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姐!”我都差点儿笑出声来,“你一个教逻辑学的,应该知道‘名实关系’吧?在魏阳咱们就住一起,出差开了房间,登记上名字,你又跑别的地方去住,这意义何在呢?

    “在别人看来,咱们还是住在了一块儿;而如果林瑛能查入住信息,发现你又跑别的地方登记住宿,你说她会不会怀疑?

    “现在咱俩名义上已是男女朋友了,如果为了名誉拒绝同住,那名誉早成伪命题了,如果你为了不发生实际关系拒绝同住,那不成名实不副,引人生疑了吗?这么简单的逻辑学问题,你还不明白?”

    沈喻看着我,嘴巴张了张,终于把话咽了下去。

    “好吧,这是我身份证,我去沙发那里等着。”

    我心里一阵窃喜,不止是因为我俩能睡在一起,更是因为不知不觉间,我已经能辩得她哑口无言了。

    前台一边办入住手续,一边还偷偷小声说道:“先生,您太厉害了!”

    “啊?——啊!”

    “我们这行啊,见过千千万万男人骗女孩开房的,头一次遇到您这种方法,居然用逻辑来说服对方的”

    “这可不是骗”

    “知道,都是你情我愿的,女孩子也就故意矜持下。”

    “”

    这个房间说实话还不错。

    酒店应该前两年新装修过,浴室很大,卫浴设备很新,屋里也比较卫生,还有一个办公桌,两个沙发,一个茶几,中间那张大床还摆着两只用浴巾编成的小象,布草看上去既松软又舒服。

    我打开灯,调好空调,沈喻指指地毯说:“你今晚打地铺。”

    “这么做好吗”

    “挺好的啊。”她伸个懒腰,往床上一躺,惬意地说道。

    “万一林瑛在房间安了摄像头,发现咱俩名实不副的事儿”

    “那不挺好吗?没准她看见你睡地毯,还会偷着乐呢——这大床真舒服啊,闻着都有阳光的味道,啧啧”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被从地上踢醒,刚睁开眼就听窗帘“唰”的一声被拉开。大西北的阳光倾泻而来,把我照得连自己姓什么都忘记了。

    “起来起来!”我只看到白光中有个女人在吼着,“都几点了!出差就不用起早干活啊!”

    我从地毯上爬起来,把昨晚要来的床垫和床单收了,一看表,已经快到八点了——我们跟林杉约的是九点半。幸好酒店离着他工作的设计院近,要不连饭都吃不上了。

    沈喻早就洗漱完毕,连淡妆都化好了。我正坐在马桶上醒盹儿,她又一把推开门闯进来,吓得我赶紧提短裤。

    “有完没完!再耽误就迟到了,还得下去吃早餐呢!”

    我急忙从马桶上站起来,用五分钟时间洗头、洗脸、刷牙、漱口、穿衣服,还顺便涂了个防晒霜

    “这还不错,男人洗漱就是省事儿。”

    “你几点起来的?”

    “六点啊。”

    “从六点捯饬到现在?”

    “对,要见人的啊,你不要面皮,我还要嘞!”

    “那你怎么见我从来不化妆?”

    “废话!化妆品也是工厂生产的好伐!跟你见面还化妆,不增加碳排放嘛。”

    “”

    我俩在自助餐厅飞快吃过早饭,我连喝两大杯黑咖啡,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林杉在一家勘察设计院工作,他现在已经三十六岁,头发稀疏,满脸油光,两颊鼓鼓的,活像含着坚果的松鼠。他的肚腩滚圆,给塞进裤子里的衬衫扣带来了很大压力,稍微走快几步,他的呼吸就明显变得粗重很多。

    “欢迎欢迎。”他与我俩握手,然后递上名片,看上面印的官衔,他已经成了院里的总经理助理。

    “昨晚喝大酒来着,现在脑仁还有点儿疼。”他不好意思地解释着。

    “你们技术人员还要出去应酬?”沈喻纳闷地问。

    “不应酬没业务啊,办公室里谈工作,酒桌上联络感情。在国内做业务,技术这东西不是核心竞争力,圈子才是。”

    我深有感触地点点头。

    “大家都在争先恐后地拉关系,认识人,手底下几百号人都等着发工资,不赶紧拿业务哪行啊。喝酒总比搞研究快吧?搞研究几年、十几年也出不来成果,喝酒吃饭、培养感情几个月可能就能中个标,一个标就能养活大家几年——人啊,更关心眼前的事儿。”

    沈喻有点懵,她懵的样子看起来挺萌的。

    “我跟你们想象中不一样吧?在萨雷阔勒岭的时候,我才二十四岁,那时候真是年少青春啊,想的事情、做的事情,跟现在一比简直就是霄壤之别。”

    他边说边给我俩泡好茶,茶香氤氲,闻起来沁人心脾。

    “这茶不错,也是别人送的——两位尝尝。”

    他重新坐回座位上,看着我们,眼神涣散着,似乎在回忆什么。

    “昨天一接到电话,我就想起当年的日子了,那时虽然很艰苦,但有另一种奔头,就是那种很二很傻的奔头,不是那种能具体到名利的奔头。这一想起来就感慨良多,所以晚上在酒桌上就多喝了几杯——您是带照片来了吗?听说要让我辨认一下?”

    沈喻点点头,我从包里取出一个信封,把几张照片递了上去。

    那些照片有的是搜集来的生活照,但有的人,比如吕侠和老鸟根本无人照相,所以他俩的照片只是遗照。

    “都死了吗?——都死了啊”林杉边看边感叹着。

    “都死了,他们几个人都死了。”沈喻回答说,“而且都死于非命,所以我们才来找您,不光是确认照片,还想听听报告里没有的东西。”

    林杉戴上眼镜,他眯着眼睛打量着,似乎在努力辨认着什么。

    他把老鸟的照片拎了出来。

    老鸟是我临行前想起来的一个人,他是曲江案里的重要人物,后来被古钟毒死灭口了。

    我之所以想起老鸟,是因为他的头发就是自然卷。

    没想到林杉最早辨认出来的果真就是这个老鸟。他把照片放在桌子上,用食指叩着说:“这个人,就是在萨雷阔勒遇到的卷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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