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兔若知道……好吧,谁叫他生得比人家矮呢……

    要说这一场架原就是宋大故意挑起来的,且如小兔暗讽的那样,便是技不如人也没什么,可不能输得没了风骨,所以宋大只好低头认了输。

    孩子们原就那样,一场架打下来,未必就成了死敌,不定还能“不打不相识”呢。宋大又正是好武的年纪,见雷寅双一个姑娘家竟把他们几个都揍趴下了,宋大别扭片刻后,到底还是好武之心占了上风。加上雷寅双个性爽朗,这会儿她也有心要化解了那点矛盾,一来二去,宋大便有点忘了自家被个姑娘家打趴下的事,围着雷寅双一阵讨教。雷寅双也不藏私,就他和他朋友刚才那点拳脚指点起来。

    就在宋大盯上雷寅双的武力值时,宋家太爷则是对三寸布丁似的小兔感了兴趣——别看小兔从头到尾就只说了那么几句话,这几句话的份量却是极重。一来压制了他孙子的好胜心;二来也逼着他们这些大人不得不有所顾忌,便是真想插手此事,也不好做得太过份……不论别的,只论这份心计,怕就不是他那个白白痴长人家好几岁的孙子能比的——当然,老太爷可不知道,这小兔是开了金手指的……

    宋老太爷是前朝名士,诗书画曾名扬一方,却因当时是异族当政,叫他不愿意踏入官场。后来大兴平定天下立了国,再开科举时,他却已经老迈了。偏他的两个儿子都资质平平,大儿子至今只是个秀才,二儿子倒是中了个举人的,可知子莫若父,老爷子觉得儿子的水平就那样,便是进京赶考也未必能考中,所以一直压着二儿子不许他进京。直到如今大孙子都十三了,他再压制不住,才勉强同意儿子明年进京一试。

    老爷子不看好儿子,对自家几个孙子就更是失望了。老大家两个,头一个还没来得及序齿就夭折了,第二个因早产智力上有些问题,至于这一辈中排行老大的宋欣诚,这孩子明显就是个缺心眼儿的,老爷子也看不上。但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唯一一个能拿得出手的亲孙子,老爷子总想着他能好。所以看到小兔后,老爷子立时就起了心思,想着能不能把小兔带回家,给自家孙子做个伴读什么的,希望以小兔的机敏,引得这一心仍只想着玩的大孙子开了窍。

    所以,雷寅双跟宋大少打过架的第二天,宋老爷子就借口上门赔罪,带着礼物,由黄庄头陪着,来到鸭脚巷。

    作者有话要说:

    ☆、第56章 ·结交

    第五十章·结交

    雷寅双跟宋欣诚打架时,雷爹和花姐已经商量定,订亲事宜一切从简。因花姐身上有伤还不能下床,且男女双方亲友团又是同一批人,于是二人决定把两边的酒都放到一处办了。虽然就经济实力来说,花姐要比雷爹有钱,且客栈的地方也敞亮,可花姐认识雷铁也不是一天两天的,知道他是个讲究“虎死不倒威”的,便没跟他抢,听着雷铁的主意把酒席办在了雷家小院里。

    这二人订亲的消息,别说惊着了雷寅双,也叫板牙奶奶一家吃惊不小。倒是姚爷,因雷爹曾过来跟他打听消息而猜到了可能会是这么个结局。

    席间,板牙奶奶听说雷爹和花姐打算就以这么两桌酒“简办”了整个订亲仪式,老太太立时就蹦了起来,拿手指头戳着雷爹的脑门道:“当年兵荒马乱没个条件,才把一切从简了的,如今天下太平,哪还能这么不讲究,叫街坊邻居听着,不说你俩图省事,倒说你俩没把这亲事当一回事!”——老太太,您真相了!。

    板牙奶奶一向把自己当鸭脚巷的大家长来着,哪里肯叫雷爹和花姐就这么胡来,虽然订亲酒都喝过了,第二天一早,她仍是把准备去庙前街上摆摊开张的雷爹和姚爷全给拦了下来,又拖来板牙娘,非要筹划着给雷爹和花姐补全了订亲的一应礼数。

    就在雷铁一脸了无生趣地听着板牙奶奶婆媳两个讨论着什么聘礼回礼时,宋老太爷带着礼物来了。

    雷爹巴不得这一声儿,立时就拔脚开溜了。

    正托着下巴兴致勃勃听着大人们讨论的雷寅双,一看来人是宋老太爷,不禁吓了一跳。她以为宋老太爷是上门告状来了,又看到宋大和宋三姑娘都跟在宋老太爷身后,便是没张嘴,心里也早把人咒了个八百遍。

