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山中没有月光,星辰也显得有些暗淡。在篝火点亮的行宫内,赵王楚烈和他的儿子度过了最后一夜。

    “眠儿,由你设计打造出来的这种弩箭,果然非常厉害。希望它们装备到军中之后,可以大显神威。帮助赵国的军队打赢一场又一场战争!”

    赵王半躺在那儿,眼中都是宽慰的笑意。他其实刚刚吐过了血,虽然楚江眠用毛巾替他擦拭过,却仍旧可以看得出嘴角的血丝。白天的时候,赵国臣民们只看到了自己大王的神勇,却并不知道,射出那三支箭之后的赵王,已经耗尽了最后的元气。他之所以仍旧强撑着,不过是有些话还没有好好的交代而已。

    楚江眠强忍住心头的悲伤,用短刀把面前巨大的熊掌一点儿一点儿的切开,端了过来。赵王只是稍微品尝了一点儿,便摇了摇头,不肯再吃了。

    “父王,请多多进食。希望你的身体能够赶快康复。到时候……再亲自带领着将士们去作战呢!”

    楚江眠很想他能够尽量的多吃一点儿。这只熊掌,他用心的蒸炖了好几个时辰。不过,年轻时候能够吃下半只羊的赵王,此时却摇头叹息道。

    “痴儿,不必多费力气。父王已经时间不多了,好好的陪我说几句话……以后恐怕再也没有机会了。”

    楚江眠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当然比谁都清楚,赵王的身体状况已经再也无力回天。他只不过是一直强忍着自己的情绪,免得引起更多人的慌乱而已。

    “父王……都是我的过错。如果不以身冒险,何劳父王亲自出手……。”

    “不要自责了。傻孩子,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就算不出手射箭,我也已经难以坚持太久了……唉!眠儿,我并非怕死之人,只是终归对你担负重任,难以放心啊!”

    楚江眠难过的说不出话来。唯有拜伏在他身边,默默地听着。稍微沉默之后,赵王平息了一下气息,又开口说道。

    “弩箭的名字就叫做神机弩吧。这种对军队作战极其有利的大杀器,希望在你手中得到最好的利用和发展。将士们的性命都是无比宝贵的,不管在什么样的情况下,能够利用武器之利来减轻他们的伤亡,都值得去大力发展。无论付出任何财力物力,都是值得的……。”

    楚江眠不住点头。赵王所言,也正是他心头所想,更是今后赵国军队所要发展的一个大方向。如果今夜之后,他注定要挑起八千里山河的重量。那他就要用最犀利的武器,来装备起麾下的将士,使他们在战场上所向无敌,令所有敌人都心惊胆寒!

    察觉到了他眼睛里的光芒,赵王欣慰的点了点头。他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在火光的映照之下,感觉到既熟悉又陌生。

    “眠儿,其实我心里一直以来很有些奇怪。在我的印象中,因为你母后的溺爱,你从小就是一个只知道嘻戏玩乐的孩子,外面的人把你称为纨绔,一点儿也不过分。只是,大约从五六年前开始,你变得有些不同……至于到底是哪里发生了变化,却难以具体的说上来。这一点儿,却并不是我自己一个人的感觉,而是你母后也这样认为的。还包括少部分最熟悉你的人,他们也觉得奇怪……。”

    楚江眠紧紧的低着头,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其实他很想对这个迟暮的老人大声说出自己心底最深的秘密。但他终究不知道从何说起。这世间命运的安排,连他自己都感觉到玄幻无比。如果说出来,又有谁会相信呢?

    “父王,我现在只后悔,没有早些替你分担肩头的重量……原本可以早几年做出一些事情的。也许可以避免让你的身体糟糕到现在的地步……是我的不孝了!”

    楚江眠有些发自内心的后悔。从前那些耽于玩乐的日子里,总觉得时光绵长,岁月还早,以后还可以有大把的时间来挥霍。只是等到蓦然回首的时候,这才恍然惊觉,这最无情的岁月,带走的不仅是虚度的年华,还有再也挽不回的深厚亲情。

    “不要再说这些没用的话啦!只要你以后好好做,一切都还来得及。好在,我还没有离开的时候,你终于开始知道担负责任。这是比什么都重要的事……唉!不管是你自己突然开窍也好,也不管是上天垂怜我赵国民众也罢。我的儿子,本来就是父王眼中的天纵之才!从今天开始,这副重担交给你,我终于可以歇歇了。”

    赵王楚烈虽然心底还有最后的疑惑未解,但他并不想再去继续刨根问底了。不管怎么样,这是自己的儿子错不了。而且他无比坚信,将来这年轻人会比自己做的更好。有这,就足够了。

    “眠儿,去把弓和剑都拿过来吧!”

