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水城作为太岳国的都城,自然巨大无比,内城核心便是宫城所在,其余也分东南西北四城,也是守护京畿重地的四门,而罗义先效命的东城提督杨滚只是其中一门的提督,换句话说就是为皇帝看门打更的g。但是,不要以为这样的官阶不入流,相反,卫戍天子的门户的守卫可都是皇帝陛下信得过的人,谁也不会将自己的安危交给外人,所以,尽管四门提督的官阶不高,但是的的确确都是皇帝信得过的人。
    所以,杨滚才有那些得陇望蜀的想法,高高在上的兵部尚书,成了他再进一步的绊脚石,而且,这块绊脚石从来不正眼看自己,看自己的眼神和那些阉人差不多。
    杨滚所在的杨氏家族乃是开国元勋一脉,当初宋氏王朝开国,除了众星捧月的宋氏成立了九五之尊,八大兄弟成了外姓八王。但是,随着宋氏江山坐定,便有了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的下场,八王中有六王已经从第一代开始便日落西山,到后来干脆被一代代绞杀,到现在,六王已经会飞飞湮灭。但是,偏偏留下两王,便是杨氏家族和潘氏家族,兵部尚书潘越,便是潘氏家族的后代。
    八王去其六,硕果仅存的杨潘两个家族按理来说应该报团取暖才对,但是,却成了表面点头背地里下绊子的仇人家族,因为潘氏家族有潘越,所以,始终压过杨氏家族一头,杨滚的不敢和不服,既是自己的嫉妒,也有家族基因。
    即便杨滚在潘越面前伏低做小,但是,满朝文武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杨滚是不甘于潘越之下的,迟早有天,两人将撕破脸皮,彻底走向对立。
    人们的猜测没有多久便有了迹象,潘越最近有些晦气,朝堂上总有一些人参奏他,有的没的,把潘越当成了十足的伪君子大逆不道的叛逆者和趋炎附势的真小人。
    皇帝是一个面向四十岁左右的儒生模样的中年人,若是面像能骗人,这位太岳国的九五之尊绝对位列前茅,书生皇帝,长得俊秀,风流儒雅,而且说话如清泉流水,便是在朝堂上发号施令,也都是涓涓细流,令人赏心悦目,但是,你如果仅仅看到这些,便认同了皇帝的书生身份,那便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这位文质彬彬的皇帝,乃是一位登堂入室的儒家贤人,精通六艺的圣手,更是深不可测的大修行者!
    皇帝临朝,本是极为正当的事情,但是这位皇帝把临朝作为给诸多臣子面圣的机会,那些有事没事就在朝堂上长篇大论的人无聊透顶,带着面圣的机会就开始炫耀自己如何辛苦如何才能卓越如何大公无私,然后目光灼热的期待皇帝的哪怕是一个赞赏的眼神,便不虚此朝,总想着明日朝会自己应该再说点什么。
    皇帝陛下所以经常不早朝,绝非留恋于床底的鸳鸯蝴蝶梦,而是存心就是不想见那些一直在自己面前争先恐后表现的臣子,怕自己一时控制不住将那些人痛斥得再也没脸在这个世上苟活!
    皇帝宋瑾也有自己的治国理念,他从来不在内政上灌注更多的注意力,他有自己的宏图霸业,目光向北是北海南岸的白雪之国,那是一处人迹罕至之地,但是那里的雪族人却坚韧不拔,只消万人跨过雪山草地,必定风卷残云,不但是太岳国,便是整个银雪洲东南,直到云台山脉北角下,都是雪族人践踏的地方,然后风卷残云的撤走,回归北海,一年一度,几乎未有停歇。
    第二个令他头痛的便是西北的那些财狼,虽然不是雪族人那样风卷残云,但是,西羌人的贪婪和残忍比之雪族人有过之而无不及,若说雪族人每年一度的席卷南陆,是为了收获下一年的过冬储备,那么西羌人的贪婪便是要霸占和掠夺,甚至是消灭,雪国人是强盗,西羌人就是畜生!
    如果说这两件事是皇帝陛下夙夜忧心的,那还有些夸张,太岳国既有中洲的文明底蕴,又有北方游牧人的虎狼心性,还有就是地大物博人口众多,虽然前几朝一直被西羌国压过一头,但是,若是拼上底蕴,太岳国在伤筋动骨的情况下必然能够灭其国,只不过投鼠忌器,日子到一定程度,舍不得坛坛罐罐,便畏首畏尾。这几十年上百年都是这么过来的,所以无论是西羌国还是雪族,皇帝陛下的心只占了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但是,皇帝陛下的的确确有一半的心思被另外一件事情给占据了,以至于经常发呆,魂不守舍。
    但是近日皇帝陛下上朝了,结束了深居浅出的状态,将近一年没有莅临朝会,便是满朝文武也如同在常年的阴霾中见到了太阳一般,普照在众人的脸上,均有雨露均沾的幸运之色,山呼万岁之后,文武分列两班,等待着皇帝开口,或者有人奏报些什么。
    皇帝陛下顺便拿起龙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风卷残云一般全部浏览了一遍,便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不看不说。
    众大臣知道这是有事早报无事退朝的节奏,一些有心事的人便蠢蠢欲动。
    军机阁大臣闻人应出列跪报:“臣闻人应举报忻州总兵何力本剿匪不力,并与匪首择天阁有牵连等十宗罪,请皇帝陛下下旨押解何力本至大理寺审理其通敌卖国之罪!”
