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玉丞握着麦哲的胳膊,死活不松手。

    一切准备就绪,护士正要将医疗床推进手术室,惊愕的发现这个男人居然要跟着进去!

    “哎你不能进!快放手!”护士大声呵斥,不知道他是伤者的什么人,虽然能走能动,不过看起来并不比床上躺着的这个情况乐观,甚至脸色更加苍白。

    男人充耳不闻,执拗的收紧了手,一动不动。

    护士败下阵来,喊医生。

    医生戴着手套的手擎在身前,对这种状况司空见惯,苦口婆心的劝:“你是成年人,要理智。她现在情形危急,不能耽误治疗。”

    一动不动……

    医生眉毛倒竖,生气的低吼:“再不放手她就死了!”

    浑身一颤,男人松开已经僵硬的手指,随即床被推走,门关上,灯亮起。

    他雕像般直挺挺的站着,长久的,固执的。如果不是那睫毛偶尔一眨,简直以为他不是活的。

    又或者,他其实已经死了,谷玉丞自己这么认为。

    身边人来人往,好像有孙凭,邹甜,还有……母亲?她怎么来了,正对着他说什么,他嗯嗯的答应,她却突然哭起来。

    哭?他摸了一把脸,湿漉漉的。

    一直在思考那个问题,麦哲明明距离他十多米远,是怎么一下子扑过来推开他的呢,她一只脚还不灵便。

    等她出来了问问,让她亲口告诉他。

    整整五个小时,医生终于出来。

    “右侧第三第四节肋骨骨折,肺部轻度戳伤,中度脑震荡。看起来很严重,但实际情况还好,不出意外的话,明天就能醒。”

    众人不约而同的放松下来,谷母和邹甜立刻抢到前面守着正被往外推的病床,轮子锵啷啷的滑远,一行人往普通病房转移。站在原地的谷玉丞呆滞着扭头,极其小声的,怕吵醒谁似的问孙凭,“她还活着对吗?”

    孙凭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晚上,谷母因为不放心,坚持要留在医院,邹甜无奈,又看看沉默不语的谷玉丞,只好先回去。离开前,她把谷玉丞叫到病房外。

    周围没人,她可以尽情的表达积累多年的不满。

    “大麦这人哪都好,仁义,仗义。她大学的学费和生活费都是自己打工赚的,出去给人当家教,去肯德基端盘子,接活给学生补衣服裤子,我那时候花钱不懂节制,伙食费花光了不敢问家里要,她就一直填补我,到现在我都没还……”有点难为情,她笑着擦了下眼角,抬头直视谷玉丞,眼神犀利,“她就是有一个缺点,死心眼。说实话,我一直没看出你有什么好,虽然很帅,但追求她的男生里不缺帅哥,可她就是铁了心要跟你。你和楚心媛玩暧昧那会我就劝她,放弃吧,她不听,说别人照顾不好你,怕你累,怕你饿。你看,她就是这么蠢,不相信小时候护过她的男孩长大了,嫌她多事,嫌她碍眼。”

    谷玉丞一直没说话,直到邹甜走了,他还是那个姿势,一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手垂在身侧。

    他在想邹甜的最后一句话,“我很高兴她终于想明白了,希望这次死里逃生能带给她日后的好运。”

    麦哲想明白什么了?预感隐隐浮现,他却望而却步。

    强迫自己回想她被撞飞的那一幕,那一瞬间,他是怎样的心情。还讨厌她吗,想让她难受吗,想再看她心如死灰的模样吗?

    ……不是,他当时只有一种感觉,失去。

    再也回不来的,永恒的、绝望的失去。

    在生与死面前,一切怨怼和不甘都是那样卑微,可笑。他不想再重复这样的经历,于是他想,以后好好的对她。

    那如果她还想掌控他呢?沉思片刻,他突然意识到,她从不对他的事业指手画脚,嫁给他后又一直孝敬婆婆,将他照料的无微不至,他应该感到满足,为什么之前不开心呢?

    既然结婚两年了,就不要别扭了,曾经不好的事也别再纠结了。

    单方面的宣布和解,正如当初他单方面的决定“战斗”。

    想通这些,他豁然开朗。麦哲爱他,是个好妻子,这么多年他也习惯了她在身边,既然不想失去,那就珍惜吧。

    打电话问孙凭,撞人的面包车是怎么回事。

    孙凭哀叹,“谷子呀,我在医院就已经向你汇报过了,你一句都没听吗?!”

