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上的节气虽早已入春,但吹过大街小巷的阵阵风里却依旧是冬的寒意,不止路边的树梢上不见一点生气,就连夏季野草疯长的沟边都依然是一片寸草不生的泥泞。

    郁曼琳每日的顾盼着窗外的春景,而每个清晨当她拉开窗帘看见的却总是阴霾的天气,就仿佛是春天已别过这城市永远的走了。

    这不晴的天空、潮湿的阴雨令她多少觉着有些凄凉,令她的心在此时就俨然窗下的院子里落叶扫尽后的空虚。这时的她又不禁要想起陈瑾轩来。也唯有如此心怀着一丝忧郁的想起他来,才会令她心生一丝他的感受,也仅仅就是这一丝的感同身受就令她满心的忧虑油然而生。她思量着,此前对陈瑾轩说那些话会否有些操之过急,她更担心会就此断了他于这感情的憧憬。想到此,她便觉着不安,她觉着她还不能平静的淡去于陈瑾轩生出的那一丝情愫,毕竟如今的她还会时常的想着他,这时常的想念令她明了在精神的空虚之处依然需要陈瑾轩的填补。于是这个雨停的下午,郁曼琳坐在她的房间里,怀着她伤感又忧虑的心绪写了一封字字情重的长信。

    只是当陈瑾轩见到郁曼琳的这封信时,却是俨然已服下鸩毒的人见着有人送来一片阿司匹林那般无济于事。他觉着,既然郁曼琳的那些话已说得很明了,那这感情也便是注定了没有结果,于是郁曼琳的这封信除了让陈瑾轩觉着她的心机之重便是城府之深。更何况,此时的他不仅是因了郁曼琳所有那些玩味言辞一般的逻辑伤了心,如今的他更是对这世上的爱情也灰了心。他唯有在于这现实的无奈时、心痛时,甚至在渴望这生命的了却时无助的安慰自己,爱情终归不过是个屁,纵使它诞生得如何浓烈,也终会有消散的时候。

    然而尽管他于这现实已看得分明,但一连几日,不知下了多少次决心要放下这感情却终是不能放下,于是满怀着惆怅与失落的他写了一封简短的信寄了去。这信中只有短短的几行字,既没再直面这感情,也未言他的憧憬。

    郁曼琳在见到他这封信时,看着那信纸上寥寥的几行,却字字是身临末日一般的哀愁。按理她是该明了陈瑾轩如此落寞的原因,只是这郁曼琳的思维方式却偏偏不同常人。当她看到陈瑾轩的这封信时,非但没有因了陈瑾轩于她的无奈生出的哀愁而深感几分怜悯,反倒是生出了满腹的怨气。在她的心里只是埋怨着,陈瑾轩对她寄去的那样一封深情的长信非但没有表现出些许欣喜,反倒是回了一封这样悲愁的信来。她更是悻悻的猜想出许多情景,只当陈瑾轩平日面对别的女人是满心的欢娱,唯有到了她这里才变得如此悒郁,倒像是自己不如别家的女人,直教他爱了自己是受了委屈。她越是这样的想就越是莫名的生恨,而这一时于陈瑾轩生出的恨竟也填补了她原本待爱来填的空虚。

    几天以后,陈瑾轩又收到一封郁曼琳的来信,这一次她的信便全然没了此前的温婉,无论信的内容还是措辞,都宛如钢针一样的尖锐,更是说了许多那些爱慕她的男人的好,且还拿来与陈瑾轩相比,说了他一堆的不是。直教原本已是悒郁成疾的陈瑾轩读过之后,又不禁燃起满心的怒火。于是在这突如其来的刺激之下,他愤愤的出门叫了辆黄包车便往法新租界去了,且是这一去便要决然的与那郁曼琳就此了断。

    而郁曼琳是怎么也不会想到,陈瑾轩在看到她的这封信时会如此的愤怒,更不会想到他这天会来此。所以她也就没有把这日前来的王妈打发走。

    陈瑾轩这天去到郁曼琳那里时,也是全然没了往日的斯文,站在那院门外,急急地摁着门铃,直教房里正在做事的王妈匆匆地小跑着出来,隔着镂空雕花的铁门看见陈瑾轩那张并不陌生的脸,刚想要让他稍等一会儿,陈瑾轩就说了一句,“请你把门打开。”他这话虽然说得不失礼貌,但那生硬的语气,和一张严肃异常的面孔直教这王妈惶惶的不知如何答话。

    “我是来找你们家那位曼琳小姐的。”陈瑾轩于是又说了一句,“如果她在家,就请你开门,我有事要跟她讲。”

    这时郁曼琳也拉开楼上的窗帘,贴着窗户朝下看了一眼,见是陈瑾轩,于是也没顾得上推开窗子打声招呼就赶紧的下了楼去。一走出楼门就吩咐了王妈一句,“你去做事吧。”而后见王妈点了点头转身回了屋里,这才不紧不慢的朝着院门走去,直到距离陈瑾轩不过两三米远才小声说了一句,“你今天怎么忽然想起上我这儿来了?”说那话时还不望刻意叫他听出自己这话里埋怨的意思。

