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禁一阵微笑,正待要收回手,却是忽地又摸到旁边似乎还有字。抬起灯座一看,就只见那个记号旁,果然还刻着四个字:芳辰永好。

    雷寅双:“……”

    雷寅双的生辰是在正月初六。这一天恰也是小石头雷寅石的生辰,且还是他的周岁生辰。雷爹和花姐原早打算要好好替他办个抓周礼的,却不想这计划叫宫里那一堆莫名赏赐给打乱了。夫妇二人一阵郑重商量后,便决定一切从简,只请几家至交过府来喝杯酒,对外竟是一点儿也没有声张。

    而即便这样,江苇青仍是从宫里给小石头捎来一份规规矩矩的周岁礼。

    雷寅双知道,这时候的雷家正处于风头浪尖之上,偏江苇青又身处宫里,且不说之前还有那“二女争夫”的传闻,他是再不可能像给小石头送生辰礼那样明着给自己送礼的。不过她以为,他大概会把给她的礼物夹带在给小石头的贺礼里,却不想她几乎把那礼单翻烂,也没看出来哪样东西是特别给自己的。直到如今看到这一行字她才知道,原来,这灯才是他给她的礼物。

    偏他那信里竟是对这迟来的生日礼物只字未提。

    想着他在信里装可怜,说什么人多眼杂、身不由己,雷寅双忍不住就冲着那灯翻了个白眼——能以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把这灯送到她的面前,可见他根本就一点儿也不可怜,至少在宫里活得还是挺风生水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第105章 ·守陵人

    第九十八章·守陵人

    如今江苇青在太后的慈宁宫里静养着,便是他有他的消息渠道,却到底身处深宫,行事上多有忌讳。加上最近雷寅双连着上了“京城头条”,他生怕他一个轻举妄动,再叫雷寅双遭人非议,所以便克制了自己,每天只陪着太后闲聊说话,顺带静心养伤。

    因此,当他得知雷铁山竟带着雷寅双一同去龙川时,已经是雷铁山领了钦差旨意出发后的第二天了。

    雷铁山领着钦差旨意去龙川,是代替天启帝祭扫义王陵寝的,原不可以带着家眷随行,此次他带上雷寅双,却是得到天启帝的特别恩准的。用的理由,是他们要顺便给雷寅双的“生母”迁坟至龙川去和“家人”合葬。

    花姐原也打算随行的,可一来小石头还小,二来,李健还要参加今年的春闱,花姐便只得留在了京里。至于姚爷和王朗……去一个雷爹也就罢了,若人去多了,只怕天启帝心里要不舒服了。

    而,直到出发,雷寅双才发现,去龙川祭陵的人不止她爹一个。虽说她爹是钦差正使,却还有个副使的。而她再想不到,这副使竟是定文侯世子,长宁长公主的大儿子,苏琰!

    看着苏琰那单薄的身子骨,骑在小白背上的雷寅双忍不住跟她爹一阵嘀咕:“这小身板儿,能到龙川吗?”

    雷爹横她一眼,雷寅双赶紧闭了嘴。她可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说动她爹许她骑马跟着,而不是坐在马车里。

    一行人自津口上船,直至南直隶境内下船后,正使雷铁山和副使苏琰便兵分了两路。苏琰领着人直接去往龙川,雷爹则带着雷寅双回江河镇,去起雷寅双养母草儿的棺木。

    他们父女回到江河镇,镇上百姓自又是一番热烈欢迎。此时众人都已经从胖叔那里知道,如今雷爹已经是堂堂的忠毅公了,因此,便是陈大等人跟鸭脚巷交好的老邻居们,如今面对以往只在说里听到过的、“只比皇帝矮了一节的国公爷”,大家多少都有些放不开。连雷寅双当日的那些小朋友们也都是如此拘谨,最后倒闹得雷寅双一阵兴意阑珊。唯一没变的,也只就那如今变得愈发痴肥的胖叔了。

    因雷爹有公务在身,雷寅双和雷爹只在镇上停留了两天,便护着她娘亲的棺木去了龙川。

    那年龙川战败后,雷爹自己也是九死一生。等他养好伤,能够下床活动时,那场战事早已经过去一年多了。而虽说当时就曾听闻说,是天启军替应天皇帝收敛的尸骸,可姚爷等人却是始终不信,都认为那不过是天启军收买人心的消息。且那时候三家几乎都只剩下的老弱病残,又是沦落在大龙军的控制区里,因此,竟是从那以后,三家人就再没回过龙川。

