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走回映雪阁,沐初雪只觉得精疲力竭,一阵倦意袭来,竟是连手臂都抬不起来。

    银朱吩咐一声,香绯和月兰便立刻上来,为沐初雪捏手臂揉腿。碧彤早已准备了热水,小心翼翼的端了过来,要给沐初雪烫手擦脸,银朱看了冲碧彤悄悄摇了摇头,低声道:“换冰水来吧。”

    碧彤手脚麻利的重新换过水,银朱已经从檀木四门柜中的小抽屉里找出了夏衡赠的治烫伤的药膏,伺候着沐初雪浣了手,用银签子仔细挑了点透明晶莹的药膏出来,仔仔细细地抹在沐初雪葱白似的手指上。

    此时沐初雪的十根手指头个个被烫得留着鲜红的印子,碧彤在一旁看得眼圈一红,轻轻拽了拽银朱的衣摆,小声问道:“银朱姐姐,小姐好好的去侍疾,怎么被烫成了这样?这身上也被淋了好些药汤!”

    银朱冲碧彤轻轻一摆手,示意她不要多问,压下心中的难受,强撑了笑颜,对沐初雪柔声道:“这药膏效果好,幸而还剩了小半盒。奴婢伺候您换身衣裙,再将身上烫着的地方涂上一些,可好?”

    涂了药膏的手指此时一片沁凉,倒是舒服多了。沐初雪点点头,站起身,由着银朱和香绯帮她脱下脏衣,又将药膏细细涂在身上被烫伤的地方。

    收拾完毕,选了身水绿色绣白玉兰花的衣裙,又重新梳了头发簪了支白玉簪子。沐初雪对着镜子沉默了许久,待心情平复了,方抬起手拢了拢鬓边的碎发,才缓缓开口:“银朱,你去敲打敲打咱们院子里的丫鬟婆子,让她们不要乱嚼舌头,不许替我鸣不平。若是从咱们院子里传出三小姐受了委屈的话来,查明是哪个说的,也不必回我,你直接将人发卖了去!香绯,你去留意着荣寿院的动静,看看那边可有再问难母亲。”就着碧彤的手喝了口茶,方觉嗓子不再干涩,又向月兰道:“去看看小厨房今日准备了什么点心,端一份来。”

    见沐初雪神情缓和了许多,碧彤低头看了看她的手指,糯糯的问:“小姐的手可还疼么?”

    捏了捏碧彤肉嘟嘟的小脸蛋,沐初雪笑着说:“没事,涂了药便不疼了。”只是心中难受,虞氏跪在地上柔弱无助的样子深深刻在脑海中挥之不去。沐初雪的眼色蓦地一冷,既然一味隐忍退让换不来平安,那么就来斗一斗好了,她绝不会让沐家这帮人好过!

    “小姐。”月兰的一声轻唤打断了沐初雪的思绪,抬眸看去,见月兰手上的青花四季花盘子上摆着几块精致小巧的淡紫色软糕,是用新摘的葡萄拧出的汁子,洋塘和的粉,上锅蒸成的葡萄糕,此时吃来最是应季,也是沐初雪见秋梧院的葡萄累累成串,又甜又多汁的,才琢磨出了这么个吃法。

    沐初雪接过盘子,吩咐月兰留下看屋子,便带着碧彤出了屋子向南门的倒座房走去。

    当沐初雪一身狼狈的回来时,映雪阁院子里的丫鬟婆子很是乱糟糟了一阵,夏衡待在屋中,虽听不清楚却也知道定是沐初雪出了事情。站在供奉着皇后赏赐物品的香案前,夏衡低头看着从香鼎中袅袅升起的白烟,此时他的一双眼睛微微眯起,眸中只有深不见底的黑。

    身后传来一声吱呀的木门开合声,空气中浮动着属于沐初雪的若有似无的清甜香气,夏衡的身子一动,却没有转身看她。

    此刻他无比想要知道她好不好,却又怕看到她楚楚委屈的模样。他只会心疼,但却束手无策。沐家的后宅之事他一个外男如何插手,明知她每日身处风霜刀剑之中,最好的办法便是将她娶回家中好好呵护,但最快也要等到她及笄。这一年多的日子里她还要继续被磋磨受委屈,他的心几乎发狂。

    沐初雪轻轻走到夏衡身边,扭头去看,见他绷着脸微微眯着双眸,心知他在生气却也不问,轻笑一声,欢快了语气,道:“可饿了?瞧我给你拿什么来了。”说着将手中的青花瓷盘往夏衡眼前一推,笑盈盈的望着他。

    沐初雪既不向他哭诉也不让他安慰,这更让夏衡揪心。

    见夏衡呆呆的只管盯着自己瞧,沐初雪倒是真被他傻气的模样逗得扑哧一笑,“这可是李嬷嬷刚蒸好的,做法是我想出来的,赶紧趁热吃。”腾出一只小手拉过夏衡,俩人一前一后走到花梨小桌前坐了。

    沐初雪拈起一块葡萄糕,递到夏衡面前,语带得意的说:“这糕可是兑了现摘的葡萄汁子做的,酸甜可口,最是开胃。”

    夏衡伸手接了,不经意一瞥,却见沐初雪那白生生的手指肚上竟是一片刺目的鲜红。见夏衡眸色沉沉的盯着自己的手指,沐初雪连忙一缩,半路却被一只大手用力捉住。

    面上一红,沐初雪嗔道:“做什么?这样用力!刚好好一会儿,便要没个正经么?”说罢,挣扎着想要抽回手,却被夏衡捏得愈紧,见挣不脱,沐初雪索性气鼓鼓的瞪着夏衡任他瞧个清楚。

    早上还握在手中把玩摩挲的无暇玉手,此时尖细的手指个个都带了红肿的烫伤,夏衡凝神看了许久才哑声问道:“可用了我给你的药?”

