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凌修用手爬顺浓密的胡子,小声嘟囔:“我是兵部尚书,可不是你家杀手部的尚书!不来沧浪阁就不来,你家大爷我一点都不稀罕!”

    “死了一个女婿必然还有第二个,不连根拔起只怕我们全是在给他人做嫁衣。”他早就起了斩草除根之念,今天的事只不过是一个借因。

    “谁跟你‘我们’、‘我们’的,一遇见红的事你就闪到一边,想要人命却一点血污都不肯沾。你的完美形象是保住了,我却成了人人惧怕、臭名昭住的刽子手!天见可怜啊……”风凌修想起自己总是被拒之门外的单相思,说得一把鼻涕一把泪。

    上官狂炎充耳不闻,却问起尚三晴:“我有多久没下江南了?”

    尚三晴拒实以报:“自上次随朱熙照游船下江南,至今已有年余。”

    “那你说新社日前后启程出发去往江南,可能赶上欣赏桃花的好时机?”

    “南方的春天向来比北方来得早,加上耽搁在路上的时间,那时候出发应该恰好能观赏到二月桃花的胜景。”

    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对话却让风凌修听得头皮发麻,看到已经起身的上官狂炎,他赶忙上前拉住:“怎么!怎么!我还没答应你呢!你可别想丢下个大包袱给我就自己跑了!”

    “知我者莫若凌修……”上官狂炎拍拍风凌修的肩膀,“我正有此意。”

    风凌修如遭雷击地甩掉手中的衣袖,连退三步,“我没答应,没答应哦!以后不来你沧浪阁就是!不来就是!”边说边往门边挪去。

    上官狂炎无所谓地一耸肩,“好啊,要是你想永远都无缘与自己一天挂在嘴边的孟家小姐相见,那么,出了门口你就别回头。”

    “什么?”一个“孟”字让风凌修脚底生根,半步都动不了。

    “姐姐受了伤,妹妹当然要前来探视。”上官狂炎拂去风凌修冲上前来紧握住自己肩头的手,“让你惦念的孟家二小姐今晚就要过府小住。”

    风凌修双眼发光,浑身颤抖。

    天啊,以前是因为孟大小姐还未出阁,后来是因为他的样子与名声,他每次去孟家拜访都惨遭扫地出门,他还以为他一辈子都无缘与他魂之所系的佳人相识!

    原来,原来,他多年来为上官狂炎累死累活就是为了今天!

    长得孔武有力的男人一把抱住上官狂炎,明知是火坑也跳得兴高采烈:“好兄弟,你只管放心地去赏你的桃花。我保证杀头肥‘朱’让你过个好年!”

    要想知道还没学会说话就已经可以用叽叽咋咋的噪音吵到整个风家上下不得安宁的聒噪大少什么时候最安静,今晚偷偷来炎馆瞧瞧一定准没错。

    风凌修那面积甚是可观的身体垂肩弓腰,双手不住地在腿上磨蹭,出现可疑红潮的脸时不时地向对面偷瞄一眼后又赶紧移开,难得闭上的嘴抿成了一条直线,整个人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怀春的害羞小媳妇。

    被对面男子的怪异举动搞得同样满面潮红的孟霜嫣尴尬一笑,举起酒杯朝向自己的姐夫:“霜嫣此番前来叨扰,造成诸多不便之处还望姐夫多多包涵。”

    “不叨扰、不叨扰,方便得很……”风凌修抢着回答,猴急的模样让向来矜持的黄烟尘都差点失态。

    上官狂炎扫了身旁男子一眼,不置可否地说:“只要你姐姐高兴就好。”跟着转向一直专注地盯着自己妹妹的孟筱蘩,展臂将她揽入怀中。

    孟筱蘩不自然地向上官狂炎倒去,手依然紧紧拽住孟霜嫣的衣摆,时刻朝向自己妹妹的脸与身体形成了一条别扭的曲线。

    上官狂炎夹了一箸美味放到孟筱蘩碗中,企图吸引她的注意力,但食欲明显无法敌过亲情的魅力,除了自己的妹妹,孟筱蘩似乎根本没有注意到其他人的存在。

    “姐姐……”知道自己宝贝姐姐的小脑袋一次只能装得下一件事情,孟霜嫣放下酒杯,“上官姐夫在替你夹菜呢……”

    孟筱蘩慢慢回头,陡然感觉到自己正贴近在上官狂炎的胸口,脸刹时间红得比碗中的牡丹虾还要厉害。

    “你好像根本忘了自己已经嫁做上官夫人了嘛……”上官狂炎俯在孟筱蘩耳侧轻呵出声,夹了一筷子食物直接送到她的口中。

    孟筱蘩张口却忘了咀嚼,上官狂炎将她扯住孟霜嫣不放的手强硬地攥进掌中,笑着道:“她见了生人总是如此紧张,看来还是跟你比较亲近。”

    孟霜嫣仔细端详上官狂炎对待孟筱蘩的一举一动,连忙摆手:“哪里、哪里!依我看,姐姐还是跟姐夫您比较亲近呢!”忍不住地掩嘴莞尔,“姐姐在家可不会这样地脸红哦!”

