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岚越是就越气,目光扫过大房一家,如出鞘的宝剑一般,把那些人都给吓到了。这一家人,只觉得自己被那无形的刀锋笼罩着,心惊胆寒。

    云岚的眼里满是轻蔑:“大伯,亏你还是个读书人,避嫌这两个字,不会不认识吧?你自己有妻子,栋梁哥也有妻子,却竟然让自己的弟妹和侄女,给你们洗衣服。以前,是俺傻,是俺愚蠢,这才没有反抗到底。我娘,也是个逆来顺受的,能小小的反抗一下,就很了不起了!你们正是看准了这一点,才敢那样欺人太甚吧?!哼!好一个读书人,你们这样的读书人,即便可以考上进士,也绝对不会是社稷之福,更不会是云家坳之福!”

    这一番话,石破天惊。

    云福的脸色顿时煞白如纸,心里翻天覆地,羞愧难当之余,却又恨意如潮。

    云栋梁到底年轻了一点,难堪极了,恨不得脚下有一个地洞,可以钻进去。对云岚的恨意,自然节节高升。

    马氏和云美丽,气得当场对云岚怒目相向。

    马氏三个小的儿女,十岁的儿子云帆,八岁的女儿云彩虹,六岁的儿子云荣华,都被吓到了。木呆呆的,不知所措。

    爹娘和大哥大姐,当真这么不堪么?

    三人的心里,都忍不住发出了这样的疑问。

    两个大一点的,心里都忍不住感到羞耻。

    村长想要维护云福一家,却有心无力,只好长叹一声。

    三婶趁机提出:“爹,娘,我们三房也要分家单过!”

    云庆丰大怒,劈头盖脸的呵斥:“你凑什么热闹啊?老三不在家,都几年没有音讯了,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分开单过,你就不怕饿死啊?”

    三婶冷笑,一改过去畏惧公公的样子,很有几分胆子:“分开单过,会不会饿死,我不好说。不过,我知道的是,不分家单过,我和小海将苦海无边,每一天都会挣扎在水深火热之中!”

    又对着二叔公和族长深深弯腰:“两位长辈,俺要分家单过,大房一家如狼似虎,俺和小海可不是这家人的对手!如果不分开单过,俺估计会日夜做噩梦!分家之后,俺有手有脚的,小海也八岁了,可以帮俺干点轻便的活儿,肯定不会饿死的!”

    奶奶左氏忍不住哭喊了起来:“不能答应啊,三房可不能再分出去啊,三房也分出去了,那么多农活,那么多家务,谁干啊?总不能,让俺一个老婆子干了吧?”

    她也好多年,没有起早贪黑的做过家务,更没有干过地里的重活了。也就是帮忙插秧,种菜,扫地,洗菜,或者去附近的山上捡松果竹壳,都是一些比较轻便的活儿。

    洗碗、清洗猪圈鸡圈,这样的脏活累活,她好多年都没有做过了。冬天去河里洗衣服,这种事情,她十多年都没有做过了!

    若是只洗她和老头子的衣服鞋袜,那倒是没啥,问题是大房一家那么多口人,都要她一个人去洗,只要想一想,她就害怕啊!

    过去,这些活儿,基本上都是老二媳妇和初一做的。这二人太忙了,或者身子不舒坦的时候,老三媳妇也会伸把手,把这活儿接过去干。

    还有啊,地里的重活脏活,比如挑粪去浇灌庄稼,比如犁地,比如挑稻子稻草回家,比如收黄豆等等。呜呜,这些活儿她也好些年没有沾过手了。想一想,她就害怕,腿儿都忍不住打颤。

    老三媳妇,干农活也是个好手,而且也挺勤快的。把她留下来,日后那些脏活累活,也有人帮着分担。不然的话,那日子可咋整啊?

    左氏目光热切的看着三婶沈氏,眼里满是乞求。

    三婶放声大笑,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在场的人,除了云岚之外,都惊疑不定的看着她,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么疯狂大笑。看上去,怪渗人的。

    笑够了,三婶这才目光凌厉的扫视着大房一家人,毫不客气的嘲讽道:“婆婆,大哥大嫂正当壮年,有手有脚的,栋梁夫妻俩和美丽都年轻力壮,云帆也有十岁了,彩虹也满了八岁,就连最小的荣华都六岁了。想当年,二哥家的孩子才三岁,就要扫地择菜喂鸡。五岁,就要下地干活。俺家的小海,也是不到五岁,就要去野地里挖猪草。你啊,就被担心了,大哥家的劳力够够的,哪用得着你来操心啊!”

