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了楚心媛出医院,他帮她拦下一辆出租车,见她面色不愉,便温和开口:“你别多心,我妈妈确实有糖尿病吃不得甜食。”

    她扭身钻进车后座,凉凉的说:“我从一进屋就没见她有好脸色,不吃甜食是假,让我下不来台才是真。”

    他叹气,耐着性子正要解释,她拧着肩膀不再看他,只冲司机喊了句:“开车!”

    出租车绝尘而去,他无奈的爬了爬头发,“哈”了一声。

    往回走时,想起母亲平时待人接物的热情柔善,刚刚的端重就显得分外疏离了,原来也不能怪心媛敏感,看来母亲确实不太喜欢她。

    真正的喜欢是什么样呢,大概就像她对麦哲那样,看见了就不自禁的眉开眼笑。正如现在,他透过病房门上的窗户看见,母亲一脸慈爱的替麦哲扎头发。

    麦哲背靠着床沿坐在小圆凳上,婆婆以手作梳拢起她的头发到后脑,一点一点的把散落的碎发归拢好,先用皮筋扎起马尾,再把辫子绕成一个花苞,最后把尾端掖进皮筋。

    “好了!”婆婆合掌一拍,像孩童一样满足的笑。

    她伸手到头顶摸摸,转身对着婆婆鼓起腮,“我再剪个齐刘海,就更像十六岁的小姑娘了!”

    婆婆打了她一下,笑言:“那你去剪啊,剪成六岁就说你是我孙女!”

    婆媳二人笑闹,门外谷玉丞仰头靠在墙上,突然觉得心境是前所未有的安宁。

    其实,一直这样也挺好的,不是么。

    屋里,麦哲见婆婆有点累,用温毛巾给她擦了脸就服侍她睡下了,正轻手轻脚收拾水杯和果皮,眼一抬,谷玉丞悄无声息的走进来。

    他似乎没有那么尖锐和冷冽了,但这并不关她的事。说实在的,她不太想看见他,把人伤的体无完肤之后还若无其事的在眼前晃,她这两天晚上总做噩梦。

    梦见在一片混沌黑暗中,前方突现温暖柔和的光,她义无反顾的扑过去拥抱,却闻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烤焦的气味。

    她被大火烧的支离破碎,那自以为的救赎原来是另一个陷阱,就像她孤注一掷的婚姻。

    好在还有婆婆,婆婆对她太好,她贪恋这份亲情。

    其他的就不需要在意了,比如谷玉丞,再如楚心媛。

    第二天上午收拾完东西,正要去办出院手续,谷玉丞居然来了,看时间估计是翘了班,于是把一切交给他。

    到家把婆婆安顿好后回到自己卧室,脚下没留神差点被绊倒,她趔趄着抓住门框,这时才看清那团障碍物的真容,不禁惊疑交加。

    这四天她一直没回来过,出事那天早上离家前,她把礼服好好的铺在了床上,可现在它胡乱搭在床沿,原本拖曳在脚后的那部分甩尾更是皱着团在门口。

    四周完好,独独这件裙子凌乱不堪,总不会是遭了贼。

    谷玉丞把她们送回来就返回公司了,她想要不等晚上他回家问一下。

    如果是他做的,那她就要考虑好好跟他谈一谈,究竟还要怎样过分,才能抵消他心底那点可笑的气怨?

    她曾以为自己能够毫无底线的纵容他,可现在她不想了,之所以容忍到今天,不过是因为她眷恋婚姻,眷恋家庭。

    看着抹布般揉搓在地的礼服,她心中伤痛,竟不知从何处下手把它捧起来。

    好半天,她才小心翼翼把它从挂烫机上拿下来,抖开裙摆,装进防尘罩挂进衣橱,犹如珍藏了一个完美的梦。

    刚关好柜门,短信铃音响了两下。她手一顿,心头隐隐生出一股抗拒感,不要问为什么,大抵是冥冥之中,人对苦厄预感的本能排斥。

    可她还是点开了。

    很久以后她回想,如果当时没看,或者当成垃圾短信一样直接删除,后面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些事。

    当然,天意或可违,人意却挡不住,墨菲定律如是解说,怕什么来什么。

    一条彩信和一条短信。

    她先看的短信,来自陌生号码:

    “阿丞送我的水晶手链,是不是很好看?”

