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择天拿出两个蒲团,然后席地而坐,两坛酒,一只拿在手里,另一只放在对面的蒲团上,说道:“是害怕还是有架子?用不用我上柱香再磕个头?”
    的确是满地瓦砾,小小城隍,泥胎破碎,然后一道虚影逐渐凝实,诚惶诚恐,跪在地上,面朝龙择天,那只蒲团空置在那里,阴神甚至不敢跪到上面g。
    龙择天拿起对面那只酒坛,说道:“你是我在这颗星球见到的第一尊城隍,坐下,喝酒!”
    城隍战战兢兢,却始终不敢起身,龙择天道:“我不为难你,在这个小镇恐怕你连那些孩子都不敢惹,所以,我不向你打听什么,尽管喝酒!”
    泥胎有碎裂之声,像是满是裂纹的瓦罐,轻轻一敲,满地瓦砾。
    城隍终于爬到蒲团上,却只敢坐上半边屁股,姿势有些难看,却尽显恭敬和惶恐。
    龙择天让城隍拿起酒坛,然后与之对饮,城隍只好双手端起酒坛,与龙择天轻轻一碰,接着迅速喝了一小口,双手高举酒坛,待龙择天放下酒坛,这才轻轻的将酒坛放在地上。
    “你说现有你这个城隍,还是先有这个小镇?不过,我猜想,你是一座大城的城隍,被拘押至此,但是,谁有那么大的本事能让一个上神潦倒至此?对了,你不敢说,怕有因果而魂飞魄散,那么你尽管不说话,摇头和点头即可!”
    “大雍洲地广人稠,四大国占据四块大陆,此处应该属于东宇国,都城韶光城,为文兴之地,著名的东林诗会和那道状元墙,刻上字的都是文状元,一朝刻字上墙,便鱼跃龙门。天水国乃是兵家兴盛之地,位于大陆最南端,对抗的是时不时出现的未知之地的妖魔,临夏的城墙的那道烽火台乃是兵家勇士聚集之地,大雍洲虽然也有国与国的内乱,但是,对抗未知之地的妖魔却是空前统一,烽火台上刻上字的都是斩杀大妖大魔的功臣。武侯国却是三大教中兴之地,各地文庙众多,其中锦绣城文庙供奉的至圣先师和四大圣人七十二贤人,乃是整个大雍洲儒生最向往的地方,锦绣城圣人庙的圣人堂,若是刻了字,说明文治一说已经登堂入室。南唐国隐士众多,无论是天文演算,术术之法,都走向了极致,南屏城棋盘山的经纬盘,演算天机之地,我曾在芦荻洲桓楚国的禳星台见过类似的天算机关,但是,想必与经纬盘差得远,在经纬盘留下名字的人,都是术法通天,可测天机的人。这个小镇很有意思,铁匠、杀猪匠、皮匠、木匠,再加上暴脾气的老夫子,很有意思,你是不是也觉得很有意思?哦,这个不用点头,这个凭空出现的小镇,看似有那么点人间烟火气,但是,周边村镇对此却视而不见,小镇外的水田旱田中的人忙忙碌碌,却偏不知道为何而忙。至于你这个小小城隍,不,应该是大大的城隍,却在这破败的小庙里,战战兢兢地活着,甚至龟缩在泥胎里不敢弄出丝毫动静,是不是很怕?对了,这个也不用点头。小镇古怪,你被拘押到这里干什么?是不是在看守什么人?对了,现在可以点头了!”
    城隍趴在地上,体如筛糠。
    龙择天叹了一口气,道:“地府阎君于我有恩,但是,既然来到了我的地盘,怎么也应该打个招呼才是,对于你来说,无论是哪座大城的城隍,都是阎君的手下,也不是我好意思为难的,既然如此,我不多问了,你就告诉我你来自哪座城池就行了!”
    城隍终于抬头,极为小心的看了一眼龙择天,小声道:“锦绣城!”
    只一句话,三个字,对面的城隍突然有兵解之状,惨雾笼罩,凄凉无比,城隍呜咽,哀婉低徊。龙择天看了看,信手打出紫色囚笼,将眼看烟消云散的城隍包裹,然后挥了挥衣袖,满地碎片的泥胎重新集结,成为完好的塑像。龙择天将城隍阴灵打入泥胎,道:“总是不能让你收我的连累,赐你机缘,可归神位!”