    沐初雪还是第一次从眼前这张清雅如玉的脸上看见如此凛冽阴沉的神情,点了点头,柔声道:“用了药觉得好多了,你莫要担心。”

    夏衡紧抿了唇,她还那么小,只有十四岁而已,就算犯了错也不能如此惩罚!看向沐初雪平和浅笑的面容,心中更疼,哪怕她扑到自己怀里痛哭撒娇,都要比此时的懂事隐忍让自己好受一些。

    “到底发生了何事?”夏衡将沐初雪柔润的小手小心的包在掌中,忍不住问道。

    “都是我不好,惹了祖母生气。”沐初雪淡然一笑,不愿多说,转了话锋反问道:“你闷在这一上午,可是无聊?一会儿拿几本书给你看,你想看什么?”

    料到她肯定不会对自己详述,夏衡也未追问,想到一件事,却也是重要,沉声道:“我从窗子里看去,你这一院子的兰花倒是品种繁盛,都是你寻来养的?”这丫头喜欢做美食,爱搜集字帖,倒从未觉得她喜爱侍弄花草。

    沐初雪“哦”了一声,无谓道:“都是东院的二哥搜罗来送我的,我平日也不大会养,你若喜欢干脆都送你。”

    看这丫头倒不十分懂兰,这院子里的兰花都名贵非常,有几个品种更是世间难寻。且兰花颇难伺候,移植过来适应了水土将其养活也很费心力,但见这些兰花被精养得株株生机勃勃,这丫头的二哥对她倒是十分尽心。

    心中一动,夏衡又问道:“你身上中的毒是因为天长日久接触了毒物所致,可查出源头了?”

    沐初雪一怔,都是他弄得自己心神不定,竟是差点把这事忘了。嗔了夏衡一眼,敛容道:“我让银朱她们将我的屋子和平日里所用的物品都一一仔细检查了,并未发现不妥。”

    这也是令沐初雪疑惑的,既然身边所用所穿皆无问题,那自己又是怎么中毒的?!见夏衡神情严肃,沐初雪隐隐有感,吩咐碧彤道:“去院子里随便搬一盆兰花来。”

    碧彤听了连忙转身出了屋子,从院子里搬了一个青花缠枝纹的花盆来,上面栽着的兰花玲珑洁雅,清幽非常。

    夏衡却无半点惜花之意,伸手拔掉盆中的兰花,长指向泥土中一探,半晌夹出一颗黑漆漆的丸药来!因埋入土中日久,这药丸已被腐蚀挥发的斑驳残缺,凑近鼻间一嗅,泛着淡淡的药腥味。

    沐初雪看了心中一沉,给自己下毒的人她想过很多,却没想到竟然是沐鸿赫!

    “再去搬几盆来!”夏衡直接对碧彤说道,语气冷然似掺了冰棱,脸色比之前还要阴沉可怖。

    被这份气势一压碧彤脚都软了,怯怯的看向小姐,见她含笑对自己点点头,心里踏实了些,赶忙又连搬了几盆各色的兰花进来。

    果不其然,每一盆土里都埋着一颗同样的漆黑药丸!

    想着自己所中之毒的药性,又想到沐鸿赫对自己那不可言明的心思,沐初雪心下了然,却不禁暗骂沐鸿赫心灵扭曲,思想变~态!这厮竟是存了让自己缠绵病榻,不能生育,然后困于侯府,将自己囚成他的禁脔的心思!

    余光瞥了夏衡一眼,见他清冷如月的眼眸中闪烁着冰冷的亮光,心知以他的聪明怕是也能猜出几分来。只是这事不好启齿,更不好解释,沐初雪索性缄默不语。

    夏衡何止猜出几分,身为男人,沐鸿赫的这份心思在他翻出土中的毒~药之时就已经昭然若揭了。“出去守着。”薄唇微启,冷冷吐出的几个字,带了无尽寒意。碧彤虽害怕极了,却也不敢离开半步。

    沐初雪见碧彤被夏衡生气的样子吓得直抖,摇头无奈一笑,冲碧彤扬扬脸,“去吧。”想是他要对自己说这毒~药之事,不好当着碧彤言明。

    碧彤的身影随着木门的闭合消失在沐初雪的视线中,此时虽然阳光满室,屋内却安静的可怕,四周隐隐涌动的寒意与怒气让沐初雪有些后悔将碧彤遣出去了。

    只觉面前突然掠过一股寒流,空气的温度骤然变得冰冷严峻。沐初雪抬头间,原本与她相对而坐的夏衡已缓缓起身来到面前,高大的身影似一张庞大的网,将她密密匝匝拢个结实。

    望着那绷得紧紧的俊脸,仿若挟着闪电乌云的眼眸,沐初雪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她要马上逃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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