    她木着脸点开彩信,然后什么都明白了,只是浑身的筋脉抽搐着,心脏剧烈紧缩,生疼生疼。

    她没去看那所谓的手链,相片里女人甜美的笑容甚至是她身后半裸的男人都可以忽略,唯一刺痛她眼睛的是那一袭白裙。

    那是她麦哲历经五个月亲手设计缝制,用来结婚的礼服,是她凝聚了半生的爱意,在窃喜和忐忑中精心守候的梦!

    它被别人偷走了、染指了,如今盗贼伙同她的丈夫一起向她耀武扬威!

    八年了,她执着的爱情是镜花水月,她坚守的纯挚终于也像这件礼服一样,脏的彻底。

    水珠大颗砸到手机屏幕上,她的心潮湿发霉,再也晒不暖。

    从上午十一点到下午三点,她一直抱着腿缩在窗帘底下,目光涣散无焦距。谷母担忧,进来看过一回,她呐呐无意识的说了什么,谷母以为她是疲累,叮嘱两句就离开了。

    下午四点半,谷玉丞回来。

    进门冷冷清清,母亲自己坐在沙发上看节目,音量很小。他问:“妈,怎么没做饭?”

    谷母“嘘”了他一声,说:“麦子累了,让她多休息一会。等她醒了,咱们叫外卖。”

    他点点头,脚步不自觉放轻,随即失笑,屋子这么大,正常走路是吵不到人的,他都被母亲拐带的神经过敏了。

    推开卧室门张望,床上空空,并没有人。扫视一圈,窗帘下面露出一双脚,他皱眉,没事躲那去做什么?

    大步过去一把掀开帘子,正要说话,被惊吓的人茫然仰起脸,滩涂的泪渍让他愕然心惊。

    她就那样看着他,眼泪鼻涕好不难看,呆滞的眼珠动了动,开口,破风箱似的声音:“谷玉丞,你是不是逼死我才甘心?”

    他眼皮一跳,温情顿时扑灭。这哪是累了在休息,分明就是等他回来找旧账,火气一下窜上来,恶声恶气:“你脑子有毛病吧!事到今天都是你自己找的,我怎么逼你了?”

    她哽咽两声,却流不出更多眼泪,眼神蓦然变的凶狠,嘶哑的声音里混着怪异的尖细,歇斯底里:“我告诉你,你做梦!只要我还活着,你休想娶楚心媛进门!死了这条心吧!”

    他被她突如其来的嘶喊震的脑仁一痛,几乎立刻就涌起了戾气,不待分辨便口不择言:“别像疯狗一样乱咬!看看你现在的样子,面目可憎,丑陋不堪,我真后悔当初居然跟你结婚……”

    客厅里脚步声匆匆走近,谷母诧然探身进来,担心的问:“怎么了,好像听到你们吵架。”

    谷玉丞下意识挪了一步挡住麦哲,勉强缓和脸色轻声说:“没有的事,妈,您去打订餐电话吧,我俩都吃煲仔饭。”

    谷母犹疑着离开,谷玉丞看她走远了,回头阴沉着警告麦哲:“再发神经质吓到妈,你就趁早滚出这个家!”

    门被关上,屋里又剩她一个人。

    她努力睁大眼,好像这样就能抑制流泪的冲动,这样眼睛和心就不痛了。

    “呜呜……”太阳西斜,光线被阴影吞没,她徒劳的抱紧自己,发出惨厉的哀叫,四旷凄风苦雨。

    最狠不过字字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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