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中几人见杨黑子突遭攻击,顿时大惊,纷纷鼓噪着抽出随身兵器便要上前围攻这不速之客,待听到对方自称甲队队主,不由得都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趁着这个当口,程越才得以看清了屋中的情形,只见屋子正中俯身躺着一个彪形大汉,显然是刚刚被自己环刀撞飞的杨黑子,其余五六个身着两当铠的军士分据屋中各个角落,看阵势颇得攻击之要,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迅速做出反应并占据有利地势,这几人的临战经验还是颇为丰富的。

    程越看了看几人犹疑的脸色,冷笑道:“怎么?几位这是想要持兵攻击上官,聚众谋反吗?”

    几人听程越这般说法,吓得脸色苍白,互相看了一眼,忙不迭将手中兵器扔在地上,单膝跪倒在地,道:“卑下不知队主亲临,多有冒犯,还请队主治罪。”

    程越却不答话,端着胳膊站在一边冷冷地看着他们,半晌,问道:“你们当中可有什长、伍长,起来回话。”

    一个精瘦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直起身子,拱手道:“卑下苏老五,现充伍长一职,见过队主。”

    这人便是苏老五?程越看了他一眼,心中暗道,从刚才门外所听的来看,这苏老五虽态度暧昧,立场骑墙,但却不似那杨黑子那般妄图倚靠范桃枝与自己作对。想到这,他缓了缓语气,问道:“虽说我甲队人不足员,但十余军卒还是有的,为何此处就你们几个?其余人呢?你们的什长现在何处?”

    苏老五迟疑了一阵,微微扭头看了看跪在周围的同伴,心中暗叹了口气,硬着头皮回道:“禀队主,陈健陈什长带着其余十二人现正在库真都督范桃枝范都督处侯令,陈什长命我等六人在此迎候队主。”

    “这真是奇谭怪论,”程越冷冷地说道:“我程某人从军时日虽不长,但对河南王军中章纪也还略知一二,库真都督乃河南王帐前亲卫,与我中军历来互不统属,陈健既身为我中军左营甲队什长,整军之令已下,岂有不在军中约束士卒,反到库真都督处候命的道理?”说完,朝苏老五喝道:“苏伍长听令,你即刻前往陈什长处传我队主号令,命陈什长速速将队中军士带回,不得有误。你告诉他,我在此以一个时辰为限,若一个时辰后有一人未归,便以行军失期之罪严加处罚,以正军纪!”

    苏老五偷偷抬起头来,看了看程越那张阴沉得快要滴出水来的脸,咽了口唾沫,正想开口推脱,却见他两道刀锋一般凌厉的眼神朝自己扫了过来,他连忙把头低下,只觉得后背沁出了几颗冰冷的汗珠,他哑着声音应诺了一声,连滚带爬地起了身,脚不点地地往外奔了出去。

    程越看着苏老五匆匆奔出铺子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心中也暗暗舒了口气,他转过脸去,温声对几个还跪在地上的军士道:“你们几个都起来吧,军纪不肃,也怪不到你们头上,大家都在一个帐中为河南王效力,抛去官职不论,都是同袍,不必如此拘谨。”

    当中一人起身朝程越拜了一拜,恭声道:“卑下沈知机自知罪责深重,伏请队主责罚。”另外几个见他如此,也忙将身子往下伏了伏,齐声叫道:“卑下伏请队主责罚。”

    程越唔地应了一声,说道:“本队主说怪不到你们头上,自然就怪不到你们头上,责罚不责罚的,就不要再提了,都起来吧。”说着,他踱到沈知机面前,弓身将他扶了起来,笑道:“本队主初来乍到,好多事情还得请各位同袍多多帮衬才是。”

    沈知机见程越亲自来扶自己,忙挣扎着站起身来,一张脸涨得通红,语无伦次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卑下贱躯,岂敢劳队主大驾。”

    程越无奈地摇了摇头,指着身边两人道:“好了,既然我等已在此处驻扎,门前警戒宿卫便不可缺失,你们两人且先到门前巡视,以备非常。”又指了指另外几人道:“日昳早过,晡时已至,你们几个且去埋锅造饭,备齐我全队饭食。”说完,拍了拍沈知机的肩头,笑道:“沈军士,你我去看看杨黑子的伤势如何,顺便陪我说说话。”几人忙应了下来,各按吩咐照办不提。

    沈知机跟着程越来到杨黑子身边,俯身将他翻过来细细一瞧,只见他呼吸微弱,面如金纸,心中不禁大惊,想不到这程队主年纪虽轻,手底下的功夫却如此了得,他就用那带鞘的环刀一撞一拍,将让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伤成了这副模样,看样子军中传言说他曾一枪击伤了元柱的事,也不一定是无稽之谈。想到这,沈知机越发恭谨地朝程越躬了躬身,道:“禀队主,杨黑子只不过是受了重击,一时气逆攻心,晕过去罢了,除此并无大碍。”

    “如此就好,”程越淡淡地说道:“这杨黑子对本队主如此不敬,本队主也不得不对其小惩大诫一番。”

    沈知机忙接口道:“这杨黑子咎由自取,队主对他也是极为仁慈了。”

    “仁慈?本队主可不是什么仁慈之人。”程越似笑非笑地看着沈知机,道:“在我程某人眼里,唯有军法和情义而已。若遇不可赦之人,当持军法,摧之如秋风扫荡枯叶;若遇同甘苦之人,当持情义,待之如春晖照拂芳华。沈军士以为如何?”