    满朝文武一瞬间鸦雀无声,事情只要涉及到军队军人,那便是大事,即便是一城总兵,官不大,但是牵连甚广。
    皇帝陛下依旧靠在龙椅上,闭目养神。
    “启禀皇帝陛下,何力本镇守忻州,十几年劳苦功高,而且边民和谐与地方融洽从未有争端,仅仅是一个剿匪不力就要擒拿问案,多有不妥,臣不赞同!”,杨滚出列,极为谦恭,看着兵部尚书潘越,道:“而且,何力本乃是潘大人的得意门徒,一门忠烈,绝不会做出勾结匪患卖国求荣的勾当!”
    潘越看了看谦恭的杨滚,觉得奇怪。
    闻人应不屑的看了看杨滚道:“你仅是一门提督而已,谁叫你来这个朝会的?四品官,这个朝会你没有权利参加,还不速速退去!”
    丞相张宗昌瞪了一眼闻人应,道:“是本相特意通知杨滚朝会,怎么,那你有意见?”
    闻人应道:“既然是丞相征召,那自然合乎法度,只是,本大学士今日参奏乃是国家军机大事,一切全依仗皇帝陛下裁决,一个小小的提督,哪有资格插嘴?”
    丞相张宗昌倒也没有反驳,一提到皇帝陛下,便是有一万种理由,也都只好憋在心里。
    皇帝陛下没有吭声,一直闭目养神,但这不代表他的头脑真的什么也没想。
    皇帝心里发笑,果然一出好戏。闻人应主管军机,确切地说是皇帝成立的专门收集军机情报的机关,更是监视各路军队的探子机构,他与兵部有矛盾说得过去,抓住一切机会整一下对方也是理所当然。何力本是兵部尚书潘越的人这谁都知道,杨滚是提督也是军中一份子,为何力本打掩护谁都认为很正常,但是,皇帝清如水明如镜,知道杨滚心中的小九九,这一求情或者说为军队自证清白,一下子不动声色将潘越拉进这摊浑水,其心昭然若揭。
    别人看不出来,甚至潘越也看不出来,皇帝陛下会看不出来?
    但是皇帝陛下根本不屑于猜测他们的小心思,所谓拉一派打一派,从中找平衡,维护朝局稳定,那是无能的皇帝的作为,对于自己来说,根本不需要,想这些闲着没事嚼牙的人,看着不顺眼,即便杀个百八十人,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
    但是,皇帝陛下闭目养神了一会儿,站起身,看了看台下众人,特意留意了四位皇子,一声不响,离开龙椅,转身走向内宫。
    “退朝!”,贴身太监苍老的尖细声音刺破了人们的耳膜!
    皇帝陛下转入上书房,令贴身太监清理龙案,拿出一张丝绢,徐徐展开,一幅彩色肖像出现在眼前,皇帝陛下仔细端详,抚摸着画像人那张端庄和蔼的有三颗小麻点的脸,十分小心,十分的专注。
    “便是这十几年,也不足以画出你神魂的万一!十几年了神女应无恙乎?”,皇帝宋瑾喃喃自语。
    贴身太监曹礼小声道:“皇上念旧,便是老奴,从先帝开始到现在,八十年了,皇上不嫌弃老奴老迈,一直放在身边,老奴开心又感动,这神女若是知道皇上的这份痴心,也一定会开怀的!”
    “曹叔,你说这是神女的本容?”,皇帝问老太监。
    “皇帝陛下忘了,老奴多次说了,万不可再叫曹叔,叫奴才老曹即可,省的让人听了去给老奴惹麻烦...神女怎么可能有麻子?那年神女进宫,就是脸有麻点的中年妇人,但是,依老奴的眼力,那神女定是易了容的,本相说不得惊为天人!”
    皇帝无声笑了笑,道:“可是,与朕长谈的就是这位脸有麻点的妇人,而且,朕念念不忘的就是脸有麻点的妇人,在朕的心中,神女就应该是这个样子,和蔼可亲,天仙近人,便是那麻点,无一不是母性的光辉,令人沉迷!”
    曹太监嘘了一声,道:“皇帝切不可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后还在哪!”
    皇帝突然沉默,默默的将卷轴收起,小心翼翼的珍藏在书柜中的一处暗盒,道:“我还有母亲?”
    曹太监不敢顺着话题将继续说下去,岔开道:“今日朝会,明面上是闻人应控告总兵何力本,其实何尝不是对着尚书潘越去的?可笑的是杨滚,自以为聪明,想不声不响的卖了潘越,潘越又不是傻子,只要仔细一想,何尝不明白杨滚那点小心思?只是,丞相让杨滚来朝,恐怕事情就没那么简单!”
    皇帝笑了笑,道:“曹叔,整座宫里也就是你老人家对我这样说话,我还是很欣慰的!”
    老太监笑道:“你是我看着长大的,便是不敢为长辈,总有些心里话愿意跟皇帝说,只要皇帝不嫌弃我是阉党干政,老奴便有话就说。”
    “我喜欢!”,皇帝喝一口茶水,老太监立马补上。皇帝继续说道:“我真的很害怕,以后身边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老太监没来由的一阵紧张,后背冷汗淋漓。
    皇帝笑了笑,亲热的拍了拍老太监的肩膀,老太监虽然弯着腰,但是身形实在高大,便是弯着腰,皇帝随手一拍,也只能拍到肩膀下方,老太监便迅速把腰身弯的更低,听皇上问道:“豆腐节准备的差不多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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