    鸭脚巷三家向来不分个彼此,加上雷爹那敏感的过去,便是宋老太爷明言是来找雷爹的,姚爷仍是越俎代庖主动跟宋老太爷攀谈了起来。

    那宋老爷子置办下江河镇外的宋家别院,算来也已经有个三四年的时间了,但因老爷子自持是前朝名士,平常连他那个举人儿子都看不上眼,又哪肯跟江河镇上的“白丁”们来往,所以这竟是老爷子头一次跟镇上的人有所交集。偏姚爷就跟条变色龙似的,跟老农能谈庄稼收成,跟宋老爷子也能谈上风花雪月。他的博识,不禁叫宋老爷子惊了一惊,当下便有种相见恨晚之感。

    要说宋老爷子这么多年来一直觉得自己是曲高和寡,在这穷乡僻壤里没个知音。如今跟姚爷一阵攀谈,他才忽然惊觉到,自己竟做了个井底之蛙。不说别人,只对面这看着一身土腥味的游医,许琴棋书画等雅事上未必能及得上他的成就,可论起天下大事,这位姚老爷子的见解却是往往比他要更高上一筹。

    那姚爷其实骨子里也是文人禀性,如今蛰伏在这小镇上,心里多少也跟宋老爷子一样,有种曲高和寡之感。如今终于遇到一个能一起谈古论今的,老爷子立时就兴奋了起来,竟忘了一直以来的谨慎,俩老头儿从前朝说到今朝,差点就说得那宋老爷子忘了此来的目的。

    他此来,原是想要收了小兔的。来之前宋老爷子就已经打听得极清楚,知道小兔并不是雷家的孩子,也知道雷家过得并不富裕。所以老爷子想着,给些钱财,雷家应该就肯放小兔来他家做个书僮了。至于小兔自己,只要跟他讲明白他到宋家能有的好处,再答应给他一个未来,想来那么聪明的一个孩子应该知道什么对他最好。和姚爷一阵攀谈后他才知道,原来不只他一个有眼光,人家姚爷早看出那孩子的潜力,如今那孩子正跟着他读书呢。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人相遇,哪怕倾盖如故,心里总抱着几份不服气的,于是宋老太爷便把小兔捉过去,考了他几点。见这孩子果然灵秀,心里仍不服气的老爷子觉得这是这孩子好,未必是姚爷教得好,便把站在一旁看热闹的李健也叫过去问了几句。要说也是老爷子运气差,他若叫过去的是板牙或雷寅双,他的想法许就不一样了,偏他叫过去的,是灵性一点儿都不比小兔差的李健。对比着这两个良材美玉,再看看自家那个只知道跟雷寅双在一边讨论着拳脚步伐的大孙子,老头儿立时就泄了气。

    虽然“拐人”的事是不成了,老爷子的好胜心却是被勾了起来。又听着小孙女跟鸭脚巷里的几个女孩子说着自己日常那诗书琴棋的功课,老头儿忽然醒悟过来,他这是以己之短克彼之长。老爷子心里立时舒服了些许,便约着姚爷和鸭脚巷的孩子们第二天去别庄里作客。

    因板牙奶奶早说好次日要给雷爹和花姐补个正式的订亲礼,姚爷便把拜访的日子又往后推了一天。双方约定后,便各自告辞了。

    被宋大缠着讲解了半天拳法的雷寅双这才跑过去问着她爹:“宋家爷爷来干嘛的?”——她原还以为老头儿是上门告状的,可从头到尾她都没听到那老爷子提过一句昨天的事。

    宋老爷子心里的盘算一直没有告诉过人,所以竟是除了他自己,再没一个知道的。

    姚爷也奇怪着,便仔细问了一遍他们跟宋家兄妹相识的经过。然后,曾有个“鬼师”外号的姚爷,便带着种古怪的神情看了看小兔——他多少有点猜到那宋老太爷的心思了。

    对于花姐和雷爹这儿戏似的订亲,板牙奶奶有意见,其实板牙娘也很不满意。若只板牙奶奶一个人想要操办,许还不一定操办得起来,板牙娘却是个雷厉风行的。果然于第二天,这婆媳俩不仅把雷家这边的聘礼打点得妥妥当当,因花姐还不能下床,竟是把花姐那边该有的回礼也一并给顺手包了圆。

    第二天,鞭炮响起时,雷寅双拉着小兔,和镇上看热闹的人挤在一处。看着被板牙奶奶请来帮忙的青山哥、陈大伯等人抬着布匹酒水往客栈过去,又看着同样的人抬着差不多的回礼回到鸭脚巷内,她凑到小兔耳旁大声笑道:“这搬来搬去的,瞎折腾。”

    青松嫂子却忽然拍了雷寅双的肩头一下,一脸悲悯地看着她道:“以后你那脾气可要收一收了,你那后娘……”说着,叹息着摇了摇头,仿佛已经看到雷寅双变身为苦命的小白菜了一般。

    她这话,若早两三个月说,雷寅双不定就能跳出去搅黄了这门亲事,如今再听着同样的论调,她却是冲着青松嫂子一瞪眼儿,道:“我爹不订亲你有话说,如今他们订亲了,怎么你还有话说?!到底哪样做才能叫你满意?”