    陈瑾轩见着她这副全然不当自己是回事的样子,心里只觉越发的生气,只是他也不想叫郁曼琳看出他会因了她生气而得意,于是故作一副冷漠的样子,满不在乎的说道,“我今天来只是想跟你说一句话。”

    “是什么话?”郁曼琳还不知道陈瑾轩这日来是要与他一拍两散的,她只以为是自己此前寄去的那封信于他的刺激有了成效,会令他从此越发的珍视自己。

    而陈瑾轩却冷冷的回了她一句,“你我从今起就此陌路吧。”他说这话时还刻意的压抑住心里顿生的伤感,于面上显露出毫无所谓一般的淡淡一笑。

    “你说什么?”郁曼琳只觉是自己听错了,在她想来,陈瑾轩是决不会对她说出这样的话来的,且她还从他的脸上看到那样的笑容,笑得俨然这季节的天空一样冰冷。

    陈瑾轩知道她是已然听明白了自己这话,只不过她的心一时没有明白过来而已,于是他没有再重复,只是转过身去就此离开。

    郁曼琳见他这就要走,一时也忘了所有的顾忌,赶紧的开了院门,一把将他的手拖住,又追问了一句,“你刚才那话是什么意思?”

    “到此为止。”陈瑾轩心想,这此中的缘由郁曼琳本就清楚过他,本就是她于一时的寂寞才生出了于自己的情愫,而自己对郁曼琳而言也不过是寂寞时的一点消遣。即便如她曾说的,将来就算她结了婚也不过是多了个形式,而即便是这样一个形式郁曼琳也没有想过留给陈瑾轩。

    但此时的郁曼琳却没有想过陈瑾轩想的这些,她只是猜测着他是因为另寻着新欢所以才不要她了,何况她见着此时的陈瑾轩又是那样一副毫无所谓的表情,就越是确信自己猜想的没错。但她不能接受这现实,她更不甘心,从来都是她抛却别人的感情,从来都是她自以为的主导着一切,而这天在陈瑾轩的面前却是完全的颠倒了过来,即便是出于她的自尊也不能就这样的接受。

    然而这时的陈瑾轩却已然走远去了,走到了那条马路的对面。郁曼琳清楚的知道她不能追出去,她不能叫别人见着她与陈瑾轩在一起,更不能让些流言蜚语传到陆英麒那里。于是即便此时,即便在她的心于这感情濒临崩溃的时候,她也依然是理性的,她的理性告诉自己,即便她失去了陈瑾轩,她也不可以失去陆英麒,毕竟陆英麒才是她的将来,才是她余生的依靠。于是她就那样,站在这扇院门后面,看着陈瑾轩的背影一点点的消失。

    她终是禁不住忧伤的落下泪来,这泪在此时无论她用手绢去拭多少次都仿佛拭不干。

    王妈见着郁曼琳这副模样走进屋来,也不敢出声,只是低着头老老实实的做事,只当作什么也没有看见、什么也不曾听见。

    “王妈。”郁曼琳这时坐在沙发上,看着一旁做事的王妈说了一句,“你早些回去吧。”

    王妈听了她这话,又看了看还没做完的那些事,犹豫着答道,“可是……”

    “剩下没做完的事你下次来再做好了。”郁曼琳说着,心想这王妈见着自己这副样子必定会要怀疑她与陈瑾轩的关系,于是又刻意编出一句话来说,“方才那位先生带话来,我过去一个姐妹这趟回上海的船在海上被炸沉了。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我这就回去了,太太。”王妈说着,便开始收拾。

    这时郁曼琳又从一旁的皮包里拿出一块银元来,放在王妈的手里,说了声,“现在世道不好,这钱你拿去用吧。”

    王妈接过那钱来,弯着腰连说了几声,“谢谢太太。”便转身走出了门去。

    回去的路上,王妈的手揣在口袋里摸着那块银元,心想、郁曼琳似乎也不是什么可憎的人。虽说平日她说话是有些刻薄,碰着她心情不好的时候还会无端的挑剔,但和她以往伺候的那些老爷太太们相比,她也算是个好人。至少她这一生是没有遇着第二个雇主,非但不寻些理由扣她的工钱,偶尔还会塞给她一块银元接济她的生活。虽说这一块银元在有钱人的眼里并不算什么,但于王妈这样的人而言,这却意味着不仅能给她那乡下卧病在家的儿子抓上好几副药,且还能让他吃上一顿好的补补身体。

    于是王妈犹豫着,下一次陆英麒再来问她时,她是否要将这天看见的事说出来。毕竟她是看得分明郁曼琳与陈瑾轩的关系的,她更是看得出郁曼琳那脸上的泪痕是怎么一回事。这件事一旦她对陆英麒说出来,必定是非同小可。只是她又收了陆英麒的钱,且陆英麒这样的人她更是得罪不起,若是有朝一日陆英麒知道她于他有所隐瞒,势必又不会放过她。她于自己倒不太在乎,唯一放不下心的是她在乡下那个病弱的儿子,若然哪天再没有钱寄回去,他即便不病死也是会饿死的。就这样,她这一路上那只手都揣在口袋里捏着那块银元,翻来覆去的捏着,就仿佛手指被施了魔咒一样停不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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