锋利的刀刃穿透皮肉,凌厉的刀气割裂伤口,这种痛苦之剧烈,直达神魂深处,简直让人想要立马惨叫出声,大声哭嚎,而更让人绝望的是,这并不是刀刃主动刺穿了他,而是因为没有可以攀附的地方,所以他必须得主动将自己的肉体挂在那些锋锐的刀刃上,才能继续攀登眼前的刀山。

    还有什么比这更残忍呢?

    李轻尘咬着牙,忍着痛,转过头,刚想开口让小姑娘在此安心等候,让自己先来试试,可冷不丁却见小姑娘已经爬上了刀山,并且在比他更高的位置了。

    整个过程几近无声,唯有些许利刃穿透了那小小的身躯,再将自己的身体从上面硬生生拔出来,然后继续攀登的细碎声音罢了,鲜血流淌不断,小姑娘却是一声不吭,默默地往上攀爬着。

    李轻尘见状,不由得暗叹一声,皆是人间苦命人呀!

    能忍此不能忍者,必然曾遭受过万千苦难,受过无数折磨,唯有如此,才能慢慢地习惯,到最后轻易地接受它,乃至于丝毫不为其所动。

    莫言世间武人地位高,试问这天下又有几个狠心的父母会舍得让自家孩子受那非人之苦呢,无怪读书人常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委实是相较而言,读书考学已是人间出人头地最简单的方式了,反观武人修行,绝大多数,其实都倒在了第一关的炼体上,更别说武人相争,动辄便分生死,哪儿有什么点到即止的规矩,刀口舔血,脑袋别裤腰带上,这才是武人最真实的生活。

    不过,三三姑娘此举,倒是立马便给李轻尘带来了无穷的斗志。

    岂能输给一个小姑娘?

    他一伸手,便牢牢地抓住了头顶处的尖刀,再稍一使劲,那削铁如泥的尖刀便已经划开了掌心,直接卡在了手掌骨缝中央方才堪堪停止,而他自己却已经借着这一点力,又往上蹿起半丈高。

    尚未来得及高兴太久,李轻尘下意识地低头一瞧,便看到了自己身上各处皮肉翻开,鲜血淋漓的可怕伤口,皆是刚才那一跳所致,整个胸膛仿佛是被滚刀梨了过去一般。

    锥心之痛。

    李轻尘缓缓吐出了一口浊气,自我安慰道,还好,自己如今是鬼,这幅皮囊想必也不是真的,无需担忧,不然只怕是会活生生流血流死了。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但这种任凭几百把尖刀在自己身上刮肉的凌迟之苦,无时无刻不在刺激着,折磨着人的意志,如果仅仅只是刺上一刀,再拔出来,哪怕是未经训练的普通人,也能承受得住这种痛苦,可一旦将这个过程重复一百次,一千次,一万次,哪怕是意志坚硬如钢铁一般的武人,也断然无法忍受这种极端的折磨。

    当然,真正可怕的,其实还是那一眼望不到头的恐惧。

    看得到尽头的事,哪怕再苦,都不会太过难熬,唯有看不到头,不知几时结束的事,对于人的心灵,才是一种巨大的负担,这无疑是将另外一座山,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一内一外,共同摧残着人的意志。

    好在李轻尘早有先见之明,只是默默攀登着眼前这座巍峨刀山,却根本就不仰头去看自己还有多久才能到山顶,因为看了,或许就会连这刚提起的一股气,也一些泄干净了。

    很多事,本就只能咬牙坚持。

    被这座刀山上的神秘力量所封禁,暂时失去了一切本领,如今其实就是两个普通人的两人,剩下的,也就只有一份百折不挠的毅力了。

    言语所不能击垮的,苦难也同样不可以!

    一手抓住上方锋锐的刀刃,脚掌踩在上面,一刻不停地往上攀爬,二人的行进速度都是极快,因为若是停下来,只会更加痛苦而已。

    一路所过,从二人身上的伤口中流出的殷红鲜血,已在其身后染出了两条血路,而他们就好似两头根本不知道疼的怪物,可唯有从他们微微颤抖的身躯才能大概了解,他们到底在忍受着多大的痛苦。

    其实李轻尘早已习惯了疼痛,因为涅槃之力只能恢复伤势,却并不能让痛感消失,以他那不要命的打法,每一次受的苦,只会比对手更多,尤其先前在那长安武库之中,被袁老以那种极端的手段重新锤炼了一番肉身,更是堪称脱胎换骨,如今的痛苦,不过是重演当时的一幕,故而暂时他还坚持得住,至于三三姑娘更是如此,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却能成为中原最顶级的杀手之一,她所走过的地方,必然是不比这差多少的人间炼狱。