    供台上的城隍泥胎金光大放,面孔清晰巍然,有上位之威,便是这座小小的庙堂,也变得岸然起来。
    城隍泥胎有泪水。
    龙择天出门,站在城隍庙门口想了一会儿,又开始走街串巷,最后回到了张屠夫家。
    张屠夫正站在院子里,左看右看的,脸上有慌急之色,看见龙择天到来,马上背起了手,清了清嗓子,说道:“不管怎么说,你住的是我家,怎么可以到外边别人家吃饭?不知道内情的还以为我这个屠夫小家子气,容不下人。这对我的名声不好,老夫子嘴碎,皮匠最善于传瞎话,木匠看着一本正经,但是,他若是造谣满镇的人都信,铁匠和我一样大老粗,但是正因如此,他巴不得我臭名远扬。你东家串西家串的,给人落下多少口实?本来还念着你大方一回,给了一百两银钱,心中感激,做了一大桌子菜,你却到处臭白我,是可忍熟无可忍?不过,铁匠心善,还是要收留你,一家子也在等,每年三十饭吃的最早的家庭,今年最晚,酒桌上我便不客气,不醉可不行!”
    龙择天被有的没的一阵炮轰,深感无力,只好赔笑道:“好好,张大哥始终是胸襟广阔之人,不会跟我一般见识,那就上桌,咱们不醉不归!”
    门口,早有屠夫媳妇大缸大囡树枝站在那里,笑意盈盈,等待着龙择天的到来。龙择天心有愧疚,抱拳弯腰,道:“让大嫂久等,小弟惶恐!”
    屠夫媳妇笑脸灿然,拱手回礼,道:“快进屋,先生莫要客气,你是树枝的先生,便是我一家的恩人!”
    龙择天被众人簇拥着进屋,果然一桌子菜,大部分都是肉食,酒已倒满,菜想必热了几次,此刻还冒着热气。
    龙择天端起杯,对屠夫和屠夫媳妇示意道:“感谢大哥大嫂收留,小弟借花献佛,先敬二位,祝贤伉俪恩爱地久天长!”
    屠夫破例有忸怩之色,粗壮的汉子扮起忸怩,滑稽而富有喜感。那汉子偷偷看了看媳妇,见媳妇笑意不减,于是大声道:“这酒得喝,这酒我干了!”
    屠夫爽快的干掉,屠夫媳妇与龙择天示意举杯,二人同时喝了杯中酒。
    六人热热闹闹,便是极为文静的大囡也喝红了脸,树枝年龄小,只喝了一杯。大缸与屠夫猜拳行令,喝的猜不出辈分。龙择天则与身边的树枝窃窃私语,说的不是过年话,而是学问方面的问题。
    树枝是个只要有机会就要讨教学问的好学生,奇怪的是为何春风学堂的老夫子为何不待见如此上进的学生,若说不开窍愚笨不爱学习,这根本是不沾边的事情,刚开始或许有一些蠢笨,但是,三个月站桩和学问灌顶,早已经开了窍。特别是灵湖洗练,四个孩子早已经脱胎换骨,虽然暴躁的依旧暴躁,小算计的依旧小算计,但是,即使没有一下子大彻大悟,四个孩子已经敲开了学问修行的那道大门,剩下的就是日积月累,有朝一日登堂入室。
    屠夫见教书先生与自己小女窃窃私语,酒杯墩在桌上,说道:“我就说,引狼入室,果然,你看看,这么小的丫头,情窦未开,却已经如此情根深种,罪过,天大的罪过!”
    屠夫媳妇趁龙择天不注意,桌下的脚便狠狠的踩踏屠夫的脚,屠夫龇牙咧嘴,道:“我是不是要露出象牙来?”
    龙择天假装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对树枝说道:“老夫子知天下事,大雍洲四国,他如数家珍,东宇国的状元墙,天水国的烽火台,武侯国的圣人堂,南唐国的经纬盘,乃是大雍洲的四大圣地,你们四人,要刻字在四大圣地,得超凡之果。我看得出来,老夫子把你们四人推出来送到我手里,是想给我一个机会,或者说机缘,不然,凭老夫子的能耐,就算是没有我,你们四人也断断不会被他看得如此不堪。杀猪匠、皮匠、木匠和铁匠,然后是你们四个孩子,满仓和立存却与皮匠铁匠不沾边,你和福瑞却在杀猪匠和木匠家,我都不知道说什么,这个小镇不简单。西头那座小城隍庙,现在已经是金身上神,却一直蜗居在小庙里,杀猪的,你能告诉我是怎么回事?”
    龙择天嘚嘚咕咕,前言不搭后语,然后趴在桌上,呼呼大睡!