    左氏被噎得张口结舌,结结巴巴的道:“老、老三家的,你、你大哥是秀才,你大嫂是秀才娘、娘子.......”

    话未说完,就被沈氏毫不客气的打断:“娘,你想要说什么,俺很明白。不过,俺可以告诉你,你想要俺日后给老大一家当牛做马,跟个丫鬟一样伺候这家人,你想都甭想!俺可告诉你,俺早就受够了!过去,如果不是可怜二嫂和初一的话,大房一家的衣服鞋袜,俺肯定是不会帮忙洗的!”

    左氏彻底的哑口无言。

    云岚的娘苏氏,满脸的震惊。

    云勤的脸色十分的复杂,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房一家人的脸色,都黑如锅底,马氏都是眼里满是怨毒。云栋梁的神情,阴郁得吓人。云福咬牙切齿,目光如刀似箭,时不时的扎一下云岚。

    云岚嘲讽的一笑,毫不在意。

    最终,在二叔公的强势坚持之下,家产一分为四:

    二十亩水田,一家五亩,其中最好的五亩,给了爷爷奶奶;那三十亩的旱地,其中最好的九亩,给了爷爷奶奶,余下的二十一亩,三家人一家七亩。

    三家人的水田和旱地,都抽签决定,免得起什么争执。这是云岚的提议,获得了族长、二叔公、村长,以及爹娘和三婶的一致同意,爷爷奶奶无话可说,大伯一家自然是反对的,却被二叔公呵斥一番,只好同意。

    三婶运气不错,抽了五亩上好的水田。

    大伯母恨得咬咬牙的,阴阳怪气的道:“哎呦喂,三弟妹,你运气可真不错啊!也是啊,三弟都没了,回不来了,再不抽几亩好田,日后的日子可这么过得下去啊?”

    三婶气得浑身发抖,嘴唇苍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恶狠狠的瞪着马氏。

    八岁的堂弟小海见状,对着马氏一头扎了过去:“你这个泼妇,黑心肝的东西,俺叫你诅咒我爹,俺叫你欺负俺娘,俺跟你拼了!”

    马氏没有防备,冷不防被撞倒在了地上,右手撑上了一颗尖锐的小石子,疼得她呲牙咧嘴。

    因为人数众多,堂屋里坐不下,大家这是在庭院里摆了桌椅商议分家事宜。族长、二叔公、村长和云福、云勤以及爷爷奶奶,围着在桌前。其余的人,或是蹲在地上,或者坐在小板凳上。

    孩子们,大多数是站着的。

    马氏就是坐在一个小板凳上,被站在五六步开外的小海冲过来一撞,自然摔得不轻。手在地上一撑,不流血自然是没有可能的。

    一切,发生的太突然了,所有的人都淬不及防,来不及阻止。直到马氏痛呼出声,大家这才回过神来。

    “哎呦喂,你这个短命鬼,杀千刀的!”马氏忍着剧痛,在云美丽的搀扶下,狼狈的爬了起来。用手指着小海,不管不顾的,破口大骂。一边骂,一边抄起一把竹扫把,就要去打小海。

    沈氏气得发疯,眼疾手快的将儿子拦在了身后,硬生生的代儿子受了一记狠辣的打。扫把抽在她的手臂上,痛得她忍不住呲牙咧嘴,眼泪一下就冒了出来。

    之前,她卷了衣袖收拾庭院,露出一截手臂。

    此时此刻,裸露的手臂,一条十分骇人的伤痕。

    鲜血淋漓,十分的触目惊心。

    可想而知,马氏刚刚那一下,打得到底有多狠。

    若是落在年纪八岁的小海的身上,到底有造成多大的伤害?而且,马氏那一下,是照着小海的头部打下去的!

    在场的人,都不禁变了脸色。就连云福,也大惊失色,满脸怒气。

    马氏这个没有脑子的,竟然当着族长几个的面,对小海下这样的狠手。愚蠢,简直就是愚不可及,这不是明晃晃的将把柄,送到族长几个的手上么?!

    果然,族长首先发难:“马氏,你这个毒妇,竟然对一个孩子下这样的毒手!云家有你这样的媳妇,可真是让祖宗蒙羞!”

    又厉声呵斥云福:“秀才老爷,管好你的女人,再有下一次,决不饶恕!到时候,哪怕你是进士老爷了,老头子我也要执行族长的权利,将马氏逐出族谱,逐出云家坳!而你,也要承担管教不严的责任!”

