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对红烛照亮了洞房,鵉帐里,安平静坐。

    依旧是那大镶大滚的绚丽红色,裹了流苏金边。唇间,胭脂迷醉,飘了淡淡的香。

    门“咯吱”一声打开,夹着道风灌进来。

    安平掀下盖头,欣长的凤眼夹一丝勾魂媚。抬起俏面,看向走进来的这个高大、伟健的男人,嘴角浮出轻蔑、摄魄的笑,倾城美艳:“来呀,从今往后,我是你的了。”

    侯博廷定住身子,怔怔地看着安平,反倒有些不知所措。

    “呵。”安平挑眉轻笑,于一派伟丽的红光寂静里,抬高了声腔:“你听不见我说的话么?有胆量、有血性的优秀男儿,才配做我安平公主的驸马!”

    侯博廷像是猛地惊醒,有些紧张的抬步走近安平,面上骤然涌出极尽剧烈的激动,“殿下,臣不敢相信,真的不敢相信。隋朝帝室与将军血统的结晶,全长安男子心目中圣洁、美丽的神话,大唐的人尖儿,竟被臣掐了去!臣已经,已经娶殿下为妻了——”

    安平神色于淡漠中透着与生俱来的贵气及妩媚。细长美眸呆呆的看向轩窗之外,那轮孤凄凄的寒月,心绪麻木。

    突然,侯博廷心底积压已久的欲望迸发开来。

    借着刚才婚宴上的酒劲儿,猛然甩掉外衣,赤裸胸肌,疯狂地扑向安平,紧紧抱住她,扑倒。

    安平一丝不经意的颤动掠过眉心。任他怎样,温顺异常。

    红衣萎地,似骤然燃烧的火焰,一瞬里,焚了心,也断了魂。

    汗水很快从博廷脊背处滚落,他喘着粗气,面目剧烈抽动。

    安平神色依旧麻木,并没有体味到丝毫快乐的巅峰。

    她美丽的双眼直勾勾望向窗外黑漆漆的天幕,澄澈、阴霾的不见一颗繁星。

    兀的,那美眸颤动了一下,似是看见了什么,突然大喊一声:“三哥!”

    侯博廷一定,陡然停住,愣愣的看着安平。

    安平艳美的带着几分邪魅,几分妖气的面颊盛了暗夜流光。空洞的凤眸中,终于有晶耀的东西徐徐闪动。

    半晌,侯博廷似是明了了些什么,默默地站起来,拿起衣服披于身上,轻轻向外走去,没有言语。

    至门边处,他停下,回头,深深望她最后一眼,目光错落在冰凉的窗棱。

    。

    晋王府苑,李治呆看着那梅花绣屏,满心凄楚。

    自打从北苑回至府中,这接连几日里,他便心绪低落,终日不出府门。

    抬头,猛见绣屏之上寒梅图,便只对着蹉叹。

    此时,看着看着,总觉银妆倩影与之相交相映。

    白雪初融,绿草茵茵萌新。这暗香的海洋与阳光下流淌。

    她的眸光,正如那枝上丽梅,也点染了这一片璀璨盎然!

    心绪难平,不觉,倚于几前,提笔急书一曲溢彩的流章。

    边做,边朗声咏曰:“窃思女儿自临仙阁,始至浊世。仙袂翩飘,恍入檀木之清雅;罗裙钗盛,若闻清泉之悦声。灵眸折夜光华彩,回风动雪;蹙首颦眉,笑之,纤柔楚楚。共渡十四余载,甚感金玉泛俗,不盈喻其贵;浮贞冰雪,不盈喻其洁。喜倾之貌,冰培麝刻;美倾之态,玉梅亭雪。叹只叹,龙游曲沼,下架凰凤。爱倾之品行,奈何此浊世不容!只恐长夜悠漫,孤衾唯有梦,空阁已无人。梅绽之残雪,芳魂与倩影同销。软帐带香残,娇喘共细言皆绝。连天碧草,岂独合欢?放眼漫探,枯叶及蒹葭并存。虽承兄妹之缘,无逆可寻;但此心之爱慕,必以真挚。倾岂忍于俗尘捐弃余耶!”

    墨尽,词绝。李治清眸绪泪,莹润。

    “这妹妹不是还在么!哥哥怎么就悲叹开了?”华姑已经静静站于门外许久,见他掷了笔,方才盈盈走入。清扬一笑,咏曰:“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字字句句合着先前文辞,一并描绘银妆,给了李治个措手不及。

    李治见她咏了诗经中的青罗曼草,知她明了自己心境。勉强笑笑,有些尴尬。

    华姑左手环着他的脖子,右手轻轻放在他胸口。仰起头,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眼神如孩童一般澄明、干净、专注。

    “姐姐,我知道,她恨我。”良久,李治到底抑制不住心中那抹悲意,仍是哽咽着,轻声:“有时候,我甚至希望她能更恨我,恨死了我!可她却偏偏连我这一丁点儿小小的零星希望都要剥夺掉,将它变为冰封之下苟存的秽物。把我的痛,一下一下,扯得那么悠长。。。。。。”

    华姑将头靠在他怀里,微微闭目,以无声为安慰。

    李治抱紧她,空虚的心灵突然就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充实与欣慰。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也是她第一次投入他的怀。

