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蛮!”

    一声厉喝,吓得阿蛮敛了身形,急急从石台上走下。原本围在一起的孩子们也纷纷垂首避让到一旁。

    青罗站在院中,瞪视着眼前垂着双丫髻的阿蛮,薄唇溢怒:“胡闹!”

    阿蛮满腹委屈地看向她:“青罗姑姑,我没有胡闹。不过是让云娘学学看。您方才也看到了,云娘她跳得很好。”

    “该不该学,该怎么学,都是坊主决定的事。阿蛮,坊主虽然疼你,但你也不可太过任性。”青罗淡淡说着,却是不可违逆的语气。

    即便是阿蛮,也摇了摇唇,低下头去。

    青罗将视线落定在云娘的身上,虽是穿着鸩羽色的粗布衫裙,脸上的伤痕亦是赫然可见,但却丝毫无法遮挡云娘那温润如玉的光泽。坊主的眼光一向狠辣,也便怪不得坊主宁可得罪肖五爷也要保下她。

    方才虽是揣摩做出了动作,可简简单单一个亮相,便足以让青罗惊讶。但在云韶府这么久,她亦是明白,过早的锋芒毕露只会让这孩子日后的路更加忐忑。

    暗自叹了一口气,青罗微微颔首看向院中的孩子们:“都紧着点神,今儿可是‘更衣’的日子。”

    青罗话一落定,云娘便瞧见院中的孩子们纷纷变了脸色。她尚且不知该如何自处,却看到青罗将目光投向自己:“你跟我来。”

    心神惴惴地跟随着青罗往内室行去,便瞧见坊主正与另一个女人攀谈。那女人高环髻上用银篦簪着一朵浅杏簪花,石榴红裙曳地,臂上搭着一件薄纱罗。还未近前,便听得她朗声道:“也不知昨儿那孩子到底是来了这云韶府还是留在了平康坊?”

    云之遥没有回应,只是浅笑着拿起桌上的玉色烟杆,将视线瞥了过去。

    那女人转过脸来,云娘便瞧见她略施粉黛,小山眉间嵌着一枚花钿,未语先笑,将手中团扇挡在了唇边。

    即便换了妆扮,可云娘还是一眼瞧出,昨儿夜里这人曾在长街木台出现过。那眉眼中的冷厉之色,倒与今日这番打扮毫不相称。

    目光在云娘身上轮转了一番,内室里便回荡着红椿的笑语:“到底是云韶府的坊主,能驳了五爷面子的,怕也只有你了......”

    云之遥浅淡一笑,拨弄着桌上的灯纱笼看似无意地应道:“这话倒是怎么说?五爷从我云韶府带走明子妗的时候,可打得我云之遥这张脸生疼呢!”

    听到这话,红椿的眸光闪了闪,她没料到云之遥会主动提起此事,毕竟这是始终哽在云之遥心口的刺。

    云之遥用了七年的时间潜心栽培明子妗,眼瞧着都要选定入宫,明子妗竟背弃云韶府,私投肖冷,成了宜春楼的一名官妓。

    选定时日已至,云之遥只得匆匆挑了几名内人入宫,可想而知,自然是圣心不悦。若非云韶府这么些年久沐圣恩,贵妃娘娘又网开一面,只怕云之遥早就丢了性命。

    红椿知道,事情虽已平了下来。但云之遥这口气却是埋在心肺之中,总有一日会寻机让肖冷和明子妗偿还。

    眼下云之遥重又提起此事,只怕是与昨夜长街木台的事有关。红椿何等聪慧,她知云之遥今日请了她喝茶,绝不单单是为了“更衣”之事,眼中精轮一转便朝着云娘招招手道:“来,我瞧瞧,这仰仗着吃饭的小脸,怎么能伤成这样?”

    “你有法子?”云之遥挑眉,将茶盏朝着红椿推近了几分。

    看着云之遥仿似不经意的举动,红椿的脸上浮起一丝娇媚的浅笑:“有没有法子,云坊主都请我来了。既然喝了坊主的茶,哪有不尽力而为的道理?”