    而这一次,雷爹回到龙川,却是惊讶地发现,果然当年天启军替应天皇帝料理了后事的。不仅如此,当年草草掩埋于龙川山中的阵亡将士们的坟茔,这些年竟也一直有人在精心维护着。

    将亡妻的坟茔重新安葬在过去那些战友身边后,雷爹便领着雷寅双,一路指点着那一排排的坟茔,给她说着这些人的生平。

    于这些坟茔中,雷寅双看到了三姐父母的坟茔,也找到了板牙伯父叔叔们的坟茔,甚至雷爹还带着她去给花姐亡夫的坟上也上了一柱香。

    而虽说鸭脚巷的大人们都不愿意几个孩子知道过去的事,可于醉酒时,雷爹和王朗总管不住舌头地会提到那场战争,所以,雷寅双几乎可以说是听着那些故事长大的。可直到如今,亲眼看着那占满整整一座山头的密密坟茔,她才头一次深深为战争的残酷所震撼。

    这一排排的坟茔,当年可都是一条条鲜活的生命!

    最可悲的是,这些生命,不是倒在对抗外族侵略的战场上,而是倒在了自己人的算计之下。

    看着山顶最高处,那显得分外伟岸的义王陵寝前的阙门,雷寅双微拧起眉,心里忍不住暗暗批判着那位应天皇帝。

    这雷越,虽然姚爷等人都不曾说过他什么,但就雷寅双看来,其实他并不是个什么真正有才学的人,最多不过是个时事造就的英雄。偏他还不能正确认识自己,因着一时的胜利而自我膨胀,最终还因他个人的皇帝梦,竟将整个应天军都做了他的陪葬……

    她正腹诽着,忽然听到身后有什么东西坠地之声。一扭头,就只见旁边不远处,一个扛着锄头的老汉正目瞪口呆地看着她。那坠地的,正是老汉原本搁在肩上的锄头。

    那老汉瞪着雷寅双,忽地喊了一嗓子“大王”,便猛地向着雷寅双扑了过来。

    雷寅双吓了一跳,赶紧旋身躲开。她动作迅速给躲开了,一直跟在她身后的翠衣和春歌却是没防备,当即尖叫一声,便和那老头撞作了一堆。

    而不远处,正对着一座坟茔低头不语的雷爹听到这边的骚动,立时抬头看过来,却是恰好看到那个老汉从地上爬起来,冲着雷寅双又叫了一声“大王”,竟又要向着雷寅双扑过去。

    雷爹脸色一变,赶紧过去一把将雷寅双拉到身后,又一只手拍向那个老汉,将那老汉远远推开。

    直到这时,原被远远遣开的雷爹的护卫们才扑过来,纷纷按住那个老头。

    一同被雷爹支开的当地守陵官们见了,赶紧也跑了过来,对雷爹解释道:“这疯老头也是应天军的残部,当年从死人堆爬出来后就疯了。”

    雷寅双早听人说过,当年被天启军救下的应天军残部中,有些伤残得厉害的并没有跟随天启军离开此地,而是一直留在这里照应着这些坟茔。这疯老头儿应该就是其中之一了。

    果然,又有人叹道:“虽说他是个疯子,倒也不伤人,且哪个坟上长了青草,或者哪里不好了,他也跟那些守陵人一样,知道给修上一修的。”

    今儿是他们父女来到龙川的第三天。她娘的棺木是昨天入的土,今儿她爹领着她过来看一看故人的坟茔,因此,这还是他们父女头一次遇到这传说中的守陵人。

    雷寅双从她爹的身后探出一点脑袋,好奇地看向那个老汉。

    老汉身上的衣裳倒还算干净,人看着也还精神,若不是那瞪着她的发直眼神,看着简直就像是正常人一样。

    而她打量着那个老头儿时,老头儿也看到了她,却又是一阵激动,在雷爹那些护卫的手下挣扎着,看着那雷寅双直着嗓子吼着“大王”,竟是吼得嗓子都破了音,仍是叫个不停。

    老人这疯颠模样,看得雷寅双心里一酸,不由从雷爹身后走出来,她才刚要过去,却是叫雷爹一把拉住她。

    雷爹拉着她的胳膊正要开口说话,忽然就听得远处跌跌撞撞跑来好几个人。便是没人告诉他们父女这些人的身份,只看着每人脸上身上呈着的伤残,雷寅双和雷爹也已经猜到了他们的身份——应该就是那些守陵人了。

