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女医已年近七十,却精神矍铄,看上去不过五十来岁,穿一身绣葫芦双福纹样的衣裙,步履稳健,走得很快。

    赵氏见她来了,忙起身迎了几步,笑吟吟的说道:“老姐姐,多年不见,你还是这么容光焕发的。”胡太医未告老之前,王女医也经常往来虞府,和赵氏很是熟稔。

    王女医紧走了几步,扶住赵氏的手又听她说道:“我却老得厉害,近几年都不大愿意出门了。”语气颇有些苍凉。

    王女医细细瞧了瞧赵氏的气色,见她面上略带倦意,开口道:“可是那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

    赵氏笑了笑,携着王女医的手一同在榻上坐了,道:“年纪大了,晚上睡得不好,就愈发容易头疼。这么多年的老毛病了,倒也慢慢习惯了。”

    王女医来了这许久,觉得这春晖院的正屋微微有些闷热,环顾四周,只见窗子紧闭,罗汉床旁边的香炉镂空中正腾着几缕白烟,仔细一闻是宁神的熏香。

    “你这屋子应该多开窗通风,少燃些熏香。“王女医说着取出随身带着的脉垫小包放在暖榻正中的小几上,一旁的秦嬷嬷见了忙亲手为赵氏挽了袖子,轻扶着手臂,将腕子搁在上面。

    “你这话说得倒是跟我那外孙女一模一样。只是越是睡不着越是想依靠这些熏香,长久下来倒有些离不开了。”雪儿那丫头一直跟她说屋里要多开窗通风,说是什么保持空气的流动。想着自己外孙女孝顺懂事,赵氏神色轻柔慈祥了许多。

    王女医听了微微点头,也未说话,示意一旁的秦嬷嬷为赵氏换另一只手,复又搭指腕上细细诊了一会。

    “你呀,还是改不了爱吃咸的毛病。”王女医收回手,笑着说道。

    赵氏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就是眩晕、头疼这些老年人容易患的疾病,加上赵氏饮食口味略重,才会使得她心悸失眠之症愈发严重。

    “这几日我外孙女在这里住着,变着花样给我做了几道菜,口味清淡却极好吃。”在昔日老姐妹面前,赵氏不免爱多说些孙子辈的事情。

    “晗姐儿的这个闺女今年也有十三岁了吧。”王女医起身走到一旁的花梨案前,上面早已备好了笔墨。

    “过了生日就十四岁了。”提起沐初雪,赵氏的语气永远是饱含着深深的宠溺。

    王女医提笔写了一个药方,接着又换了张纸列了几道药膳,吹干墨迹交给了一旁的秦嬷嬷。

    “你照着我的方子抓了药来吃,这几道药膳平日饮食也要加上。”王女医又重新坐回暖榻,接着说道:“这宁神的香若一时离不开,可配合着我的方子逐日减量。我家老头子的大徒弟现在夏家,为夏氏家仆,他的女儿做了宗主嫡长子的良妾,一身医术尽得我真传,以后你若身体有什么不适,大可派了人去请她过来。”

    赵氏听了面露感激,拉着王女医的手说道:“难为你替我想得周全。那夏家大爷的身子还是这么不济事?”

    王女医叹了口气道:“他是打娘胎里带的气喘之症,治是治不好的,只是经年累月用名贵药材吊着性命罢了。”

    她二人说的便是夏衡的兄长,夏延的嫡长子夏幽,生下来便患有哮喘,身体十分虚弱。夏延嫡子只有两个,夏氏宗主之位到了夏延这里以后便要另选嫡支其他有能者居之了。

    赵氏点点头,神情颇为惋惜。此时瑞珠正端了茶过来,赵氏自托盘中亲自取了一盏捧给王女医:“这夏太傅也是个有心的,上午刚跟我家老头子说了请你过来,你这下午就到了。”

    王女医接过茶,想着夏衡要她过来的目的,面色如常的说道:“听说诗儿也定了亲?”

    “许了定国公家的嫡长子,明年便要出嫁了。”赵氏对虞慕诗的亲事十分满意。

    “晗姐儿的闺女也在你这里住着,既然我都来了也替她们二人瞧瞧,可好?”王女医将茶盅放下,话锋一转。

    外孙女一直体弱,而自己的孙女又即将出嫁,赵氏有心让王女医为她俩调理调理,此刻见她主动提起,哪有不答应的道理,连忙道:“老姐姐有心了,她俩住在一处,我这就遣人叫她二人过来。”

    “不用,我过去便可。两个丫头尚未出阁,不好大大咧咧就这么让我给她俩诊脉。”王女医想着夏衡的叮嘱,知道沐初雪是摔伤不想让别人知道。

    赵氏听了也觉有理,连忙让秦嬷嬷亲自带着王女医去了盈语院。因虞慕诗是主人,王女医便先去了她的屋子。虞慕诗面色红润,一看便是调理得当身体康健。因为她明年出嫁,王女医给她开了些益气补血的方子,又讲了些女子日常如何保养之道,便告辞出来,转身去了沐初雪住的水榭。

