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姑,听爹爹一言,别使性了成吗?爹爹活这大半辈子,什么事没遇过?这算什么呢!”迎着昏暗暮色,武士彟正急急劝着自己那倔强的女儿,不住叹气。

    “爹爹!”华姑娥眉倒竖,却是不退让,“再怎么说您也是开国重臣,怎能去守这鬼城门!”

    “华姑!”士彟打断她,语重心长中掺几分无奈徐徐:“女儿呀,你爹爹我是开国重臣不假,但却不是大唐的开国重臣!这人呢,总得分清个时令不是?现在这锦绣江山入主的是李唐王朝,不是隋炀!皇上出城狩猎,爹爹一时糊涂忘了前去迎驾,受罚也是应该。”

    “那又怎么样!”华姑说着,傲慢的瞥了一眼窗外,“李唐王朝便可以叫功高盖主的两朝老臣守城门了吗?再者说来,没有爹爹这等开国重臣,哪里会有大隋?没有大隋,又怎的会有他这大唐!”

    “华姑!”士彟慌忙捂了女儿的嘴,小心翼翼地四下看看,见没有人,这才松开,心有余悸道:“女儿,这话可千万不能乱讲啊!”

    “爹爹!”华姑眉宇间,竟有一丝怒意流过:“您怎得这般畏首畏脚?若是依着女儿,我才不会去守这个城门!”

    “孩子,你还年轻。”士彟缕缕那低低垂下的白眉,意味深长的看向华姑:“就恰如你适才所说那样,‘功高盖主’,你想,皇上他能放心吗?就算皇上不计较,满朝文武,他们能放心吗?不时常不断地敲打着我点儿,给我个下马威,那些人的心里头,能舒坦吗?”

    华姑微微垂眸,仔细揣摩开来。爹爹一席话,也不是没有道理。慢慢,纤心颖慧,良久,复又抬起,美目流盼,坚定:“爹爹,无论如何,您的面子、武家的面子,华姑是一定要保全的。这个城门,女儿代您去守!”

    。

    太宗一早带了李恪、迦绫、高阳出外狩猎散心,晌午时分便已回还。

    恪说难得出来一次,想再走走看看。太宗依允下来,带了高阳先走,迦绫留在了恪的身边陪他。

    两人一时忘情,于郊外策马、赏景,直玩到夕阳西下才想起回还。

    奔腾的骏马之上,迦绫牢牢靠在恪的怀里,一路赏望夕阳。绰约多姿,好不自在。

    李恪见她入迷,有意无意的勒了勒马缰,放慢速度,凑趣:“绫妹妹,我们晚些再回去。既然喜欢这夕阳,便多看一会子可好?”

    “不了。”迦绫凝眸,恋恋不舍的望着眼前这绝美之景,不无遗憾:“三哥,我们还是别再耽搁,你看,时候可不早了呢!”

    李恪俏皮的笑笑,索性勒了马,有意逗她。

    “哎?三哥,怎么不走了?”迦绫如梦初醒般看向眼前这翩翩美少年,投来一抹美轮美奂的问询目光。

    李恪不语,片刻之后,骤然抱紧她,一个飞身,潇洒下马。

    惊魂未定的水茹尚且未加反应过来,李恪便又借机,轻轻于那棕白镶嵌马背之上一拍,受惊的马儿便前蹄抬于半空,长嘶一声,向前急速奔去。

    “呀,三哥,你怎么把马放跑了!”迦绫一见,急了,便要去追。

    “哎。。。。。。绫妹妹。”李恪慌忙拦下她,打趣道:“绫妹妹,西施还能跑得过那马儿不成?”语尽,坏坏的笑。

    “我。。。。。。”绫儿自知中计,素艳芙面上面,瞬时便娇羞不已,“三哥。”旋即,轻轻拍了一下李恪脊背,“你且又来打趣我!”

    “我怎么打趣你了?”李恪顽皮的像个孩子,“妹妹,是你说爱这一份夕岚中的安然,我才弃马,随你步行的呀?”

    “好,好。”迦绫扑哧一笑,歪头伏在恪那厚实温暖的臂膀之上,俏语:“随你怎样说,都是我不济还不成?”