    她可是从来没见过除了发呆还是发呆的姐姐几时有这样情绪化的反应。看来,嫁给上官狂炎并不真如爷爷所说的那样糟糕。

    “对了,还没为你介绍……”

    上官狂炎将陪坐一侧的黄烟尘介绍给孟霜嫣,但就在某个怀春男子猛地一下危襟正坐,准备在佳人面前大展须髯飘洒的英姿之时,他却转而低头为孟筱蘩剥起了虾壳。

    满心期待落了空的风凌修朝正亲手喂孟筱蘩吃虾的上官狂炎用力使眼色,却只换来对方狡谲地眨着眼睛,摆出一脸比怀中女子更无辜的茫然。

    气得豁出去了的男人“啪”地一下猛拍桌面,声如洪钟地自报家门:“小姓风名凌修,京城人士,刚过而立之年,上有高堂下无妻小。”

    顺畅的一鼓作气完,平时说话倍儿溜的老兄今儿个也结巴了一回,“那个……那个……曾……曾……仰慕小姐之、之……名……上宁远侯府拜访过……几、几次……”

    “怕不是几次吧……”上官狂炎手抚下巴,表情甚是怀疑。

    刚才还勉强挺得住的男人一下子泻了气,大手挠着额头,乘机挡住羞红的脸,万般不愿地承认:“好啦,比几次多一点点……几、几、几‘十’次……”说完还忙不迭地补充,“……而已。”

    只听见噗哧一声,众人哄然而笑。

    孟霜嫣笑得直拍心口,恍然大捂地指着风凌修:“原来爷爷口中的那个……就是你啊!”

    自从姐姐出嫁之后,爷爷老是向她抱怨,某个风评其差、相貌狰狞、言谈低级、举止粗俗、厚颜无耻、不知进退、唠唠叨叨……总之一无是处的男人每天都上门来打她的主意,连守门的家丁都被那个人烦到要求调职。

    后来,那个男人成了全家上下的禁忌话题,因为只要一提到他,每个被他烦过的人都有如魔音穿脑般地头痛。

    而她虽与他素未谋面,但他的诸多趣闻还是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今日一见,他果然有些特别,但并没有传闻中的那么恐怖,反倒是……可爱得紧。

    看到孟霜嫣仿若揭穿他老底的模样,风凌修更加不好意思地将脸费力地往掌中藏,心中直叫糟糕。

    她家那位言辞刻薄、一副大老爷派头的老太爷,从见到他的第一天起就没给过他好脸色看。

    而在他契而不舍地以呈倍数增长的频率在宁远侯府附近出现后,那位八十岁都不止的老家伙居然手持大刀、一身劲装,亲自跑到大门口站岗。

    想到那把老骨头在宁远侯府门口两尊大石狮子间生龙活虎地蹦来跳去,有模有样地瞎比划,妄图把好歹也从小习武的他吓跑,他一点也不觉得好笑,只觉得头皮发麻、身体发凉!

    因为孟老头子那副架势摆明把他当瘟神看!都别说如何地被贬得一文不值了,他完全能猜到自己在心上人面前已经被彻底地妖魔化,沦为牛鬼蛇神之流!

    实在是怕孟霜嫣再提起自己在宁远侯府那段不堪回首的凄惨遭遇,风凌修没话找话,却抛出一个不自掐大腿都过不去的话题:“你跟你姐姐长得可一点都不像啊?”

    一个高挑出众、绝色离尘,一个矮小瘦弱、勉强往清秀上挂边,孟家两姐妹岂止是不像,简直是强烈的反差!这已经是京城妇孺老少笑了好多年的老段子,而今公然在当事人面前旧事重提,不是大勇,便是大不智!

    风凌修恨不得咬舌自尽的话一出口,本吃得尽兴的孟筱蘩瞬间淹没在了往事不胜枚举的屈辱中,她紧绷的僵硬让上官狂炎如同抱着一块没有生命的石头。

    布满纹路的大掌欺上孟筱蘩委顿的后颈,手指在她耳背处紧贴肌肤地绕着圈,低哑的嗓音如流星般划过她被往事没顶的黑暗天空,“人活着,用嘴说、用眼看就够了,这颗跳动的心……”执起她的手覆上他的左胸口,“只能用来关切自己的存在。抛下一切,装进自己才是生存的上上之策。”

    字字珠玑的话撕开孟筱蘩模糊的世界,那个天人之姿的男子就在耳旁轻声低诉。

    “再美丽的皮相都会被贬作无盐、宿瘤,如同再无能的人都可以受到万世景仰。人本能地对他人进行赞美和贬抑,但千万别将这些话语加诸自己的心灵,因为……这个世界不过是各取所需、互相欺骗而已。只有自己的心才能把自己看得明明白白,而且绝对不会撒谎。因此,你可以肆意嘲笑、贬低他人,却任何时候都不要傻到嘲笑、贬低自己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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