    青松嫂子被她说得一噎,半晌才撇着嘴道:“不识好人心。”

    雷寅双懒得搭理她,随手拽过小兔,抬着手臂往小兔肩上一架,直接把小兔当了她的拐杖。

    入了夏后,她的个子又长了一点,偏小兔竟一点儿都没长。如今两人的高度差,正好叫她把小兔当了根拐杖。

    雷爹和花姨订亲的次日,一早,姚爷便领着雷寅双等人一起去了宋家别院。

    那宋家别院,听说里面修得极为精致,但江河镇的人谁都不曾进去过。对于雷寅双等人来说,这更是他们头一次进这样的高门大户。虽说这几个孩子经历的事比一般孩子都要丰富些,可到底算来不过是草莽出身,突然置身一片锦绣中,除了打小就在富贵窝里打滚的小兔外,连最大咧咧的雷寅双都不禁有些畏手缩脚,生怕一个不小心碰坏了什么卖了自家都赔不起的宝贝……

    两个老爷子去品茗论道时,孩子们便自己玩到了一处。

    宋老爷子膝下共有两个孙子四个孙女,除了智力不足的二孙子和年纪尚幼的四姑娘跟着其母宋大太太留在后院里没有出来外,其他几个孩子全都被老爷子带出来见客了。和镇子上未成年的男孩女孩都可以混作一堆玩耍不同,宋家人讲究的是城里人的规矩,所以李健和小兔叫宋大给领到外院去了,内院就只剩下了雷寅双等和宋家的三位姑娘。

    经宋欣悦介绍,雷寅双才知道,另两个宋家女孩,一个是大姑娘宋欣雅,大老爷家的长女;另一个便是三姑娘的庶姐,那“大名鼎鼎”的二姑娘宋欣瑜了。

    要说这宋欣瑜的“大名鼎鼎”,却不是因为她本人有什么事迹,而是因为她那个“庶出”的身份。

    江河镇小,却有着小的好处,便是镇上从来不曾有过纳妾的人家。甚至在镇民们保守的认知里,那纳妾之人都被归类到好色一列,纳妾人家也被人在背后评说家风不正。虽如此,这却跟那句“刑不上大夫”差不多的意思,镇上知根知底的人若真纳了妾,那便是好色;而外面的人若纳妾,倒叫人有种不一样的……羡慕嫉妒恨。何况这纳妾之人还是镇上的举人老爷……

    宋家是城里的名士,当初在江河镇的边上置办产业时,便是他们自己家里不往外宣扬,自有那好事之人把宋家的人口关系传得人人皆知,故而江河镇上人人都知道,宋家两个老爷房里都是有妾的,且二老爷还有个庶出的女儿,便是这位二姑娘了。

    对于小镇百姓来说,“妾”是个稀罕生物,“妾生子”更是个稀罕生物,因此雷寅双等人便免不了偷偷往宋二姑娘身上多瞅了两眼。

    她们却是不知道,这宋二跟宋三的好脾气可不一样,因着出身的关系而更加敏感。感觉到雷寅双等人其实并无恶意的眼瞅过来,她立时在心里把她们几个全给记上了小黑本儿。

    一开始时,几个姑娘间还都有些拘谨,不过别看宋三年纪小,却是个鬼灵精,最是擅长调节气氛了,加上雷寅双又是个洒脱不羁的,不一会儿,这二人便带动得那气氛活跃了起来。相互一序齿,却原来大姑娘竟跟三姐、小静同龄,二姑娘则跟雷寅双同龄。

    同龄人总是更好说话些,且别看三姐人前牙尖嘴利,那却是在熟人面前,在陌生人面前,她比小兔还要“腼腆”。小静从来都是八面玲珑的,跟什么人都能玩到一处;大姑娘也是个禀性温柔的,且二人相互一交谈,发现竟爱好极像,都爱一些雅人雅物,大姑娘立时便带着几个新朋友去看她收藏的那些宝贝了。回头几个姑娘在大姑娘的院子里看到大姑娘画的画、写的字,还有那些琴啊棋的,喜欢字画的三姐跟大姑娘也聊到了一处,爱玩的雷寅双对书画无感,对琴棋这种玩具倒是挺好奇的,便拉着三姑娘去玩琴了……