    云福的心里翻江倒海,十分不是滋味。

    云岚又提议:“两个池塘,不如大伯三叔家,一家一个,我家就得竹林吧!至于那个小山头,就留给爷爷奶奶吧!牛分给爷爷奶奶,大伯和三叔一家各一只猪、五只鸡,我家二十只鸡,余下的也分给爷爷奶奶。不过,日后春耕夏种的时候,爷爷奶奶得将牛借给三叔家犁地。这样分,不知道你们是否赞同?”

    三婶独自一人,带着一个八岁的儿子,着实不容易。耕田没有牛的话,如何是好?至于二房,实在没有必要跟大房一家再拉拉扯扯,分得干干净净为好。

    马氏急切的开口:“好,这样挺好的,俺没有意见!”

    这样分,老二一家可以说是吃大亏了。

    那片竹林,不过五亩大小,光长竹子,种不了庄稼。除了捡一些竹壳引火,砍几根竹子编篮子簸箕什么的,并没有多大的用处。

    那两口鱼塘,每一口,都超过五亩。可以用来养鱼,养水浮莲喂猪,天干旱了,还可以去池塘里挑水浇菜浇地。可比竹林的用处,大太多了。再说了,那两只猪,也有一百多斤了,那些鸡不过才养了两个月,根本不值什么钱。

    “不过,爹娘的养老银子怎么算?”马氏眼珠子一转,又连忙道。

    三婶气急了,红了眼睛:“爹娘不是分得有田地和牛么?这么些,还不够养老啊?”

    二叔公也怒斥马氏:“就是这个理,你公公婆婆跟谁吃住,那些田地和牛就归谁,养老的问题,自然也是这人负责了!”

    云岚淡淡一笑:“爷爷奶奶若是愿意的话,可以跟咱们二房一家生活,养老的问题,二房可以一力承当,绝对不会要大伯和三叔家出一粒粮食,一个铜板!其中,也包括医药费!”

    云福断然否决:“不行,我可是老大,爹娘必须跟我一起生活!”

    不然的话,世人的口水,都可以把他给淹死。日后,若是他可以再进一步,考上举人的话,也会被人以这个为把柄,阻碍他的仕途。还有,栋梁还年轻日子还长着呢。说不定有一天,可以考上进士,可不能因为不给父母养老,而留下隐患。再说了,爹娘给他一起生活,他也好找各种借口,跟老二老三家要钱要粮。

    马氏立刻补充:“老二老三家,一家一年给五两银子,作为爹娘的孝敬银子!”

    得,这女人心眼可真多,也不说什么养老钱了,竟然扯上了孝敬银子了。

    “五、五两银子?!”云勤震惊得都口吃了。

    三婶怒斥:“大嫂,你怎么不去抢呢?五两银子,亏你说得出口,这云家坳最富裕的人家,一年也不过可以挣十两银子!你让俺们一家出五两银子,是成心想要饿死二房和三房的人么?!”

    族长怒斥云福:“管好你的女人,别失了秀才老爷的体面,让人瞧不起!”

    村长看重云福,讨好云福,他对云福却没有多少好感。年近四十才考上秀才,无论是否是拿银钱买的,也够没用的了!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云福这人的人品不行,只知道压榨自己的兄弟,还喜欢摆读书人的架子。

    至于云栋梁,他也看不出来,这人有什么大的出息。顶天了,就是考个举人。说不定,连秀才也考不上。

    云岚目光锐利的扫了云福一眼:“大伯,爷爷奶奶身子骨还很好,还能下地干活,又有那么多的田地,完全可以养活自己。一年五两的养老银子,那是肯定没有的,不过我可以代表俺爹答应,一年给爷爷奶奶各做两套衣服鞋袜。爷爷奶奶有个病痛的时候,根据大夫开的药方子,还有实际情况,三户人家平均分摊医药费。过年的时候,我家给爷爷奶奶各五百钱的零花钱,日子若是过得红火了,会适量加一些。”

    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三婶一个你带着一个孩子,实在不容易,就量力而为。比如,一年做一套或者一件衣服,一双鞋袜,给个几十个铜板的零用钱。”

    二叔公也冷冷的道:“就是啊,云福你可不要贪心不足,一年五两的养老银子,那是肯定不能够给的!没有这样的理,这样逼迫压榨自己的兄弟,传扬出去的话,你那些同僚和同窗,估计都要疏远你了!”

    “就是啊!”族长也冷哼一声,语气十分的严厉:“我看初一的提议就很好,就这么办吧!至于粮食,就按照人头来分,老三一家只有两口人,就当吃点亏吧!”

    三婶沈氏点点头:“俺没有意见,俺听族长大伯的!”

    云福只觉得大伙儿看他的眼神,带着赤果果的不屑和惊讶,仿佛有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板,一直流窜到了头顶。

    没有办法,他也只好点头应下:“好,就听你们的!”