    那么一刻,他知道,他离不开她,再也离不开了。

    “治,我喜欢看你泼墨、作词的样子,什么也不说,在一旁静静的看。”过了几许,华姑软软的嗓音漫过耳畔,“那种沉稳中夹着阳光、俊气、与些许顽皮的样子。每每想起你,便是这个样子。”说于此,顿了一下,不知为何,美眸妙目中也有泪花漫溯:“或许几千年后,我再也寻你不到,寻大唐不到。。。。。。却还仍然记得些什么。想起时,便也单单,只剩了这个场景。开春,亦或入夏,丝丝缕缕清爽风儿漫过,夹杂着阵阵花香,你广袖素袍,奋笔疾书;我伴在你身旁,神色黯然,微笑着,静静研磨,什么也不言语。。。。。。”

    “姐姐!”李治毫无抑制的失声痛哭,将她整个身子拥得更紧。

    一瞬里,二人泪水相融。

    在这个温柔、细腻的入夏午后,滂沱成雨。

    。

    月华浮上,清辉掩了流云华彩,躲于其后,暗紫发亮。

    转眼间,已是入秋十分。一派清清爽爽,却掩不了萧瑟。

    李恪自吴王府往承庆殿里去,太宗急召了他议事,经打听,像是跟草原有关系。

    程鸣随了主子一道来,正走着,李恪却似是想起了什么,扫他一眼,笑了:“时光如梭啊!转眼间,安平妹妹也都已经有了好归宿。大家平平和和的,多好呢!可是当初,还有人坚持劝我不要从颉利那救她回来,要让草原看咱们自家内讧吗?”

    程鸣知道李恪是在说自己,不禁尴尬起来,昂头争辩道:“我——”

    “你什么你呀!”李恪笑着打断,“跟了我这么久,胸襟就不能大着点儿?”

    “是。”程鸣不好再说什么,呐呐点头,做下一揖。

    行至承庆殿外,李恪吩咐他在外面侯着,自己只身进去。

    行过礼后,方知,南边儿战场上传来利好的消息,如不出意外,这战事马上便可平息下来了。

    而父亲宣自己进殿商议之事,便是想在战事平息后,于众官臣闺阁千金之中,挑选出一位德才兼备者,封为吴王正妃。

    李恪听罢,忽有冰冷的气息从灵魂极深处悄然漫起,直直凉到眼底。

    片刻宁静之后,做礼叩拜,然后起身,便要告退。

    他知道,父皇最明他的心境,懂得他对迦绫的疼惜与珍爱。但竟又提出选妃之事,可见是下定决心不准他们二人了。既是如此,多说又有何意?

    “父皇,纵天下奇花斗研,丽色万千,儿臣所要,唯有表妹一人!”李恪英毅的目光定定看向太宗,那里边,充溢着潭水般的深沉与坚定。语尽,转身便向外走去。

    “恪儿!”太宗欲说什么,却见儿子已经抬步离开,便急急只身追出。

    李恪却并未曾有着停留之意,反倒越走越快,似乎是有意与父亲对峙。

    “嗖——”的一下,迎面一只利箭突然直逼胸口袭来。

    由于这箭来的突兀,李恪有些猝不及防,竟是愣愣定在原地。

    电光火石,太宗一步跨过,横身将他拦在怀里。

    “快!有刺客!”一群侍卫和近卫军适才反应过来,向着冷箭射来的方向追去。程鸣一见,也忙跟上。

    利箭洞穿了太宗的龙袍、肩膀。

    “父皇!”李恪见父亲面色苍白开来,惊呼。

    “无碍。”太宗轻着声,微微摆手示意儿子放心。咬牙,一把将箭拔出,鲜血一滴一滴直落在冰冷的地面。

    突兀,李恪的心猛地一阵剧跳。

    合着萧萧夜风,他听见,太宗轻喃:“恪儿,太子无能,不可成器!朕的天下,是为你而战。。。。。”

    夜色涓涓,薄薄的刺进双眼。

    他痛苦的闭上俊目,眉头纠结。

    听到这句话,本该是惊疑、喜悦。却不知为何,更多的,竟是落寞。

    一瞬里,明了父亲选妃的苦心,明了前隋余孽不可成为大唐国母的高远用意。

    天下和她之间,他又该如何选择?本就,无从选择。。。。。。

    死寂的夜空突兀明了一下,月华自浮云后慢慢显现出半边澄澈的光晕,细细碎碎,洒了一地。

    彼时,繁华的长安街上隐隐传来了锣鼓喧天之声。

    “报——”一名小卒飞跑过来,向太宗行下一礼:“陛下,这是得胜鼓!得胜鼓呀!颉利已经被俘,长安城里,万家灯火映亮了半边天!”

    太宗听罢,眉目剧烈颤动,难掩这自灵魂深处所迸发出的喜悦之色。

    与李恪对望一眼,父子俩的眸中,都有着同样晶耀的东西闪烁、飘动。

    那是共同血液所产生的默契、灵魂深处的共鸣。

    “快!”太宗伟岸的身姿英挺的立于秋色月夜之下,龙袍翩舞、浮动:“去宣众文武、亲王进宫面圣,朕要将这天大的喜讯亲自传达!”

    天幕,夜月微凉。映苍茫大地,隐隐发着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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