    等那边两个老爷子指点江山激昂文字过后,终于想起几个小辈时,外院的小兔和李健早联手把不爱文的大少爷给打压得抬不起头了。内院里,三姐的绘画和一手漂亮的梅花小楷也收伏了大姑娘的心,但鸭脚巷的几个姑娘也叫宋家几个姑娘的琴技棋艺给收伏了,双方都互相约定要拜师学艺。

    那宋家老爷子想要把小兔招徕过来,原就是想叫小兔刺激着自家儿孙上进的,这会儿见不用把人招来也起到了同样的作用,老爷子甚是欣慰的同时,更是一时技痒,自个儿也露了一手。要说姚爷懂得各种计谋策略,这些雅事上他到底属草莽出身,并不怎么通的,于是宋老爷子这一手,立时叫鸭脚巷的孩子们全都开了眼。打那以后,两边便常来常往,三姐跟着宋老爷子学画,小静跟着学书法,雷寅双对那个玩具似的琴最感兴趣,便学了琴,小兔和李健则什么都跟着学了一点……而这也不是单向的,鸭脚巷的孩子们跟着宋老爷子学东西的时候,姚爷也不曾藏私,给几个孩子布置功课时,顺带着也把宋家几个孩子拉扯上了。至于喜欢武艺的宋大,雷爹是不可能露了身份教他的,小老虎给他充一充老师也足够了。

    于是两边的情谊便这么越结越是深厚。便是夏天过去,中秋来临,城里的两个宋老爷亲自过来接了老太爷回城团圆,两边也一直是书信不断。

    ☆、第57章 ·两年后

    第五十一章·两年后

    寒来暑往,光阴如梭。孩子眼里岁月的流逝,便如那流水一般,只有在遇到怪石险滩时才会在记忆里留下些许波澜,风平浪静时,甚至都叫人感觉不到时间的存在。

    这般匆匆一忽,便已是两载过去,转眼又是一个新年在即。

    今年的辰光却算不得好。虽说秋天里各处都报了丰收,但才刚进入冬月,老天爷就变了脸。从入冬后的头一场雪起,中间间隔的晴天竟从来没有超过三日的。那雨雪一直连绵进腊月里,眼见着一场雪灾已初现端倪。好在之前连着几个丰收年,家家户户手里多少都有些余粮,便是偶有一季困顿,总不至于像那十年战乱里饿死了人,或叫人无家可归的。因此,过了腊月二十后,虽然眼见着节气不好,一家家该忙碌预备过年的,还是照旧准备着各色年货。

    这日正是腊月二十三,旧俗里祭灶的日子。一早天还未完全大亮,沿街店铺里的伙计们便扛了大竹扫帚出来,开始清扫老街上的积雪——乡规有曰:各人自扫门前雪,若路人因其门前雪未扫尽而摔伤,那店家可是要负有连带责任的。

    和别的店里被寒气逼得缩手缩脚的小伙计们不同,龙川客栈里那个拿着大竹扫帚出来扫街的,是一个挺拔的少年。少年身上虽然只穿了件薄袄,却是一点儿也没个畏寒的模样。且和那些边敷衍了事扫着雪,边抱怨连连的小伙计们不同,那少年扫得极是认真。他扫过的路面,再没有一粒雪籽儿的痕迹。于是便有那缩着手的老掌柜指教着店里的小伙计道:“别废话了,看看人家,那还是少东家呢。这大冷的天儿,还不是跟你们一样出来扫街了,且还扫得那么干净。”

    小伙计不敢顶撞老掌柜,老掌柜那同样被指使出来扫街的大孙子多少比小伙计多了点执仗,便低声叽咕着:“我们哪能跟他比,健哥儿什么人,那是天上的文曲星……”

    那拿着大竹扫帚认真扫着街的少年,正是龙川客栈的少东家李健。至于说“文曲星下凡”的话,却是因为今年秋天时,他考中了秀才的功名。虽然不是魁首,名次也在十名以内。以他十四岁的年纪,这样的成绩足以叫江河镇的乡亲将他列为“别人家的孩子”。

    过了年将十五岁的李健早不再是两年前那光长骨头不长肉的长脚蜘蛛模样了。个头已经顶到雷爹肩膀处的他,如今生得四肢修长,体态匀称,加上那一身难掩的书卷气,便是他执着把大竹扫帚在扫雪,看着都像是执着枝巨笔在青石板上写着大字一般的从容优雅。

    优雅从容的李健以大竹扫帚为笔,一边扫着街,一边在青石板上写着狂草时,忽然从前方袭来一团雪球。耳聪目明的李健猛地一侧身,眼见着将要避开那雪球的,雪球却忽地诡异地划出一道弧线,正正打在他的胸前。

    随着那雪球开花,前方响起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不待李健抬头,那声音又笑道:“看吧,我就说他要往左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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