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这枕头,想着他所费的心思,似乎他的那点欺骗又有点算不得什么了……

    等意识到自己的动摇,雷寅双立时又恼了。小兔常说她待人心太软,看来果然是的!

    她生着气时,外面江苇青已经简略地跟众人说了客栈里的事,又安抚着众人不会有事,然后向着大家行了个大揖,道歉道:“情不得已才瞒了大家。”

    三姐可不是个容易原谅人的,只沉着一张脸没吱声。小静看看三姐,再看看板牙脸上的擦伤,也没吱声。胖叔抱着胳膊不知在想什么,最后还是李健开了口,问着他:“你……叫江逸?”

    江苇青顿了顿,道:“请叫我苇青。这是我母亲给我起的字。”——虽然他的名字是天启帝给起的,可前世起,他就不爱用他的名字,只用着他母亲留给他的字。

    李健点点头,问着江苇青道:“就是说,你要跟……你舅舅,回京城了?”

    江苇青却是没答他的话,而是回头看了看那房门紧闭的东厢,冲着李健等人弯腰又行了一礼,道:“我有话要跟双双说,想请几位行个方便……”

    等雷寅双所住的东厢门上响起扣门声时,她才注意到,外面不知何时竟变得十分安静。

    江苇青又敲了敲门,对着门内道:“双双,开门。我知道你在生我的气,我想解释给你听……”

    “走开,谁要听你的解释!”

    雷寅双回手就将那枕头砸到了门上。偏那枕头柔软无力,便是已经准准的砸在了门上,却是没个声响,叫雷寅双觉得很不过瘾,便拿起桌上的一只竹笔筒又要扔过去。可临松手的那一刻,她看着那竹筒上用烧红的铁条烙成的小猫,不禁又发起怔来。

    这也是江苇青给她做的。有一次雷爹有事外出,他俩去铁匠铺子给雷爹看门时,她无意中提到可以拿烧红的铁条在木头等物上作画的事,然后没多久,小兔就送了她这么一只竹笔筒。当时她就注意到,小兔的手指手背上被烫出好几个水泡来……

    她咬咬唇,到底没舍得把那竹笔筒扔出去。

    这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然后,便是江苇青的一声轻叹。

    雷寅双疑惑地拧了拧眉,隔着窗户看出去时,这才发现,外面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她下了床,走到门外,隔着那已经稀疏的门缝往外看去。便是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外面终究要比屋里光线好一些。这般一看出去,她竟没能看到一个人影。她正疑惑着,忽然就听到江苇青的声音从下方传进门里。她吓了一跳,顺着门缝往下看去,这才看到,江苇青背靠着她的门,正那么席地而坐。

    “我出身没多久我娘就死了,”江苇青将头靠在门上,看着那愈发昏暗的天色,喃喃说着那从不曾跟人说起过的过往,“自小,我周围围着的,便只有一些丫环婆子和小厮,家里从老太太起,到我父亲,虽然一个个表面都装着很关心我的模样,可我总感觉他们都宁愿我不要出现在他们面前才好。从我记事起,我就不记得他们当中有谁抱过我。唯一抱过我的,除了我外祖母和我舅舅外,就只有大表哥了……哦,他已经病故了……”

    雷寅双知道,他说的应该是先太子了。

    “小的时候还没感觉我这情况有什么不对,”江苇青又道,“直到我注意到,我父亲对我哥……”他摇头苦笑了一下,“直到现在,我还总习惯叫他哥哥。那时候,全家人都当我是纸糊的一般,轻易没人愿意进我的院子,也只有他会时不时来陪陪我。我一直以为,我父亲就是那种不苟言笑的人,直到我发现,他对江承平和对我不一样。他对我,是一种敬而远之,他对江承平,才是一种真正的父子亲昵。小时候,我因着那点嫉妒,对江承平做过很多恶作剧,所以京里才总传着我禀性暴戾。不过想来,那时候我大概也真是暴戾的吧。再后来,我才渐渐的发现,我对江承平的那些恶作剧,许多竟是他有意误导我去做的。就拿那年王爹爹说,我放毒蛇去咬他,结果咬到我自己的事来说。其实一开始是他跟我说,毒蛇未必会咬人的,然后又拿话激着我跟他打赌。我拉着他打赌时,他却又怎么都不肯跟我打赌了。那时候的我真傻,竟当着人硬逼着他跟我打赌。我哪里知道,他的手指上是抹了蛇药的,所以蛇没咬他,却咬了我。事后,我跟人说是他故意引诱我时,连我外祖母都不信,只糊弄着我说,这事不怪我……”