    赵王稍微直了直身子,坐起来后,淡淡吩咐了一声。楚江眠低声应诺之后,站起身来,把挂在不远处墙上的一张弓和一把宝剑摘了下来。托在手上感觉沉甸甸的,很有重量。弓是金翎铁弦弓,剑是风云王者剑!它们追随着赵王楚烈纵横沙场所向无敌,令无数敌人闻风丧胆。更是替周王室和赵国民众立下赫赫功劳,至今已经不离赵王身边近四十多年了。

    “这把长剑,是当年中州勤王的时候,大周天子亲自所赐!眠儿,今天我把它传给你。希望你能够明白我对你的寄托呢!”

    楚江眠连忙跪倒在地,双手接过来。他心里非常清楚,接过了这把剑,就等于接下了一个沉重的负担。但他还是毫不犹豫的就接了下来,没有任何的迟疑。赵王剧烈咳嗽了几声,然后用力压下咽喉中的血。他终于还是不放心的又问了一句。

    “江眠吾儿,你真的明白这把剑的意义吗?”

    “父王放心。你的意思,我当然明白。我可以在父王面前立下誓言,只要周王室尚存,我自然和赵国全体臣民一体,效忠于大周天子,绝对不会做出任何反叛之事!”

    “好!我儿果然深知为父之意!如此,我就放心了。切记!当今天下,虽然已经开始乱相横生,大周王朝也有些王气黯淡。但无论到了什么时候,你和赵国也不能做那首先叛乱之人!否则,我就算在九泉之下,也会愧对先王恩情的!”

    “我记住了!”

    听到楚江眠的郑重承诺,赵王点头。然后他又把那张弓拿了过来,灯光之下,用手爱惜的抚摸着那上面的斑斑点点,却都是往日战场上留下的痕迹。

    “这张弓,现在一并给你。北方的胡人自近百年来开始日渐强大,他们无时无刻不想着入侵中原,来掠夺财富和人口。赵国受天子之命,为塞外长城,以抗击胡骑为己任。这把弓,就是赵国边城和塞上的屏障。我以此弓出塞数十战,至今共射杀胡王二人,佐骑将军以上十余,其余将校以下数百……希望它在你的手上,能够创造出更大的奇迹来!”

    “父王放心,江眠当不负使命!”

    楚江眠又把长弓郑重的接了过来。他自问没有父王那么厉害的射术,这把弓在自己手上最多只是一种精神的象征而已。但他却有绝对的信心,草原上的那些家伙要是再敢随便来越界进行掠夺和杀戮。那他一定要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世间悲惨!仿佛看出了他心中所想,赵王又从容地说道。

    “眠儿,还有一件事你要记住。大周疆域内的中原诸侯各国,追根溯源说起来,都是一祖同宗而流传下来的血脉,如果能够有能力宽容对待的时候,还是要网开一面,不要赶尽杀绝呢……至于塞外的胡人嘛,百年以来,他们欠下的血债已经太多了,自当用足够的血来偿还!”

    “父王教诲,敢不从命!”

    楚江眠收下长弓和宝剑,叩首再拜。父子相谈,不知不觉间,山脉的东方已经透出了黎明的曙光。

    “眠儿,为父一生最爱者,除了你母后之外,就是战斗和烈酒了。呵呵……其他的事和人,该嘱托的也嘱托了,该安排的也安排了。现在,也该留给我最后一点自己的时间了呢!去,把你带在身边最好的酒拿过来吧……!”

    “父王!万万不可。你的身体……?”

    楚江眠吃惊的抬头。却见赵王苍白的脸上露出苦笑,带着无限伤感的语气说道。

    “怎么……你要让我带着遗憾离开吗?”

    楚江眠紧紧的咬着嘴唇,牙齿上印出了血痕。他默默的转身,抱过来了一坛美酒。启去封口之后,酒香便充满了这片空间。

    “你去吧!告诉外面的费义和所有人,都不必进来!”

    赵王伸手拿过酒坛,深吸一口气,眼中光芒大盛,似乎又重新恢复了昔日的豪迈之气。楚江眠泪流满面的磕头拜别。当他擦干眼泪走出门口的时候,身后响起慷慨的咏叹之音。

    “击鼓其镗,踊跃用兵。烈酒入喉,送子长弓……不我以归,忧心有忡。爰居爰处,爰丧其马?予以求之,于林之下。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满山萧瑟,数万人众,闻之者,莫不垂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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