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如花姐所说的那样,虽然女学里每个月也有月考的,可到底这些女学生们都不需要去科举。她们去女学里的目的,除了“镀金”受教育外,多数竟都跟雷寅双一样,不过是去交朋友,找乐子的。因此,逢着阴天下雨,竟有许多女学生们都会找着借口请假不去学里。

    像雷寅双这样贪玩到不避雨雪的,到底是少数,她那里派人去王家姚家一问,果然,三姐和小静都回说今儿不打算去学里。对于这个结果,江苇青自是不会抱怨的。而虽说雷爹给雷寅双备的马车也算是好的了,可到底比不上江苇青那辆出自御用作坊的大马车,且他一路过来,车里早被炭炉烧得暖烘烘的了,于是雷寅双便弃了自己的马车,直接上了江苇青的车。

    那雷寅双原就是个爱说话的,这一路竟是叽叽喳喳个没完,倒是江苇青一如既往地不怎么开口,只默默啃着她塞给他的那两个白馒头。

    而雷寅双说话间,忽然看到他唇边粘着粒馒头屑,便很是自然地伸手过去给他擦掉。

    正笑眯眯听着她说话的江苇青没提防,便叫她的手在他的唇边上抹了过去。

    他吓了一跳,不由往后一躲,那脑袋“咚”地一声磕在车壁板上。

    而他这一躲,却是叫雷寅双一怔,忽地就哈哈笑开了,却是恶作剧地伸手过去又在他的下唇上抹了一下。

    立时,江苇青的耳朵就红了。那红晕瞬间从他的耳根处漫延至他的脸上,竟是瞅得跟车的翠衣都忍不住跟着红了脸,赶紧低垂下眼去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偏雷寅双仍是大咧咧地拿肩撞着江苇青,笑道:“说你打扮得像个姑娘家,竟真像个姑娘家了?摸你一下你倒脸红了……”

    说到这里时,她却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她的手指抹过他下唇时,那软软的触感。瞬间,昨儿晚上曾想到的,梦里曾见过的,那些叫人害羞的“亲亲”场景,就这么跳出了她的脑海……

    她侧头看向江苇青,偏江苇青正不自在地避着她的眼,却是只能叫她看到他的侧脸。她的眼顺着他线条流畅的额头往下,扫过他挺直的鼻梁,落在他的唇上。

    她竟是头一次注意到,原来他的嘴唇竟生得那么好看,很是饱满的两片,红艳艳的,且看着很嫩很嫩的模样……

    忽地,雷寅双的心跳蓦然抖了一抖。她吓了一跳——真正的一跳——不禁看着江苇青猛眨了两下眼,然后忽地把那原本被她挤开的翠衣又拉过来,她则飞快地跟她换了个位置,贴着那装了玻璃的车窗看着窗外叫道:“咦?好像雪停了呢。真是糟糕,我原还想着,等到学里约几个同学打雪仗玩的呢……”

    若不是她的声调忽然拔高了一分,江苇青几乎都没感觉到她有什么不对。他疑惑地扭头看向她,却是这才看到,她竟跟翠衣换了个位置,移到了窗边。而那胆小腼腆的翠衣,见他看过来,只得冲他挤着个简直像是在哭的笑脸。

    “我都不知道该不该盼着下雪了,我还想着休沐时去骑马呢。”雷寅双忽地又扭头看向他,道:“大后天你又不是休沐,你怎么带我去骑马?”

    这会儿,她看着他的眼里一片坦荡,似刚才那忽然拔高的声调,竟只是江苇青一时的错觉一般。

    江苇青顿了顿,笑道:“我又不像健哥儿要下场的,偶尔逃一天学也没什么。”

    雷寅双睇着他道:“虽说你不科举,可也不能太懈怠了,你身后想看你摔跟头的人可多着呢。”

    “那,你不要我带你去骑马了?”江苇青道。

    雷寅双一愣,拿手指搔着鼻梁,斜眼溜着他道:“那个,不是说你上个月月考又是你们学里的魁首吗?应该……逃一天学,应该没事吧?”