    他叹了口气,低头看看搁在膝上的双手,道:“我之所以会被拐,也因为他那差不多的手法。偏我笨到什么都没看出来。他说我不能什么人都不带就溜出去玩,我便偏要那样,结果果然遭了黑手……”

    他停下,思考着怎么告诉她曾经历过完全不同的另一世时,那门内,顺着门蹲下去的雷寅双则忍不住又开起了“脑洞”,道:“那,你是怎么发现是他下的黑手的?是听那些人贩子说的吗?”

    听着她的声音就在他脑后,江苇青精神一振,忽地侧身靠在门上,隔着门缝看着她道:“我再不会骗你了,我会把事情始末全都告诉你,哪怕你觉得我像是在编故事……”

    门里一片黑暗,叫他什么都看不到。

    而叫江苇青没想到的是,原已经被他的话勾动同情心的雷寅双听他旧事重提,那恼火立时就窜上了脑门。

    她忽地站起身,用力在门上拍了一记,怒道:“当我稀罕你怎的?!你爱骗谁骗谁去!”仿佛觉得那一下还不够她泄愤的,她又用力在门上拍了一记,吼道:“走走走,你给我走远些,我再不要看到你了!”说完,便气呼呼地又坐回了床边上,再不搭理江苇青了。

    江苇青连叫了好几声,她都没理他,甚至干脆拉过被子蒙了脑袋。

    可她天生就怕热,只捂了一会儿就受不住热,便又揭了被子。

    直到这时她才忽然发现,门外竟好像有一阵子没声音了。

    她走到门边,隔着门缝往外看了看。天光下,门外竟没人了。想着他竟真这么走了,雷寅双不禁又是一阵火冒三丈。她“哗”地一拉门拴,打开门的瞬间,忽然就看到,那朦胧的星光下,她家小院当中跪着个人。

    那人膝盖下,垫着个眼熟的长条形物体。

    见她出来,江苇青苦着张脸挪动了一下生疼的膝盖,道:“你答应过我的,万一我真有什么事情惹你生气了,只要我跪过搓板,你就再不生气的。”

    雷寅双这才发现,原来他膝盖下面垫着的,竟真是块搓板——这搓板跟那些笔筒等物一样,还都是她动了动嘴之后,由小兔亲手做出来的。

    “你……”雷寅双一阵哭笑不得,“我又不是你媳妇儿,你给我跪什么搓板!”

    她一把拉起他,却是忽然就发现,她好像没那么生气了。

    ☆、第71章 ·福星

    第六十五章·福星

    “就是说,你……让我想想。”

    听江苇青讲述完他那离奇的遭遇,雷寅双拿手指虚点着半空,皱着眉头在脑海中一阵搜索。她记得似乎有个什么词儿是专门形容他这样的奇遇的。

    “想起来了,”她叫道,“叫‘重生’!就是人死了之后,又回到过去洗牌重来。你!”她一拍桌子,拿手指住江苇青,“重生了!”

    “……”

    江苇青看看那只几乎抵到鼻尖前的手指,再抬眼看向雷寅双。

    这会儿他们正坐在厨房里。平常用来吃饭的小矮桌上,仅放着一盏油灯。那比豆粒大不了多少的灯光,映照在雷寅双的猫眼里,熠熠生辉得令人一阵起疑。可江苇青却忍不住松了口气。他就知道,自来爱听个奇闻怪谈的小老虎肯定会被他的遭遇吸引去注意力。这会儿她的脸上,哪还能找到一丝之前的气恼?看着就是一副准备“脑洞大开”的模样。

    “人死了,不是该转世投胎的吗?哪有又投回到十岁年纪的。”他看着她的手指道。

    “也……是……”雷寅双应着,收回手指,拿手背撑住下巴,一阵默默出神。

    和万事不求甚解的小老虎不同,心细如发的江苇青凡事总爱究个根源,所以他一直都很想知道,自己身上发生的这事儿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却一直没能找到答案。这会儿看着雷寅双那不停忽闪着的浓密眼睫,他不禁觉得,这总有着各种奇思妙想的小老虎,不定还真能替他想出个什么原由来……

    果然,只见那双猫眼一阵忽闪后,雷寅双便猛地将双手往那矮桌上一撑,再次杵到他的鼻尖前,嚷道:“我知道了!”