    “队主雄烈,卑下不敢妄自揣度。”沈知机哆嗦着嘴唇涩声道,粗糙的额头上悄然渗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我记得有首小曲唱得好啊,”程越瞥了他一眼,慢慢诵道:“赵客缦胡缨,吴钩霜雪明。银鞍照白马,飒沓如流星。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敢问队主,这是哪里的曲子?听来竟如此别致?”沈知机惊奇地问道。

    程越饶有兴趣地看了他一眼,道:“看来,沈军士对这音律曲调之学也颇有造诣啊。”

    “造诣实在不敢当,”沈知机讪讪道:“卑下只是闲暇时颇好收集些南朝声律而已。程队主方才吟诵的这首曲子,与南梁‘永明体’倒有八分相似,但却较之更为严整有度,不知队主是从何处学来?”

    “看来沈军士果然是此中大才。”程越笑道:“此曲是我在家乡时,一名老家人所授,程某愚钝,体会不了其中的声韵格律,只是觉得读来让人心胸畅快而已。”

    沈知机面带狐疑地看了看程越,他能感觉得到程越说的并非实情,但却不敢刨根究底地问,只得闷闷地收起心中的疑惑,闭口不言。

    正在两人沉默之际,一声重重的呻吟声从地上响起,杨黑子从昏迷中醒了过来。他睁开一双怪眼四下看了看,见屋中只有两个人站在一旁,其中一个他认得,正是自己同队中的军士沈知机,另一个年轻的军士似乎在哪见过,但却认不得叫什么名字,他揉了揉脑袋,粗声粗气地问道:“沈呆子,怎么就你在这里?其他的人呢?还有,方才偷袭我的那人抓到了没有?”

    “杨黑子不得无礼!”沈知机见他一醒过来便在那口无遮拦地胡言乱语,急忙喝止道。

    “嚯,没看出来你沈呆子竟也长能耐了,敢对你杨爷爷大呼小叫的,还不快快告诉你杨爷爷,那偷袭我的混蛋哪去了?”杨黑子怪叫一声,截下沈知机的话头,骂道:“算了,瞧你那一棍子也打不出个屁来的窝囊相,问了只怕也是白问。”说着,他一指程越,叫道:“那边那小子,你来告诉杨爷爷,这是怎么回事?”

    沈知机听了杨黑子的话,不禁气得火冒三丈,暗道,好你个杨黑子,我好心好意想提醒你不要冲撞了队主,你倒好,仗着自己有点蛮力,不分青红皂白地就羞辱了我一通,既然如此,我干脆就来个隔岸观火,看你如何收场。想到这,他朝程越拱了拱手,一言不发地往旁边一站,不再理会杨黑子。

    程越见杨黑子指着自己问话,心中又是好气又是好笑,淡然道:“你说的那个将你击晕的人,就是在下。怎么,看你的样子,似乎很不服气啊。”

    杨黑子狰狞一笑,叫道:“原来是你这小竖子!方才你趁杨爷爷不备,偷袭得手,你杨爷爷心中不服!有种再来跟杨爷爷过几招。”

    沈知机听杨黑子一口一个杨爷爷,语言粗俗鄙陋之极,忍不住喝止道:“杨黑子不可无礼!这位是河南王今日在演武台上亲封的甲队队主。程队主未治你冲撞之罪,已是宽宏大度,你岂能恃力而狂,屡次冒犯,还不速速给程队主请罪。”

    “杨爷爷只知道范队主,不认识什么程队主。”杨黑子阴阴一笑,在地上一撑跳起身来,双手箕张,朝程越扑了过去,喝道:“小竖子,快来领受杨爷爷的手段!”

    “跳梁小丑,不自量力!”程越冷哼一声,双手如电般出,扣住迎面袭来的手腕一带,杨黑子硕大的身躯顿时往前冲出,程越脚下就势一扫,只听一声惨呼,杨黑子双膝重重地磕在地上。

    “本队主见你有些许蛮力,本还存着些惜才之心,但你竟敏顽不灵、凶性不改,公然以下犯上,岂可饶你!你且先在跪着吧,等军士聚齐,本队主自会按军法严加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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