    云之遥抿抿唇,眉眼间含了几分笑意,似是对红椿这番话很是受用。她看向云娘,却见她仍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微微点点头:“走近些,叫红椿姑姑替你瞧瞧。”

    听到这话,云娘才垂着头,慢慢行至红椿面前。察觉到红椿锐利的视线在她的面上扫过,那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便轻轻落在了云娘的脸上。

    “瞧这小脸。”红椿啧啧惊叹:“嫩得都似能掐出水来。这胡大当真是暴殄天物,竟然在这么一朵嫩牡丹上留了伤。”

    红椿将云娘的脸左右轻移,仔细端详了片刻之后,便倏忽收回了手。她察觉到,在自己撤回手的一瞬,那孩子也下意识地逃离她的身畔。

    “如何?”一旁的云之遥虽强压着情绪,但红椿也瞧得出她心中焦急。

    因此也不故弄玄虚,只浅笑道:“无妨,待我回楼里,派人送些药膏来。不出七日,准保这小脸与往日无异。”

    “那便在此先行谢过了。”云之遥面露喜色,又朝着一侧候命的青罗吩咐道:“去把孩子们都叫过来,该‘更衣’了……”

    青罗眉目一凛,轻应了一声,便走上前来要带走云娘。不料云之遥伸手拦下:“让她留在这儿。”

    不消片刻,方才在院中的那几个孩子便鱼贯而入,云娘瞧见还多了几个梳着环髻,穿着翠绿裙衫的女孩,皆是约莫十多岁的年纪,不过脸上却都笼着惊颤之色。

    云娘并不知晓所谓“更衣”到底为何,只是站在一旁,察言观色。

    “给坊主见礼。”齐整而柔弱的声音在内室响起。

    云之遥点点头便看向青罗。青罗走上前去,略一打量,便朗声道:“更衣!”

    “木锦,着翠。”

    随着青罗的声音,云娘便瞧见一个眉眼纤细的女孩从众人中款款行出,她穿着雅青的细布裙衫,浅含薄笑:“谢坊主。”

    “霖裳,着青。”

    又有穿了鸩羽色的女孩走上前来,略施一礼:“谢坊主。”

    看到这儿,云娘似乎明白了些许。这所谓的“更衣”大抵是按照她们身上所穿的裙衫颜色区分,翠衫最高,雅青次之,鸩羽最低,“更衣”便是进位之意。

    既是明白了这些,云娘便朝着那些着翠色裙衫的女孩瞧去。翠色之上,又未知是何。

    视线飘忽,落定在阿蛮的身上,瞧见她穿着的那件淡紫裙罗,云娘恍然大悟。这翠色之上,便是淡紫了。可奇怪的是,分明是好事,为何那些着了翠色裙衫的几人倒是脸色煞白。

    就在云娘疑惑间,青罗已将数个“更衣”的人一一道出。她微微顿了顿,便看向众人道:“照往常规矩,紫苑、剪兰、红玉便跟着红椿姑姑往平康坊去吧......”

    随着青罗的话音落定,云娘瞧见几个女孩的身形晃了晃便瘫坐在地。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跪爬着急急至云之遥脚下,伸手拽住了她的裙角:“坊主!我的腿一定会好起来的!求求您,不要把我送到平康坊去!”

    云娘定睛看去,但见跪在眼前的女子容貌清丽,垂髻上挽着一朵玉色绢花,眉心甚至还嵌着一片细细的花钿。虽同旁人一般着了翠色裙衫,可到底瞧出几分别样之美。

    她跪在云之遥的脚边梨花带雨,任谁瞧见了都会觉得心疼。

    “坊主!如果不是平生意外,我原本是要更衣的啊!您就念在素日里疼我的份上,将我降为着青,紫苑绝无半句怨言。可是坊主,紫苑求您,不要让我到平康坊去!”说着,紫苑便俯下身去,急急叩头。鬓边那朵玉色绢花掉落,发髻瞬间散在颊边。

    云之遥的面上闪过一丝不忍,手中的玉色烟杆轻轻一拦,便抵在紫苑的下颌上。看着紫苑头上已经渗出的丝丝血迹,云之遥叹了一口气道:“但凡有半分好法子,我也舍不得把你交出去。可是紫苑,你年岁已经到了,既不能再舞,又不能留在云韶府重习丝竹。我会托付红椿姑姑,给你寻一个好去处的......”

    “是啊,紫苑姑娘。”一侧的红椿接茬:“你放心,即便是去了我醉仙楼,也绝不会委屈你。若是能寻得好人家,我红椿赌誓,绝不拦你半步!”

    “不!”紫苑凄厉的撕喊响彻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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