    江苇青立时一阵哈哈大笑,却是笑得雷寅双一阵发窘,隔着翠衣就伸手捶了他一记,然后咬着舌尖,自己也是一阵不好意思地笑。

    ··

    等到了休沐这一天,果然,江苇青早早就来接雷寅双了。

    这一天,恰正逢着朝廷的休沐日,雷爹原想打发了江苇青,由他亲自带着雷寅双去马场的,却是临到出门时,宫里来了一道旨,把他给宣走了,恰好李健也不在家,江苇青这才得了机会把雷寅双给拐出家门。

    江苇青和雷寅双来到马场时,就只见那马场上竟是人头攒动,比上一次他们来时热闹了不知凡几。雷寅双不知究竟,江苇青倒是知道的,便笑着向雷寅双解释道:“今儿逢着休沐的关系。”

    却原来,朝中许多官员都是当年从军中出来的,便是如今天下太平了,一个个多少仍忆着当年的峥嵘岁月,偏京里管制严,不许人在街上打马飞奔,于是这些熬不住瘾头的老兵们,便纷纷于休沐日来这郊外的马场上跑一跑马,顺便约着几个老友共话当年,因此,这马场上才会如此热闹。

    如今雷寅双自恃她多少算是会骑马了,便不肯再待在那特意给刚刚学会骑马的人圈出的那一圈小地方,很想去那边宽阔的空地上去跑一跑马。江苇青先还约束着她,可到底对她硬不起心肠,且见她果然已经骑得很好了,便勉强点了头,带着她去了另一边的草场上。

    那边的草场却是不像这边,只是圈起一块地来,而是一片一眼望不到头的枯草地。左右两边则是缓缓的坡地,再往上,则连接着一片片的山林。

    那缓坡上,扎着几顶帐篷。帐篷里,不时传出一阵阵粗鲁的大笑声,以及呼喝声,似乎是有人在那里喝酒取乐。

    虽然如今几乎天天有人上门来拜访雷爹,雷寅双对朝中的大臣却是都不怎么熟悉,只隐约觉得那边有几个人看着眼熟而已。不过,她原是来骑马的,便只好奇地看了几眼那边的帐篷,专心地骑她的马去了。

    因她已经能够很稳地掌控马匹了,江苇青便放她慢慢地跑起马来。这般一点点地试着练着,等到了近午时分,她已经能够不用江苇青跟着,一个人放马跑一个来回了。当她独自一人沿着马道跑到山口处,又转回来后,雷寅双不禁一阵喜笑颜开,跳下马来,背着个手,在江苇青面前一阵得意洋洋地晃着脑勺后面的马尾辫子。

    她才刚要说话,忽然就听到不远处有人高声笑道:“你们看,那个蠢丫头甩着头发的模样,像不像一匹蠢马?!”

    便是不回头,雷寅双都能听出,那是许丹阳的声音。

    她一回头,果然看到那山坡地上,许丹阳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正抬着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雷寅双一扬眉,才刚要上前反唇相讥,江苇青已经横出一步,拦在她的面前,抬头看着骑在马上的许丹阳笑道:“许姑娘这是在说我吗?”——要知道,江苇青也是跟雷寅双一样,喜欢在脑勺后面拖一条马尾辫子的。

    那许丹阳一怔。刚才她看到雷寅双时,就只顾着瞪着她了,却是都没注意到,她的旁边还站着个江苇青。而京城几乎无人不知江苇青和雷家的关系,偏这江苇青还是太后的心头肉,谁都惹不得。

    许丹阳恨恨瞪了雷寅双一眼,只得对着江苇青挤着个笑,歉意道:“世子误会了,我不过是在打趣我这同窗呢。”又看着雷寅双皮笑肉不笑地道:“倒是我忘了,雷大姑娘是世子爷的救命恩人,早想起来,我连招呼都不敢招呼的。”——却是隐射着雷寅双拿江苇青作护身符了。

    自那天把许丹阳修理了一顿后,雷寅双就再没学里看到过她。见她嘲讽自己,雷寅双挑眉看着她笑道:“这几天竟没在学里看到过许姑娘,可是身体有恙?”又故意拿眼把她全身上下扫了一遍,冲她点着头笑道:“看来是好了,都能骑马了呢。”——她这却是反过来隐射着她揍她的事了。

    果然,那许丹阳脸色一变,正要不管不顾地冲雷寅双发火,就听得身后的帐篷里有人叫着她。她只得冲着雷寅双冷笑一声,又向着江苇青行了一礼,一扯马缰绳,往帐篷那边过去了。

    而帐篷边的人叫着许丹阳时,却是忽地也看到了江苇青,于是便有人也叫着江苇青的小名儿,招呼着他,笑道:“逸哥儿过来。”

    能叫江苇青小名的,不是跟天启帝有着过硬交情的,便是皇家的那一帮子人了。见江苇青冲着那边招呼他的人远远行着礼,雷寅双便知道,这十有八九是他的长辈,便对江苇青道:“你过去吧,我自己骑马溜几圈。”

    江苇青哪里放心她一个人,可那边叫着江苇青的似乎已经不耐烦了,正喝着小厮,叫人来请他。

    雷寅双赶紧笑道:“我又不走远,就在这附近,你能看到我的。”

    而就这么一会儿,那边那个大嗓门儿已经不满地嚷嚷开了,“我说逸哥儿,没听到我叫你吗?!”

