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清楚,根本说不清楚!

    苏朗明白,没有人会相信自己,袭警杀人,这个罪名是落实的。等待他的,将是审判和处决,没有第二条路。

    不能就这样死了!

    生存的欲望支配着他,摇摇晃晃来到窗口。两根拇指粗细的钢筋,交叉成救赎的十字。苏朗一拳将玻璃击碎,却丝毫没感到疼痛。

    “你的手可真够硬的。”少女的声音一闪而逝。

    不能就这样死了!

    苏朗用力砸,钢筋在拳头下颤抖,咯咯的弯曲。鲜血还是流淌下来,滴在水泥窗台上,变成暗红色的污渍。

    一拳,又一拳。苏朗被生存的狂热支配着,完全感觉不到痛楚。终于,钢筋发出不堪重负的叹息,向外崩断,敞开希望的大门。

    苏朗奋力将钢筋掰开,形成一个可容身体通过的豁口。下面是围墙,墙外是一条冷清的公路。苏朗最后一次回头,小张毫无生气的双眼里,似乎藏着一张无所遁形的网。

    他纵身一跃,消失在自由与危机的边界。

    警铃大作。

    最后一班长途车驶离市区。街灯愈炽,两名便衣在站台稍作徘徊,转身隐入夜色。不远的居民楼上,苏朗把这一切收入眼底。

    他从七层的楼道窗口缩回头,靠在墙上,为自己点了一根烟。从高中毕业,这东西已经四年没碰。深深一口,一种辛辣的温暖涌入胸腔。

    真是久违。

    吐了口气。杀人后四个小时,苏朗终于正视了现实:自己的身份,是个逃犯。

    那名死去的警察化作苏朗人生的沟壑,他从此将不得不在另一侧游走,遥望社会的正常风景。但他也毫无自首的觉悟,那无疑是自寻死路,无处伸冤。

    ——是的,我是个逃犯。

    站在正确的位置思考问题,思维便畅通起来。当务之急,并不是离开潮东市——这是最愚蠢的思路,警方必定在各个交通要点布下罗网,只待鸟雀来投——而是在灯红酒绿中隐遁起来,浑水摸鱼。

    这里地势较高。翻过小区的矮墙,苏朗看到潮东市的夜景在脚下展现。温暖的灯火,各色的窗。仿佛一双巨手操纵着魔方,扭转排列之间,形成绚烂的城市。

    光芒在苏朗眼中依次闪亮,又依次熄灭。他在寻找自己的灯火,一个能够暂时躲避的港湾。十月的夜,微风触体生寒。苏朗几经选择,终于走进一家小旅店。旅店前台,一个年轻女孩儿倒在破旧的长沙发上发着短信。

    “有房间么?”

    “标准间一百二,优惠价。”

    “普通间呢?”

    “四十元。明天中午十二点结账。”女孩儿略微有些失望。

    “好。”

    女孩儿拿出登记薄,“身份证?”

    “忘了带了。”

    “哦……”女孩儿犹豫了一下,没有坚持,这是小旅店的生存之道。

    苏朗拿了钥匙,找到对应的房间。这是一个四人间,除了自己空无一人。他坐在椅子上点了支烟,看着墙上走到十一点的石英钟,没有一丝困意。

    明天该怎么办?

    必须离开潮东市,但不是现在。苏朗想,开头的几天,交通系统一定控制极严,先要避一避风头。

    躲在旅店里不是办法,警察肯定会挨个排查,身上的钱并不多,必须做长远打算。他不是没有露宿街头的勇气,但这更加危险。

    这座城市,已经张开了巨大的网。

    白天的事情一一在脑海中掠过:陈墨古的疯狂和死亡,那个奇怪的电话,失手杀死的警察……一切都透着诡异。

    难不成,自己卷入了什么超自然的事件中了?苏朗不禁苦笑,他一直对神秘学充满了兴趣,若不然也不会同陈墨古扯上关系。没想到上天竟会这样回报自己的追寻。

    苏朗看着自己的手。宽大,骨节分明,并无太多特异之处。但在几个小时前,这双手曾和钢铁较量,最终获得了胜利。而那些撞击的伤痕,也已经复平如初。

    他拿起桌上的陶瓷烟灰缸。用力一捏,“啪”的一声掰碎了一角。坚硬的陶瓷,化作细碎的粉末。

    力量又变大了,强度也是。苏朗相信,此时再去折断钢筋,绝不像之前那么费力。这种变化持续下去,自己会变成什么样?

    一丝兴奋,一丝恐惧。

    门突然“嘎”一声开了。

    苏朗倏然起身。一个四十多岁的男子提着行李进来,反被吓了一跳。那人扭头看了看房间号,朝苏朗笑了笑:“小老弟,没睡呢?”

