了,我去给他买几套成衣。”

    墨宸最受不得她撒娇,骨头都要酥了去。

    他本来就打算带她在邕州逛逛,但没想带个电灯泡啊。但是人家既然来了,也不好拂了面子。

    他很无奈:“好吧,一起去。”

    三人方走到庭院,拱门外突然闯进来一个三大五粗的彪形大汉,一眼看见墨宸就扑了过来:“唉哟,老兄弟,来邕州居然不找我!”

    “诶——”墨宸躲避不及,被他熊抱住,挣扎不得。

    他吼道:“放手!……放手!”

    慕言微微一笑:“龙将军。”

    龙博笑嘻嘻的放开了墨宸,又看见了如小鸟般倚靠在他身边的苏阮:“慕老板。诶,弟媳?”

    苏阮退了一步,这人太粗鲁了,她招架不住。

    墨宸也拦他:“别别别,别抱我媳妇。走走走,我们里面喝酒去。”

    “不跟我去逛街了吗?”苏阮抓了墨宸的袖子。

    龙博道:“弟媳,我们哥俩好不容易聚一聚,你就别拉着他了。”

    “不是,我是想说……”苏阮把孩子递了出去,“那你看孩子。”

    “得,你跟他去逛,我看孩子……”墨宸抱起孩子,转身就走,“爹教你喝酒去,走——”

    苏阮追在他后面喊道:“别喝太多啊,阿宸!”

    两个男人已经远远的走了。

    苏阮道:“不好意思慕老板,我夫君他今天好像有点不正常。”

    慕言淡淡一笑:“想不到堂堂大将军,竟有些孩子心性,这就是所谓的赤子之心吧。”

    “啊。”苏阮退了一步,“你怎会知道……”

    他们这次也算半逃难了,从来不会把身份表露出来,也没这个必要。

    慕言道:“慕某不才,侯爷手里那把折扇乃是全天下独一无二的,拿着这把扇子的人只有他。而苏姑娘……不,晗灵公主……”

    “你还是叫我苏姑娘吧。”苏阮笑笑,“那,走了?”

    慕言微微一愣,他还以为苏阮会问他有何企图之类的话,苏阮却表现的如此坦然。

    只有真正经历过大起大落的人才会把某些东西看的如纸片一般吧……

    慕言心里对她多了几分欣赏,道:“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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