    显然那些守陵人是听到这疯老头的大喊大叫才跑过来的。可叫雷寅双不解的是,那些人跑到近前,忽然看到她爹,一个个脸上都露出激动的神色,可再往前跑,众人渐渐看到被她爹拉着胳膊的她时,那神色却都是一变,且一个个渐渐站住了脚。那模样……身处一排排坟茔间,雷寅双不由就想着,这些人的脸色,看上去简直就像是亲眼看到了鬼一般……

    加上那疯老头仍直着嗓子大叫着“大王”,雷寅双蓦地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亏得雷爹反应过来,回身护住雷寅双,又喝着此时才从地上爬起来的春歌和翠衣:“带你们姑娘先回去。”

    雷寅双原还想反驳的,一抬头,却是和雷爹那不容置疑的眼对了个正着。

    她不由叹了口气,回头给她娘的新坟又上了一柱香,这才在护卫的护送下,带着春歌和翠衣下了山。

    雷爹是钦差的身份,一行人都住在山下的驿馆里。雷寅双回到驿馆时,就只见副使苏琰正拿着本书,坐在驿馆大堂中央燃着的火盆旁烤着火。

    见她进来,苏琰便站起身向她迎过去,又仔细看了看她的眼睛,问道:“怎么只你先回来了?”

    昨天她娘入土时,雷寅双哭得好不伤心,偏正好叫那随礼跟去的苏琰看了个正着。这会儿见他盯着她的眼睛看,雷寅双不禁一阵不自在,便把在山上遇到那个疯老头的事说了一遍。

    那驿臣也是在此地多年的,也知道此人,叹着气对他二人道:“那老头疯疯颠颠的,也亏得那些守陵人照应着他,不然哪能活到今天。”

    驿臣是个年近五旬的老人,雷寅双猜着他当年肯定也是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便缠着驿臣去问他当年的战斗故事了。

    苏琰回到火盆旁,拿起书,却是一个字都没看得进去,只竖着耳朵听着雷寅双那活泼的声音。

    和纯草根出身,大字都不识得几个的应天皇帝雷越不同,天启帝郑荣没起事前,家里就是当地有名的富户,当初跟着他一并起兵造反的,如定文侯苏文山和镇远侯江封等,家里也都小有家资。那苏文山更是出身书香门第,因此,便是他母亲长宁长公主很是崇拜当年应天军娘子军的首领,可不得不说,苏琰对应天军,包括他们的家属,都颇有些偏见。

    且这雷寅双一看就是个直肠子,所以苏琰对她更是有点先入为主的印象,认为她不过是个没头脑的乡下姑娘,直到元宵节那天,他于无意中听到雷寅双对三姐她们说的那些话。

    不过,便是如此,他也不过是被她那出人意料的话给勾起一丝兴趣,对她这人生出一些好奇而已。这好奇与兴趣,到底因二人没什么交结而被他放到了一边。他却是再没料到,皇上竟让他担了这祭陵的副使之职。且旅途寂寞,他便把观察雷寅双当作了消遣。

    不得不说,这雷家姑娘性情不错,是个讨人喜欢的,且人也不娇气。可再多,他就看不出什么了,甚至有时候,他觉得她果然像他以前所以为的那样有点傻大姐。至于说像宫里那一回,叫他有种惊艳感的闪亮表现,他却是再没有见到过。

    *·*·*

    义王的祭祀大典,订于二月初二。

    雷寅双以为,她跟来就纯只是为了给她娘迁坟的,这义王的祭祀大典应该跟自己没什么关系,却不想,到了正日子,她爹竟把她也塞进了礼仗里一同给带上了山。

    雷爹在前面宣读着祭文,雷寅双则是百无聊赖地混在一堆小黄门小宫女中间,无精打采地随着那司仪官的唱和跪拜起立。她实是不明白,这祭祀关她什么事,她既不是朝廷官员,更不是那雷越的家人,且她还是个女孩子,她爹要她跟来干嘛?想来想去,雷寅双就只想到了前几天她偷偷溜出驿馆去骑马,却差点在山里迷了路的事。

    那天,她原只打算带着小白出去溜达一会儿的,只是,看着树梢枝头竟隐隐有了一层绿意,她一时看呆了,便不小心走上了一道岔道,然后就不知道自己跑到哪里去了。也亏得她遇到一个守陵老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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