    是个旅客。

    苏朗松了一口气。

    “哦,还没。”他不想多谈,转身佯做倒水,偷偷把烟灰缸塞入窗帘后面。

    对苏朗的冷漠,来者并没什么不满。他把行李放在靠门的那张床上,然后出门去水房洗漱。

    这应该是一个习惯旅行的人,或许是某个公司的业务员,苏朗判断着。靠门的床位,一般没人愿意睡,对方为了避免纠纷,直接把好的位置让给了自己。

    大概十多分钟,业务员洗漱完毕,从行李里抽出一本闲书,直接躺上床。苏朗依然没有困意,但为了保持体力,他必须强迫自己休息。

    苏朗躺上靠窗的床。这和业务员保持了最远的距离,也方便随时跳窗逃走。这些年,苏朗在神秘学上的追寻虽然没什么结果,却也不是一无所获。他学习过一种不知是瑜伽还是道教的呼吸方法,可以让自己迅速镇静,进入睡眠,同时能保持最大限度的警惕。

    以前,他用这个应付考试,却没想到会有一天发挥它的真正效用。临睡前,他最后朝那人扫了一眼。

    苏朗的身子顿时僵直了!

    那人手中,竟然捧着一本《理想国》!

    白底灰花,作者名译为“帕拉图”的民国版本的《理想国》!

    苏朗贴着床头,慢慢坐直身体。只待那人稍有动作,便要扑上去卡住他的脖子。但对方始终没有回头,呼吸反而慢慢平顺,显然睡着了。

    那本《理想国》,就翻落在床头。

    苏朗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他有一种强烈的冲动,想要拿起那本书看个究竟。或者将那人叫醒,问清其中的因果。墙上的石英钟滴答作响,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苏朗终于没有动。

    他用力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稳。或许只是个巧合,对方如果是警察,没有必要故弄玄虚。苏朗自我安慰着,心中却明白,他始终没有勇气打破目前脆弱的平静。

    《理想国》就像一块磁石,牢牢粘住苏朗的视线。然而,疲惫的铅幕终于笼罩下来,压得眼皮发沉。不知什么时候,他睡着了。

    苏朗做了一个梦。在梦中,两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晃动着,渐行渐远。他伸出手,双脚却牢牢焊在地面,一步也无法移动。当影像消失,视线里只剩一片通红。

    他睁开了眼。

    一缕晨光射入眼眸,天已经放亮。

    “糟糕!”苏朗翻身坐起,那个业务员已经不见了人影。连床铺也已经整理平整,似乎从来没有人睡过。

    时钟指向七点十分。

    苏朗愣了会儿神。快速整理一下,离开房间。前台那个女孩儿正在沙发上睡觉,身上盖着件大衣。苏朗叫醒她,办理退房手续。

    “这么早啊……”女孩儿还没睡醒,揉着眼睛找押金。

    “早起惯了,”苏朗笑笑,道:“昨天我房里的那位,起得不是更早?”

    “啥?”女孩儿一愣,“你不是一个人住的么?”

    “不可能啊,”苏朗呆了呆,“明明还有一个。”

    “是就你一个人,我这里有记录。”女孩儿翻了翻登记薄,突然笑起来:“哈哈,你是做梦了吧?”

    “是么……”苏朗的心跳微微加速,脸上却不露声色:“呵呵,也许吧,昨天睡的不太好。”

    退了押金,苏朗死死捏着钞票,朝着门外的晨光吐了口浊气。

    绝不是梦!

    要不是苏朗始终对自己的头脑充满信心,几乎要以为是精神错乱了。为什么一夜之间,各种怪事突然集中到了自己身上?

    那个人果然有问题。不是警察,那是什么人?他突然想到了那个诡异的电话。

    我们——找到你了。

    “你们……究竟是什么东西?”苏朗自言自语,目光一瞥,却突然发现一辆警车从街头驶过。他连忙后退几步,躲回旅店里。

    警车似乎是路过,经过旅店门口却突然一个急刹,堵住了大门,车门骤然推开,冲下来四个警察!

    “坏了!”苏朗顿时意识到自己的失策,对方根本是冲自己来的!他掉头就往里面跑,前台女孩儿目瞪口呆的看着警察破门而入。

    完了!生意完蛋了……她想。

    苏朗不顾一切向里面冲,走廊拐弯处是面向后街小巷的一扇窗户,这是他昨天就观察好了的。没安护栏,他猛然推开玻璃窗,纵身跳了出去。

    不等站稳,苏朗拔脚向巷口狂奔,才跑了几步,又一下停住了。巷口横着一辆警车,三名警察严阵以待。

    太天真了!苏朗左右看了看,发现别无出路。

    “不许动!”打头的警察从腰间掏出手铐,猛扑过来!

    不能被抓!苏朗眼睛变得通红,死命推了对方一把,从他身边冲了过去。

    “拦住他!”警察撞到了墙上,回身厉喝。余下的两名警察掏出警棍,将小巷口堵得严严实实。

    “别逼我伤人!”苏朗大吼一声,径直向前冲去。一根警棍当头砸下来,被他挥臂击飞。另外一名警察拦腰抱住苏朗,却觉得自己撞上了一辆狂奔的列车,顿时跌了出去。苏朗高高跃起,双脚在警车顶上用力一踏,嘎的一声,车顶凹陷。

    三名警察面带迷茫,看着苏朗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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