    一路无话。

    登山是一件极为枯燥的事,尤其是攀登这座毫无风景可言的刀山,他们两个唯一能做的,就是不断地逼迫自己去重复着那种痛苦万分的过程罢了。

    时间已经不知过去了多久,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亦或是一年,还是十年,李轻尘自己也不清楚,因为他根本就无法分心计算时间,他的眼神都已经开始恍惚,而手下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慢,盖因此刻他的肉体与精神,都已经在崩溃的边缘,他到底不是神,不能再如一开始那样健步如飞了。

    血,已经流干了,同样的事在经历了几百万次之后,所剩下的,也就只有麻木了,他的肉体早已千疮百孔,完全不似人形,身上的衣物更是完全消失,成了一片片散落的碎布,身上的皮肉更是没剩下多少,很多地方都已经露出了伤痕累累的森森白骨,尤其是双手与双脚处,几乎都只有骨架在努力支撑罢了。

    若是问他自己,只怕连他自己都回答不上来,他究竟是怎么爬到现在的。

    如今的他,与三三姑娘一样,心中就只剩下了这么一个念头,那就是继续往上爬,无论需要多久,都要翻过这座山!

    这庞大得好似接天连地的刀山上,两个比蚂蚁都要不如的小点,就在那密密麻麻的刀刃丛林中穿行不休,缓慢却又坚定地往上移动着,每往上一步,都必然会留下一些东西,血,肉,或是斑驳的念头。

    忽然,从旁边传来一阵嘶哑的鸟鸣声,然后便见一片黑色的云彩不知从哪里迅速飘来,很快便靠近了两人,凑近一看,才发现那竟是一片完全由乌鸦所汇聚而成的云彩!

    千百只似乎已经饥饿到了极点的乌鸦,在看到二人的一瞬间,便立马扑了上去,层层叠叠地堆积在二人的身上,用自己的鸟喙去啄,用利爪去撕,竭尽所能地去带走他们身上所剩不多的血肉。

    那是一种让人听得浑身发软的可怕声响。

    然而,作为当事人的两人,却连看也没去多看那些该死的乌鸦一眼,就仿佛它们根本就不存在似的,他们只是执拗地,拖拽着身上的鸦群,继续往峰顶攀爬不停,哪怕身上的血肉被啃食,哪怕只剩下一具森森骨架,也依然要带着那翻山越岭的决心攀登到底。

    当他们终于摒弃掉了其他所有念头,心中唯有那一个执念作为主导的时候,其余任何外物,都已与他们无关了。

    片刻之后,饱食一顿的鸦群终于散去,在那刀山之上,只剩下两具与四周明晃晃的尖刀几乎融为一体的白骨,二人连眼眶中的眼球也被摘走,只余下空荡荡的黑洞,但他们并没有就此死去,而是依然在倔强地往前攀爬着。

    但是,此地的老天爷似乎还不愿意就此放过他们,下一刻,突有一团灰色的雷云徐徐靠近,无穷雷霆就此打落,毫不留情地砸在了他们的身上,似乎天公发怒,要将他们连骨头也一并毁去!

    “咔嚓!”

    雷霆劈落,煌煌神威直接劈碎了他整条右臂的骨头,因为突然断了一只手,如今已经一具骷髅的李轻尘身子一晃,险些没有掉下去,他抬起头,空洞的眼神茫然地望向头顶,却见有一位威严的金甲神人站立其上,手持大锏,往下一指,仿佛口含天宪,沉声呵斥道:“大胆!为何还不回头!”

    一语既出,顿时便有那无穷鬼魂出现,围在二人的周围,不停发出阵阵深入神魂的靡靡之音,想要动摇二人的意志。

    “快回头,切莫惹恼了大人!”

    “快回头,莫要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连往生也不能!”

    “快回头,下辈子还可以投个好胎,衣食无忧!”

    “快回头,别再受这无尽之苦,你已经累了!”

    “回头吧,回头!”

    “回头!”

    李轻尘的下颚一张一合,似在说些什么,然而只是一具骷髅的他,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到了最后,竟一下奋起了最后的力气,猛地扑了上去,一把抱住了那金甲神人的腿。

    在旁边,亦是有一具连下半身都已经不知掉到哪里去,胸口被雷劈得一团漆黑的白骨骷髅扑了上来,抱住了那金甲神人举锏欲打的大手,两具骷髅同时张开嘴,想都不想,便朝着那金甲神人的身上咬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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