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斜坠,饶河上一片光彩绚烂,千舟张帆,别有一番景致。
    但这对守城的吴兵来说,却是挥之不去的压抑,城外人喊马嘶,战舰巡游,随时都可能发动进攻。
    原本在他们心中坚如堡垒的新都关塞,此时却觉得脚下的城楼如同虚设,不堪一击。
    好不容易一日捱过去,除了全诚不知轻重出城送死之外,蜀军并未来攻,这让守军暂时松了一口气。
    黄昏时分,城外人马已经安营扎寨完毕,升起袅袅炊烟,暂时休整,吴兵也赶紧趁机换防。
    城内人心浮动,兵无战心,今日见到蜀军阵容,孙邻更是一颗心沉到了谷底,蜀军的强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可怕。
    花费两年心力筑成的关塞,曾在朝堂上还被孙权大为大加赞誉,但此时看来,恐怕难以挡住锐气正盛的蜀军。
    房间里早已昏暗,孙邻低头闷坐,始终想不到退敌之策,等候援兵是指望不上了,独守新城,孙邻自忖没有这个本事。
    这倒不是他没有死战之心,而是一来手下无人可用,全诚被寇威三合斩首,整个城中便无一人是其对手。
    更主要的还是军心动荡,昨日石亭消息泄露出去,一夜之间便有两百多士兵逃走,如果不是发现的及时,斩首示众三人,恐怕逃兵要超过千人了。
    江北兵败,魏军也会趁势进兵,东吴危在旦夕,存亡之际,孙邻苦闷郁结,心思如潮,加之几次惊吓,竟不觉睡了过去。
    迷糊之中听见有人召唤,等他睁眼的时候,已经到了深夜,一阵夜风吹来,微微生寒。
    “将军,刘司马求见。”
    孙邻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问道:“哦,几时了?”
    “快到亥时了。”
    孙邻微微点头:“请他进来吧!”
    刘铄就在门外等候,听到声音,便迈步走了进来,右手不自觉地按了按藏在衣服中的匕首。
    他实在没有想到,上次虚惊一场之后,还要再次带着匕首来见孙邻,刚才在门外,他见孙邻睡着,本想径直进来将其杀死,心念动了几次还是忍住了。
    既然李丰非要他劝降此人,必有所为,此行实在有些冒险,一旦孙邻反目,必起刀兵,不过此时蜀军在外接应,城中又策反了近千人,比之前两日又多了几分胜算。
    心念电转,上前行礼道:“将军可是因军情操劳,才如此乏闷?”
    孙邻苦涩一笑,问道:“刘司马,以眼下局势,司马可有良策退敌?”
    刘铄微皱眉头,言道:“蜀军兵精将勇,养精蓄锐,图谋已久,刘封此次出兵,必定志在必得……”
    说到这里,刘铄微微停顿,观察孙邻的反应,见他眉头紧锁,沉吟不语,并未有愤怒之色,继续说道:
    “且豫章诸地,俱已属彼,止有新都这弹丸之地;又闻江北兵败,军心不安,援兵不至,量我等五万惶惶之众,安能敌得十五万强兵?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孙邻看着刘铄,片刻之后目光一阵暗淡,叹道:“敌我强弱,吾亦知之。奈江东是我孙家基业,若新都不保,则江东如袒胸置于利刃之下,吾安忍弃之而逃乎?”
    刘铄听孙邻竟有逃走之意,不由眼角一阵狂跳,知道事情果然如李丰书信中说,有所转机,信心便足了几分。
    轻咳一声,刘铄凑近孙邻,低声道:“将军视江东为孙家基业,恐陛下必以将军为孙家之人呐!”
    孙邻浑身一震,悚然动容,盯着刘铄沉声道:“司马此言何意?”
    “将军又何必明知故问?”刘铄此时反倒渐渐冷静下来,冷笑一声言道,“且不说将军数年安置闲职,不受重用,令叔被幽禁东海之事,恐怕也让陛下起了猜忌之心吧?”
    “住口!”孙邻一声历喝,打断了刘铄,神色变换数次,才咬牙道,“叔父被囚禁,乃是他错事在先,咎由自取。”
    孙辅随是他的叔父,但却将他兄弟三人抚养长大,两家人本就血浓于水,实则亲如一家,并无分别,孙辅之死,也让孙邻痛苦了好一段时间,暗中更为其守孝三年。
    “将军呐!”刘铄慨然一叹,缓缓道,“陛下守江东数十年,当年赤壁之战,八十万曹兵南下,多少人当面劝说陛下北面降曹,陛下尚能容忍,何以独不能放过令叔?”
    孙邻怒道:“你……”
    刘铄摇头笑道:“将其幽禁至死,皆只因他姓孙呀!”
    孙邻恼羞成怒,指着刘铄沉喝道:“刘子林,你胆敢出言挑唆,莫非有降蜀之意?”
    “将军息怒!”刘铄赶紧示意孙邻不要声张,看看左右,才说道,“吾为将军属僚,自是为将军着想,若是降蜀,早便出城而去,将军又奈我何?”
    孙邻看了看刘铄,微哼一声转过身去,他知道刘铄说的也是实情,其负责巡逻守城,如果要想出城,的确早就可以走了。刘铄继续说道:“将军,令尊兄弟二人为江东基业鞍前马后,经历数百战,立下汗马功劳,到头来却被幽禁而亡。这且不说,就算令叔有过,将军又何错之有?屡任闲职,
    不加重用,此次远置将军于新都前线之地,看似委以重任,实则是杜后患也,望将军明悟。”
    孙邻负手仰望房顶,伫立大堂,久久不语,刘铄已经将手暗中伸到衣服之中,抓着匕首,知道此时是他做出抉择的时候,一旦势头不对,便痛下杀手。
    “唉——新都失守,虽为大势,奈何我姓孙,焉能做盼国之事?岂不被天下人唾骂耻笑?”
    “陛下猜忌之心人人皆知,打压将军一脉昭然若揭,将军岂反不知耶?何今日犹沾沾以孙氏为喜,而欲冒死为其驱使乎?”
    刘铄的言语忽然凌厉起来,缓缓问道:“试问将军今日拼死守住新都,保卫江东不失,从此威望大振,陛下是该赏赐与你,还是更生防范之心?”“这……”孙邻身躯一僵,半晌答不出话来,的确如刘铄所言,就算他逆天胜了刘封,从此在江东声名鹊起,岂不是更要遭到孙权猜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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