    送走族长三人,马氏就阴测测的看着云岚一家:“还不赶紧滚,马上就给我滚出去,这里已经不是你们的家了!”

    天色已经暗沉了下来,很快就要天黑了,外面开始下起了瓢泼大雨。

    云勤的脸色十分的难堪,满脸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大哥。

    云福别开脸,看着窗外。

    爷爷云庆丰和奶奶左氏,心里都很是不忍。

    左氏就道:“老大媳妇,外面下那么大的雨,就让老二一家明天一早再搬走吧!”

    马氏跳脚:“不行,赶紧的滚!不然的话,就不要怪我不客气,把他们一家的东西都扔出雨地里去!”

    云勤气得双拳紧握,头一回被自己的大哥,寒透了心。因为提出分家,原本心里的那一点愧疚和不舍,渐渐消散不见。

    苏氏泪如雨下,十分的伤心难过。

    就在这个时候,云岚的大哥木头闻讯赶了回来,只戴了一顶斗笠的他,浑身淋成了个落汤鸡。

    “大哥,呜呜呜......”小树扑了上去,拉着木头的手,忍不住伤心的哭了起来。

    木头打了一个喷嚏,满脸的担忧的问道:“小树,咋地啦?发生啥事了?”

    石头三言两语的,把事情说清楚了。

    “爷爷,你怎么说?!”木头气得要命。

    他名字是木头,人也很是憨厚,可一点都不呆傻。

    云庆丰叹了口气,将烟斗在桌上使劲的敲打了一下:“马氏,你可不要太过嚣张了,做人得给自己留一点后路!”

    又厉声呵斥长子:“云福,管一管你的女人,一家子亲兄弟,没有必要做得太过分了!若是不下雨,让老二一家现在就搬走,俺也不说什么。”

    云福没有办法,只好转过身子,瞪了马氏一眼:“爹说的是,就让二弟一家明天再搬走吧!”

    云庆丰点头:“你能这么说,就是个好的。那老宅废弃了多年,不休整打扫一下,是没法住人的。如果今晚就把你二弟一家赶出去,日后你在云家坳,就没法做人了!乡亲们的口水,都会把你给淹死!”

    “是,儿子知错了。”云福猛然醒悟过来,脊背都不禁冒冷汗,又狠狠的瞪了马氏一眼:“你这个蠢婆娘,心里就是再生气,也不能失去了分寸!日后,做人讲点良心,否则的话,就等着拿休书回家吧!”

    又对云勤赔笑道:“二弟,你大嫂是个糊涂的,你不要跟她计较。今天,就踏实住下来,明天再搬走吧!”又对云岚笑笑:“初一,赶紧去做饭吧,大家都饿了!”

    云岚的脸色很难看,没有理睬他,转身抱起正打瞌睡的妹妹二妞,对二房的人道:“走吧,咱们回屋去!”

    我呸!还想我做饭给你们一家吃,做梦去吧!

    大哥和弟弟妹妹,一向很是维护云初一,都没有反对,跟在她的后面就走了。

    只留下云勤和苏氏,傻傻的站在桌前。

    云岚走了十几步了,发现爹娘没有跟过来,就停下脚步,大声喊道:“爹,娘,你们站在那里干啥?莫非,嫌人家羞辱得还不够啊?”

    “哎,来了!”苏氏用力扯了扯丈夫的衣袖,拉着木呆呆的他,出了厅堂。

    时间,转眼过去了三天。

    这三天里,云岚领着家人休整宅子,上山打猎,下河捉鱼,去野地里挖野菜。用强势的手段,好几次打跑了上门找茬闹事的大伯母和她的儿女们。

    渐渐的,她在二房一家人之中,成了主心骨。

    云勤在女儿初一面前,不知不觉的,就生不出反抗的心思。

    自从默许大房逼迫这个女儿嫁给唐锐之后,初一整个的人忽然就变了,曾经那么软弱、那么寡言少语的女儿,变得口齿伶俐,非常的强势执着。而且,很有主意,很有魄力。

    面对这个女儿,他总是不由自主的,想要听从她的话,想要顺从她的心意。

    还有五天,就是出嫁的日子。

    云岚不禁深深的叹了口气,对未来很是迷茫,也很是无奈。

    这门亲事,她不想承认,也必须承认。

    逃婚,那是肯定不行的!

    这样的话,会连累全家的人在云家坳没法呆下去。

    一家人逃跑,远走他乡?

    别开玩笑了,没有村长、里正出具的路条和证明,是没办法在外面落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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