    杀猪匠目光精湛,看了看媳妇,又看了看大缸,说道:“先生不胜酒力,不胜酒力,大缸,扶先生回去,先让他睡一睡,晚上还有一顿酒呢!”
    屠夫媳妇看了看屠夫,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多说话,然后站起身,在屠夫依依不舍之下,结束了这顿饭。
    西头城隍庙,老夫子杀猪匠皮匠铁匠木匠都在这里,供台上的金身城隍缩肩搭背,眼中依然隐藏着些许不安,看着面前的五人,再想到那个自说自话的年轻书生,感到自己倒了八辈血霉,碰上的都是自己惹不起的蛮不讲理的人,自怨自艾,却不敢说一句话。老夫子有一句没一句的竟是些讥讽的言辞,比如说城隍爷都成了爷爷了,金身再造,想必很了不起,若是砸碎了,说不定那些碎片金子能卖好多钱。
    屠夫于是果然拿出屠刀,比比划划,一直捉摸着怎么下手才最合理,划成几块才公平。木匠拿出墨斗,像模像样的丈量着经纬,皮匠好像算计着这张皮能值多少钱,铁匠手持大锤,说不如一锤碎了,省事!
    城隍爷欲哭无泪。
    老夫子对着供台左右挥手,像是抓了一把空气,然后摊开手掌,上有氤氲之气,然后画面打开,一处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的空间闪烁开来,一位白衣少年端坐蒲团,双目紧闭,呼吸若有若无。
    老夫子收掌,画面消失,叹了口气,对四人说道:“时机不对,那些地方多了些人,你们要的四处圣地的先机需要那个先生才能拿下来,这个孩子魂飞魄散已经几年了?”
    四人不语,城隍爷更加诚惶诚恐,还是硬着头皮,说道:“我一直在守着,魂分四处,重塑哪有那么容易?”
    老夫子道:“皮匠和铁匠,满仓和立存那边要多多注意,我担心的就是那两魂,龙择天容易看出端倪,若是他发现了天机,你们四人别说建四座祭坛,建四座坟墓还差不多!”
    “可是,我们对他总是有恩,难不成他会翻脸不认人?”杀猪匠气汹汹道。
    老夫子瞪了一眼杀猪匠,道:“别忘了,你们也是他的仇人!”
    .........
    三十夜,除夕夜,四个孩子凑到龙择天跟前,龙择天头痛欲裂,被四个孩子闹醒,满仓正在大声喧哗:“先生是个酒鬼,可是像今夜这种醉却是一次也没有,树枝,你家喝的是什么酒,街口那间烧坊,烧出来的酒能是酒?三文钱一大坛子,喝一口能把人呛死,先生在你家过年,屠夫到处显摆说先生在你家过年是出了钱的,就喝这种酒?”
    树枝本想反驳,但是,父亲做事小气是小镇都公认的,即便狡辩,但是喝的酒的确是三文钱一坛的便宜酒。树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连一向不饮酒的母亲姐姐居然也能喝得下去,自己也曾喝了一杯,差点呛死。于是树枝看着双手抱头的先生有些心疼,道:“要不,我去弄一碗醒酒汤来,让先生醒醒酒!”
    龙择天摆了摆手,道:“不用费事,我不过是喝的猛了一些,过一会缓一缓就好了!”
    龙择天看了看满仓,说道:“你家里就你一个男人,想必过年了,家务活不少,你先回去,帮着你母亲和姐姐干点活!”
    满仓说道:“家里拮据,很少铜钱,买一块肉做一顿饭也就算是过年了,哪来的家务?我是不放心先生一个人在这里,先生外乡人,想必每逢佳节倍思亲,我们几个学生虽然不争气,但是,基本的孝心都有,家里没事了,陪陪先生也是理所当然!”
    满仓掏出一只红色的炮仗,说道:“今年小镇没有外来人卖炮仗,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东街口的老火却不知道从哪儿囤积了很多,今年镇上的人都在他家上货,只是死贵,极为不讲究。我是积攒了无数天,只买这一只,舍不得放,寻思着和先生一起听个响!”
    立存道:“皮匠和我爹关系不错,这支红纸灯笼极为好看,先生请看,一只小蜡烛,只要点着了,红灯笼便悬浮在眼前,即使不用手提着,灯笼也能自动在你面前,领着你走,给你照亮。皮匠说,若是想放飞,只需向上一扔,灯笼就能上天。先生要不要试一试?”
    龙择天笑了笑,道:“试试,听听响,放放灯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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