    他淡定的说,没有。

    孙凭无奈,又捡要紧的重复一遍。原来是被他们收购的那家公司,本身就因经营不善拖欠了员工工资,原老总卷了卖公司的钱跑路,老员工找不到他,把恨意转嫁到谷玉丞身上,认为都是他逼的。

    末了,孙凭又说,那驾驶员临撞人时因为心里害怕,最后关头提前刹车,否则麦哲此刻就躺在太平间了。

    “谷子,要不要动些手脚,让他在里面受受罪?听说警察到现场验过,确实有相当距离的刹车痕迹,这么一来故意杀人就可能变成故意伤人,判的轻,咱可以搞点小动作,让他一辈子出不来。”

    呼吸几个来回,他沉声说:“算了,我还要感念他脚下留情。就走正常程序吧,此事还是因我而起。我需要几天假期,你替我去那公司看看,有价值的劳动力就吸纳过来,以后有用。”

    放下电话,他回病房。

    母亲看起来正等着他。

    摸摸麦哲的额头,她轻轻开口,语气仍旧柔和。“邹甜那丫头跟我说了,出事时她就在对街二楼的咖啡店。她说那车是冲你去的,麦子跑过去推开了你们。她还说,本来你可以躲开,可你选择保护楚心媛。”

    她很困顿,“客观上来说,你做的对,男人保护女人是担当。可主观上,我私心里对你很失望,因为你的英雄行径,我儿媳到现在还昏迷不醒。”

    对母亲来说,这已经算是最严厉的话了。

    他想解释,却又觉得应该只对着麦哲说。

    麦哲对外界的刺激毫无反应,她正陷在走马灯里,回忆过去。

    十一岁时初见瘦小的谷玉丞,他狠狠的帮她教训了表哥表姐,让她在失去母亲后再一次感受到被庇护的温暖,从此食髓知味。

    十四岁时第一次做饭,谷玉丞把炒糊的鸡蛋吐出去,嫌弃,会毒死人吧,她沮丧的哭,他又把鸡蛋重新塞回嘴里,咕嘟咕嘟灌了一大口水,梗脖吞了下去,说其实挺好吃。

    十五岁时他逃课玩游戏,她去网吧找,他正同五个人打架,她抄起一把椅子照其中一个头上抡下去,登时血流如注。对方家长找到学校,他一口咬定是自己砸的,挨了大人两个耳光,还被学校处分。

    十六岁时来例假弄脏了校服裤子,他把他的给她穿,自己因为着装不整被教导主任批评,让人骂小流氓。

    十七岁时她做饭已经熟练,比阿姨手艺还好。他像雨后的青笋,迅速长高,开了窍似的成绩也突飞猛进,俊秀的脸吸引多位学姐学妹的青睐。他把一沓情书扔给她,吩咐,摘抄优美词句,留着写作文。

    十八岁时她崇尚题海战术,而他因头脑灵活频频得老师赞誉,总是在说完风凉话后挤到她身边,强迫她听物理化学的解题方法。原来他也热爱学习,那么她就帮他摆平外界干扰,警告小混混不许找他麻烦。终于有一天,她发现除了给他做饭洗衣服抄笔记,还能用一种羞于启齿的方式让他舒服,乃至发出不同于撒娇磨人时的喘息,让她怦然心动。

    后来,近乎是突兀的,他不再亲近她,抵触她的靠近和碰触。上了大学,他似是而非的谈起了恋爱,外人面前,只说她是姐姐。

    再后来,他被下药险些与楚心媛铸成大错,她任性的遂了自己的私心,他跟她结婚,从此厌憎。

    ……

    原来他们经历了那么多,前面有多甜,后面就有多苦,及至他放任别人欺凌她,还对她恶语相向,再无一丝情意,那些伤害,不亚于一场屠戮。

    委屈过,怨恨过,更诅咒过他出门被车撞最好生活不能自理然后只能靠她伺候……

    可当恶兆真的降临了,她的腿先于意识自发的跑过去替他承受痛苦,那一瞬什么都来不及想。

    她顿悟,原来这就是本能。

    然而她的爱让他感到困扰,甚至窒息,他称之为“掌控”。

    是她错了。她以为他们早已合为一体,事实上他们一直都是独立的个体,她当局者迷,他旁观者清,她纠缠不休,他不厌其烦。

    她是真的把他当“儿子”呵护,将过剩的“母爱”强加到他身上,从没问过他要不要。她一直不放手,固执的参与他每一步成长,以理所当然的态度,这才是他真正反感的。

    她认为自己最爱他,可正如他说的,衣食住行的关照保姆也能做,生理需求……凡是女朋友都会满足他,不是非她不可。

    感情是冷暖自知,她太自以为是。

    死过一次,心境开朗。深闺从不缺怨妇,她用这次流过的血祭奠曾经苦求的自己,既然不幸福,不如退步抽身。

    “谷子,我不欠你了……”

    从昏睡中醒来的麦哲,呢喃的说出第一句话。

    手被拢在一双温热的掌心里,热气逼近,额头被轻轻触了一下,她睁开眼。

    谷玉丞朝她笑了笑,眼下有淤青,下巴上一层胡茬。

    他吻了她吧,对过去的麦哲来说,用生命换来的温情是否弥足珍贵?

    头很晕,连睁眼都累的厉害,她勉强冲他牵唇角,“嗨,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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