    沐初雪正捧了本书钻研如何制莲花茶,听了银朱的禀报,忙起身迎了出去。王女医刚踏进水榭,迎面就看到一个美丽的少女笑盈盈的站在那里,气质清丽容色美艳,比这夏日的骄阳还要明媚。

    “大热的天还劳烦您特意过来一趟。”沐初雪见外面日头正高,心中很过意不去,上前亲自扶了王女医一起走到内室。王女医见沐初雪很是懂事,全无一般世家女子的娇贵,心中先自喜欢了几分。

    因着夏衡的吩咐,王女医并未直接问起沐初雪的摔伤,依旧拿出诊垫三指搭于她的手腕上,为她诊起脉来。细探之下,王女医脸色微微一变,旋即又恢复了平静。

    王女医的微妙神情只在脸上一闪而过,却还是被沐初雪捕捉到,但见王女医并未言语,沐初雪只好暂时按下心中疑惑。

    “三小姐近日是否跌倒过?”王女医掩下心中的惊诧,说起了沐初雪的摔伤。

    这古时医术竟只凭诊脉就能知道我跌倒过?沐初雪睁圆了一双美目,一脸的不可思议。

    王女医见沐初雪一脸你怎么知道的娇憨可爱神情,呵呵笑了起来:“淤青的地方给我看看。”

    一旁的银朱听了连忙挽起沐初雪的衣袖将手臂露出,王女医看一眼,点点头没说什么。银朱又轻轻掀起沐初雪的裙子,卷了白绸里衣露出摔得青紫的膝盖,王女医用手摸了摸确定骨头无事,道:“不碍事,只是摔了皮肉,你皮肤娇嫩,故淤青看起来很是严重的样子。”说着取出早已配好的药丸,道:“这药丸每日早晚各一次,用温水化了揉在青紫处,过几日便无事了。”说完,目光不着痕迹的落在沐初雪的脸上,转了一转。

    银朱等人听了都松了口气放下心来,只沐初雪还在疑惑刚刚王女医脸上转瞬即逝的神色:惊诧中带了一丝凝重。不知是何缘故。

    “三小姐这屋子布置得雅致。”王女医为沐初雪诊完脉,倒似对她的房间很感兴趣似的,站起身四处看了看。

    “都是慕诗姐姐帮我布置的。”沐初雪陪着王女医转了一圈,又为她指了几件自己喜爱的摆设。

    王女医似是很欣赏一般,都仔细品鉴了一番,抬头见天色不早了,想着夏衡还在等着她的回复,遂别了沐初雪,又去春晖院和赵氏说了一声,便乘着马车回了夏氏大宅。

    送走王医女,沐初雪反身走回屋中,一路沉默,银朱等人见她虽神色平静,但眉眼间隐约有些不太高兴的样子,一时间都未敢搭话,屋内一时只余水榭中潺潺的水声。

    “这王女医倒是来得突然。”沐初雪看向银朱。

    “刚瑞珠带她来时说是夏太傅特意请来为老夫人诊脉的。”银朱答道。

    沐初雪听了沉思了一会儿,点点头,随手拾起搁在小几上看了一半的书,翻了几页,却有些看不下去。

    “那这药小姐还用么?”银朱何等乖觉,沐初雪的一言一行她都能揣摩出一二分意思。

    “按着王女医的意思一日两次。”既是他请来的人,那便没有什么问题。

    一旁的香绯抬起头想说些什么,朱唇翕动了几下,终是又垂下了头,染着淡粉色蔻丹的漂亮手指只随意的拨弄着腕子上刻着镂空桃花纹的扭丝银镯,只是白玉珠儿似的耳垂染上了点点绯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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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致院的书房中,夏衡负手立在窗前。窗外春末刚种下的几株杏树,争相吐着嫩叶,展示着勃勃生机。

    “沐三小姐身上的摔伤倒没什么大碍,也未伤到骨头。”王女医一脸恭敬的回着话,“只是......”

    见夏衡久未出声,王女医抬起头觑了一眼,立在窗前的男子背对着自己,似是正在专心赏着外面的景致,一时瞧不清神色。

    这夏氏宗主的嫡次子,虽表面看着温文尔雅,云淡风轻,却不是一个简单角色,其手腕心机只是不被外人所见而已。

    只是王女医不知道夏衡为何对这么个小丫头如此上心,特意让自己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只为了给她瞧摔伤。

    不过好巧不巧,却让自己发现了一件事。王女医心中犹在斟字酌句,却不想夏衡的声音突然响起,“只是什么?”语气沉沉听不出波澜,王女医却蓦地觉得四周空气冷了几分。

    “沐三小姐脉象虚浮,气息浑浊,面色白中泛青,乃是中了毒。”王女医只觉得话一说完,屋子中的气氛陡然凌厉了起来,空气中似含了冰棱,寸寸的冷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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