    “好妹妹。”李恪耳鬓处垂下的两行流苏,泛起点点金光,素指轻点绫儿鼻尖:“就你淘巧!”

    。

    说说笑笑,倒也不觉疲惫。天渐渐暗淡开来,一轮明月,不知不觉间取缔了夕阳斑斓。

    恍惚中,似有冬鸟从云层里飞过,穿梭在烟雾缭绕的墨蓝青天,恍若翩翩舞过玉树环抱之下月宫。那广袖淑裙飘飘然的月中仙子,在回眸一笑时,是否会寻着它,追溯到人间,看看那千百年来魂梦萦绕的地方?

    行至城门口,李恪随意而舒心的与迦绫并排牵手,稳步向里走去。

    “城门已关,你们回去吧!”

    不想,却被那守城小将厉声喝住。

    李恪有些恼,刚想发作,观此人面貌,又觉面生的紧。心下想着,必是新来的,还不识得他,也便没有在意。

    回头示意迦绫不要着急,上前,对那小将道:“你可知我是谁?”

    “凭你是谁!”那小将竟抽剑出鞘,直直逼向李恪,冷着面:“圣上吩咐的,城门已关,便不得私自开启。再者说来,天色这么晚,你们已经范夜。我不做深究,放你们一马。若再不识趣,我可要秉公执法,将你们送到衙门里去挨板子了!”

    如此不敬态度之下,李恪却一反常态的没有生气,“绫妹妹。”他半开玩笑凑趣道,“看来,我们今天晚上,要露宿街头了呢!”语尽,扫向那小将,漫不经心随口一句:“哎,你还真别说。这守城门的头子,跟你倒还真有几分相像!”

    “三哥。”迦绫听得,小声怨怪着:“你急就急吧!且打趣我做什么?”

    “我哪里急了,几时急了?”李恪笑笑,有挑逗的意味在里面:“这不正称我意吗?大好月色,误了太过可惜。数一夜的星星,未免就不清雅!”

    “您是吴王殿下吧!”小将突兀开口。

    “你识得我?”恪却真真定住,惊问回去。

    “嗯,曾经有过一面之缘。”小将一张面上,月光浸染之下,从容淡泊如素。

    “那你还不肯放我们过去?”李恪有些着恼。

    “既为皇子,变更应以身作则,甚守规章!”小将踩着话尾,不依不饶追究道。

    “好!”李恪不羁一笑,转身,携了迦绫,往回寻找可停驻的驿站,懒得与他再耗什么神子。

    望着恪绫远去的美丽影像,小将眼中竟是闪出盈盈波光。

    这女扮男装的守城者,正是武士彟的女儿,代父守城的武华姑。

    。

    雄鸡一唱天下白。

    承庆殿里,太宗焦灼徘徊。

    李恪、迦绫一夜未归,着实急坏了世民。本是不想惊扰爱妻,可又真真放心不下儿子,固一大清早,太宗便唤了张英摆架,行至宁心殿。

    杨妃知了缘由,本是心急,却又不得不连声宽慰丈夫的心,“恪儿绫儿又都不是小孩子,能出什么事端?”

    经久不见李恪回还的消息,高阳也是急躁。晨曦里赶到杨妃这里,本是欲探李恪是否回来。才一进门,正听得杨妃劝阻,面上也是一笑,随口不经意接着话茬道:“没准倒是我们真真多虑,三哥和绫姐姐,还能私奔了不成?”

    太宗听罢,厉声斥责高阳不合时宜。

    经父亲这一训,高阳适才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笑了几声,没有再搭话。

    这时,张英步入,对着太宗行下一礼,禀说吴王与公主已经归还。吴王此刻正候在御书房里,等着向太宗说明原委。

    太宗听罢,适才松下一口气来,匆忙摆架回去。一问方知,恪竟是被人拦在城门外一夜。心中不禁一震,又疼又怒,便唤退李恪,宣了那小将问罪。

    华姑已是等在宫外许久,自昨晚拦下吴王,她心下便已明了,皇上定是要问罪的。此时听宣,便从容走入。

    乌发麝月,插白玉步摇,耳坠珍珠碎垂,颈上未加点饰,却越显圣美颀长、素白。

    着一身净白点碎粉桃瓣长裙,美得越发清新而雅致。

    “奴婢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华姑清清爽爽落落而入,萎地,行下大礼,从容又稳持。

    “哦?”太宗双眼之间,豁然便是一清,竟有几分失神。片刻,复又缓过,火气却平了一半,轻问:“昨晚将三王子拦在城门之外的小将,却是你么?”