    江苇青赶紧一把按住那盏被她撞得摇晃起来的小油灯,皱眉责备着她道:“小心些!”

    雷寅双则一如既往地不把这点小意外放在心上,只匆匆往他按住那盏油灯的手上瞟了一眼,见没烫着他,便又盯着江苇青的眼道:“这是个梦!”

    “梦?”

    “是的。肯定是个梦!”雷寅双笃定道,“你知道的,我就经常会做些稀奇古怪的梦,而且每回醒来的时候,都感觉梦里的人和事情特别真实,就跟我真的亲身经历过一样。你这所谓‘二十岁的时候被人杀死’的经历,肯定也是梦!”

    江苇青可没少听她提到过她的那些梦。只是,她梦里出现的许多东西,便是她描述出来,也叫人难以理解。而且,和她的梦比起来,他的这个“梦”,则难免太过真实详细了。

    “我……不知道……”他老实承认道。

    雷寅双撤身坐回去,将手肘搁在桌子上,撑着下巴看着他道:“我知道!你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虽然你说你被人拐走之前,从来没有怀疑过你那个哥,呸,那个,江……江承平!可我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早就发现什么蛛丝马迹了,不过是你太过相信那个家伙,不肯相信自己的感觉罢了。直到你遭逢大难,一直藏在你心底的那些感觉才向你报了警,所以你才会做了这样的梦,然后你就梦到了我……诶?”

    正“脑洞大开”的雷寅双忽地卡了壳。在她把他从河里捞上来以前,他俩可还都不认识呢,他怎么会梦到她的?!

    不过,很快,她的“脑洞”就给这个故事找到个合理的借口。她一甩马尾,道:“不是说‘冥冥中自有神灵’吗?我看,不定是你娘的在天之灵护佑着你,才在梦里向你示警的。”

    雷寅双越想越觉得她这个解释最为合理,便自得地冲着江苇青一晃脑袋,笑道:“至于我,肯定是你娘知道,我是你的福星,所以才叫你提前梦到我的。”

    豆大的灯光下,她这得意洋洋的小模样,叫江苇青的手指忍不住一阵发痒,却又只能克制着不敢有所动作。

    他挺了挺脊背,暗含深意地看着她道:“也是,看来你是我娘相中的人。”

    雷寅双哪里知道他的那点鬼心眼儿,还很是得意洋洋地顺着他的话一阵自夸,又兴致勃勃地跟江苇青讨论了一会儿他的“前世”……不,他的“梦”,然后将下巴搁在交叠起的手背上,感慨道:“原来我嫁给了健哥啊。”

    顿时,江苇青就觉得牙根一阵发痒。若不是他答应过再不会对她说谎,他真不想告诉她这件事的。

    他磨了磨发痒的牙根,“那只是个梦而已。”

    “可也说不准哟!”雷寅双抬着眼皮瞅他一眼,“怎么说我跟健哥都是从小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我爹还娶了他姑姑。这亲上加亲,可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吗?”

    江苇青忍不住又锉了锉牙,盯着雷寅双的眼道:“我跟你也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啊!你不是说,我跟他是同一天到镇子上来的吗?那你认识我俩的时间是一样的长,怎么就只有你跟他才是青梅竹马了?!”

    他这话里浓浓的酸味儿,令雷寅双从手背上抬起头,看着他一阵嘻笑,“哟,还吃上醋了?”她笑话着他。

    事实上,她就没把她梦里嫁人的事当件真事来看待。且她如今才十二岁,刚朦朦胧胧有了一点初始的男女意识而已,对于什么男婚女嫁,可以说,她还没个实质的概念。此时便是说着她是谁谁谁的妻子,于她来说,也不过是一场家家酒,全不当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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