    江苇青赶紧应了一声,回头对雷寅双苦笑道:“那是平南郡王。”

    这位平南郡王,是长宁长公主的亲兄长。论辈分,江苇青应该叫他舅舅的。

    江苇青冲着平南郡王又应了一声,回头交待着雷寅双,“只许在这附近,不许跑远,我就过来。”便在平南郡王遣人过来捉他前,牵着他的大白马往那边帐篷过去了。

    雷寅双独自一人骑着她的小黑马沿着山道又跑了两圈,跑到远处的山口,她正要圈马回来时,却是迎面只见许丹阳横马堵住了她的去路。

    雷寅双扬了扬眉梢,道:“好狗不挡道。”

    许丹阳立时就竖起眉,喝道:“你骂谁呢?!”

    “我谁也没骂呀,”雷寅双笑嘻嘻地道,“我就只说了句‘好狗不挡道’,也没说你,你干嘛急着领呀?”

    “你!”许丹阳一阵气结,喝了声“找死”,便举着马鞭向着雷寅双劈过来。

    雷寅双哪能叫她劈着,却是一抖缰绳,带着她的小黑马就避过了许丹阳的马鞭,回头看着许丹阳笑道:“你还要来?上一次你想打我来着,可得了个什么下场?今儿竟还想试试吗?”

    她这般挑拨着许丹阳时,却是无意中牵着她的小白转了个方向,恰好让那马屁股对着许丹阳。许丹阳见一时够不着雷寅双,偏那马屁股就在眼前,立时一阵怒起,挥手就狠狠地冲着小白的屁股上抽了一鞭子。

    那小黑马吃了一痛,当即嘶叫一声人立起来。也亏得雷寅双有武功在身,才没被那马给掀下马背。可吃了巨痛的小黑马又哪里是她一个新手能够治得住了,那两只前蹄才刚一放下,就撒开蹄子窜了出去。瞬间,山口处就只剩下了一脸呆滞的许丹阳。

    那许丹阳虽有意要找雷寅双的麻烦,却再没想过要害她性命的,便是打了雷寅双的马,也不过是出于一时激愤。如今见自己竟闯下这等大祸,许丹阳也给吓傻了,举着马鞭站在那里一阵发怔。

    正发着怔,她忽然就听得不远处传来一声暴喝:“双双!”瞬间,一阵风从她的鼻尖前刮过,等她扭头看去时,就只见一道火焰从她的眼帘间一闪而没。

    ··

    平南郡王怎么说都是江苇青的长辈,江苇青迫不得已,只得过去应酬一二。偏那平南郡王这会儿有点喝高了,拉着他就是一通废话。

    虽江苇青耐心地应酬着他,其实一只眼睛仍放在马道上的雷寅双身上的,且心里也一直在计算着雷寅双来回所需的时间。等雷寅双跑到第二趟,却是没有在他预计的时间里拐过那被山坡遮住的拐角时,他立时就往山坡边缘走去,恰是叫他看到许丹阳拦下雷寅双的那一幕。他自是知道这二人间的纷争的,见这情况,当即也顾不得失礼了,赶紧翻身上了他的大白马,向着山口那边追了过去。

    偏他还没靠近,那许丹阳的马鞭就已经抽在了雷寅双的马上。他只得大叫一声“双双”,赶紧向着那惊了的马追了过去。

    若换了别人,此时还不知怎么被这变故吓慌了手脚。亏得这是雷寅双,原本身上就有功夫,且胆子也大,这会儿惊了马,她虽然慌张,却还不至于失措,特别是听着江苇青就追在她的身后,她便抱着那马脖子,扭头冲着江苇青大喊着:“我该怎么办?”

    见她居然还在马背上扭头向他看过来,江苇青吓得一阵乱喊:“双双!别乱看!抱紧马脖子,别掉下来,我就来了!”

    此时两匹马已经过了山口,前方就是一片杂树林子,而若叫那马儿跑进林子里去,江苇青担心雷寅双会被树枝从马上打下来。这么想着,他不禁一阵心急如焚,却是再顾不得多想,飞身扑到雷寅双的马上,抱住她就翻身滚进了一片枯草堆里……

    等雷寅双定下神来时,就只见面前一片通红,一股蛮横的力道正压在她的脑后,压得她的鼻子紧紧贴在那一片大红上,差点就不能呼吸了。她挣扎着动了动,却是这才发现,压在她鼻梁下方的,是一片红色的织锦。抬头往上看去,是江苇青紧闭着双眼的脸。

    直到这时,雷寅双才反应过来,原来是江苇青抱着她从马背上翻了下来……

    她抬头看着江苇青时,那闭着眼的江苇青也忽地睁开眼,默默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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