    华姑抬起头来,侧目微微而笑:“家父武士彟因延误时辰,未及时迎到圣驾,而被地方官员拆去守城。父亲年老,经不得北风刺骨催命。身为其女,华姑理应代父受过。”

    “那你可知,被你拦下之人是当今三王子,吴王李恪?”太宗又问。

    华姑心下忖度,面上涟漪阵阵,花唇魅惑,双目如水:“不曾知晓。”

    “皇上,适才小吏来报,说您钟爱的那匹青海骢,突然发起狂来,长嘶、磨蹄不止。满院公奴,没人能奈何呀!”

    太宗欲言语什么,张英却匆匆而入通传。

    “哦?”太宗惊了一下,正要发话,却被华姑打断。

    “快!”一时,华姑竟兀然起身,对着太宗盈盈:“皇上,马儿习性本就属火,想必定是因了气候的缘故闹起性子了,应及时吩咐人加以训导!把马头绑好,慢慢牵出来。然后跳上马背,一只手紧紧抓住绑在马头上的绳子,另一只手紧马鬃,任凭马怎么飞跑,全然不要松手。跑一阵后,马的速度便会减慢下来,直到马不再跑时,再勒过马头,缓缓地骑着回去,便是稳妥。”

    “你竟如此通得马道?”太宗听她讲着,不觉来了兴致,吩咐张英退下,按华姑所言行事,笑问出华姑一句。

    “略略识得一二。”华姑谦然垂眉,柔顺悦语。

    太宗上下审视,左右端详华姑良久,倏然而言:“往后你就留在朕的身边,做个才人吧!”

    这一句言辞,只听得华姑周身浑然一震。伴着浓浓酸酸悲意,心下忐忑、辗转良久,到底圣意不敢违背,只得面上一沉,极力隐了哀伤情态,俯身恭谦谢恩。

    。

    步出御书房,需行过一条长长的进深。

    治就站在那里,听得真切。一双俊目含着泪,就那样深邃的朝华姑看来。

    华姑猛然遇见那目光,一个激灵打下。四下机敏看看,倒也无人,便慌忙拉过治的袍角往外步出。

    治也不反抗,随她拉着。

    殿外,阳光筛过屋廊,漫溯而下,隐隐透了草木清香。草黄了,又绿了。原来,冬已成为过去。

    华姑停下身子,治也随着停下。两人经久对望,忽而,忘情的拥在了一起。

    地上,东风一吹,残雪碎末便开始四散、扑起,梦境般美幻。

    “我成了你父皇的才人。”在治那温暖的怀中,华姑哽咽;复又苦笑徐徐,笑得凄迷:“太好了。。。。。。我们,我们再也不用赶那么远的路。。。。你每日只需进宫请安,我们。。。。。。便能得面。”

    华姑一张姣好的美丽面颊,因了这泪水缘故,竟显出一股子似是从未有过的明艳。凄凉中,未加掩饰的哭,无奈的痛:“治。。。。忘了我。。。就像忘记银妆妹妹那样。。忘了我。。。。。。”

    治没有言语一字,也言语不得一字。只是紧紧搂住华姑,越来越紧,几乎可以感触到彼此的体温。

    两行清泪却悄悄的淌,一瞬里,又一次明了这彻骨的撕心裂肺。

    忘了?怎么忘?缘何就能忘了?

    爱过了,一路走过了,深深的痛过了。。。。。。。。这爱,便被拉的绵长。一下一下,啄在心上,刻在骨子里。

    当爱变成爱过的时候,这人,便已是满心灰残,一身沧桑。。。。。。因为,忘不了。每每忆起,便是生命里曾有过这么一个人,那么深,那么深的爱过。但此刻,却不能相依、亦无从相依。所谓的相忘,不过是隐藏。那爱,其实一直就在心底极深处藏着,缝缝补补一辈子,一时一刻也放不下。每每触及,便会疼得撕心裂肺,肝肠寸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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